第37章 【三十六】
华洛蒙酒店在桦木街道452号。
离它三个街区的地方,就是本市商业公寓价值最高的区域,北街33号。
公寓的层数并不高,但基本都是精装修,客人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朝南向的3-1室,有男人站在窗边,手端酒杯,倚着沙发靠背发呆。似乎连身后站了人都没意识到。
克里斯蒂娜站在他身后,她的发从棕红染到酒红,如瀑布般泻下,但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她之前以为,也许比起姐姐克莱尔,尤里斯……他会更喜欢自己。毕竟那么多事,他只让她帮忙去做。
其实那也只是她的错觉而已,是这一年让她愈发清醒。
尤里斯。这个名字注定是她生命中的魔咒,死死地卡住她所有命脉。
就像夏醒言也卡住了他的脉搏一样,那个女人越是不回头,尤里斯越是能拿出不死不休的态度来。
克里斯蒂娜也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她从有意识开始,就跟在克莱尔和尤里斯身后,他们在最脏乱的街区里讨生活,从酒鬼手下抢回自己的食物,每天都在操心要找到什么样的角落睡觉。
直到尤里斯后来的养父找上门。
她们也跟着一起,得到了遮风避雨的机会。
尤里斯的性格没人会不喜欢。他是落难时也会保持优雅的黑天鹅。在他和煦温柔的表象之下,有着无人能匹敌的野心与意志。
那是绝望的日落、淌血的月亮构成的,对他来说,童年的每一天,日出日落越是绚丽,他越是痛恨那一天。尤里斯那时跟自己说,只要能活下来,他会爬到最高的地方。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想要的就必须得到。
克里斯蒂娜:“已经安排好了。不过,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望着尤里斯,他慵懒地喝光了杯中剩下的酒,仍然对她视而不见。
“k1去年的成绩,您也知道的,我们跟d国的合作很顺利,三期已经在开垦中了,到时候谁也卡不住我们原料了,也不用再跟那些人打交道……有没有她边的图纸,其实都不重要了。如果这次真的要这样冒险,到时候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要不她的事,暂时放一放吧,您说呢?”
克里斯蒂娜几乎是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说不定,夏醒言都把那张图纸烧了。夏成去世的时候,她没有一点留恋的连夜逃离,在克里斯蒂娜看来,她完全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是吗。”
尤里斯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笑了笑,俯身从地上又拿起一瓶威士忌:“你觉得我需要的是那些吗?”
克里斯蒂娜几乎要抓狂了:“那您到底需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我……我们不能帮您吗?”
“不能。”
尤里斯摇了摇头,侧头望向她,嗓音柔和:“我要她心甘情愿地过来。如果做不到……”
他的笑意深了些。
“那就让她众叛亲离,她在乎的一切都握在我手里。到那时,她总会过来了吧?”
夏醒言不是一个人——她不止是她自己。
她像是一个标记。他们曾在相似的环境中度过童年,不同的是,自己的命比她好一些。下水沟一样的日子,夏醒言实打实地过了十几年。
他就是不信,她最后不跟他走到一条路上来。
克里斯蒂娜见劝不动,只能拿出一份资料给他看:“这是gu3去年的年报。您可以看看。新回来的这个人,亚伦,是一把手的儿子,理论实践经验都很丰富,他不是好对付的主。如果明年gu3再继续扩张,我们难道要跟他们直接作对吗?如果是在境外还有可能,但在这里……”
“你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
尤里斯站起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不是要让她放弃他们。”
是要让他们放弃她。
要她在那个自以为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避无可避,待不下去。
五点半,二楼的自助餐台区人来人往。
路克带着新认识的女生刚到,细细地介绍了一遍,忽然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转头道:“抱歉……等一下。”
他三步并做两步,在敞开的雕花大门附近拉住夏醒言。
“你跑哪去了?你不是说早来了吗?怎么都没看见你啊。”
路克上下打量着她,忽然惊奇地哎了一声:“你换衣服了?!”
下午一两点的时候,路克抬头看电梯时,刚好看到她了。那时候穿得……用队长的话说,很自由,很奔放,但现在却换了条修身的经典款黑裙,样式并不复杂,但是剪裁布料一看就很上乘。
更衬出她的身材来,锁骨线条平直,线条乍然收至腰际,腿又直又长,但并不是瘦的只剩骨头,肌理分布也完美极了。
也是到现在,路克才头皮发麻地意识到……
夏醒言是个女的!男女有别!
他猛地放开了手,结巴道:“不不不好意思——那个,你别介意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靠衣装,夏醒言今天的感觉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的脸色,甚至比知道要做高难度任务时更冷。
而且,也没在听他具体说什么。
“小红毛!你找谁来了?”
路克肩膀后面忽然长出一颗好奇的头来。
时思然眼睛瞪圆:“嫂——”
夏醒言眼神淡淡地扫过她。
一向大条的人,在关键时刻都敏感得很,时思然赶紧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她意识到夏醒言现在状态不对,那种攒着火的感觉……甚至跟她哥生气时有点像。
时思然:“yan,你也来了啊!你看到我哥了吗?他在那个咖啡厅那边,被好多人——唔唔!”
路克捂嘴显然不太及时。
果然,夏醒言抬腿就往旋转楼梯的方向走。
时思然眼尖,注意到她没带铭牌,便小跑赶上去,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言姐拿着,我刚刚不小心拿了两个,这个数字吉利,给你。等会儿抽奖用。”
夏醒言低头看了一眼,握紧掌心,点了点头:“好。”
时思然靠在长长的楼梯扶手旁,冲路克感慨道:“小红毛,是我的错觉吗?她跟我哥长得不像啊,但怎么……又有点像呢?”
路克皱眉:“好像是有点。我最近也觉得。”想起什么,他的表情有一丝委屈:“红毛,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像小狗的?”
两个人在时思然的欢迎聚会时也不熟,还是后来时思然去找时曜,在gu3楼下的快餐店遇到了路克。时思然手机钱包都没带,路克排她后面,刚好帮她付了一个牛肉三明治的钱。
时思然古灵精怪,但性格其实很好相处,善恶分明。反正她哥看得上的人,她也放心,便接受了路克的邀请……啊虽然她确实也需要邀请函才能进来。
考虑到带逛之恩,时思然从善如流:“好吧,路克。你刚刚捂我嘴干嘛?yan一看就是在找人吧?”
路克轻叹了口气:“你还没看出来吗?今天队长会来,就不是以行动队亚伦的身份,而是时总儿子的身份。你刚刚没去一楼看吧,很多人都没见过他呢,如果是你,你会不感兴趣吗?”
时思然想起签到时,在美女堆里徜徉的晕眩感。
……她倒抽一口凉气。
又有点晕了。
一楼的大厅往北走,左手边就有间咖啡厅,装修和灯光设计都是黑金风格,通俗点说,灯暗的像停了电。力争让客人即使谈生意谈崩了,想打架也对不准人。
今天一反常态,灯色澄澈、柔和、清晰,即使站在咖啡厅外,也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人确实很多,但并不吵闹。
在厅室中央,放着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有人正在演奏。乐声清亮悦耳,就算外行人,也能听出琴声的老道优雅来。
她站在门口的位置,视线正好能将演奏者的侧面尽收眼底。
周围的群众身影、身前身后的杂音一瞬间都消失了。
时曜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整肃正式的样式颜色,勾出他骨中的静然来,他平静地仿佛是独自一人。
整个世界好像退到了无声无色的真空中,光束也温柔地偏爱他,折射的光线被眉骨盛住,淡金色的光线流淌而下。
june-barcarole。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夏醒言是个没有任何音乐细胞的人,但她知道这首歌。
lora常放。每次听这首底色悠长甜美的曲子时,夏醒言都能感觉到她淡淡的哀伤。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情。
她们待的那些地方,大都是稍不留神就要灰飞烟灭的,大部分时候lora怎么教她的,自己也会做到。
喜怒哀乐面上样样要有,心底都不能存留。
夏醒言本来在感知情绪上偏迟钝,但跟时曜在一起待久了,慢慢也变了。
比如说现在,她能非常清晰地分辨出来,他是带着十成十的感情在弹奏,不为任何人,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淡如一缕轻烟的哀伤,是没有任何重量的。
但刺得她心里难受。
一曲毕,潮水般的掌声和人群几乎将他淹没。
人们脸上的热切赞叹并不是出于恭维,从古至今,欣赏美几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
在一场暴雨中张开双臂,观察大草原上的闪电,无人机掠过雪原一角。
没有耳朵就在万籁俱寂中使用眼睛。视听都退却了就用想象。想象蝴蝶扇动翅膀,带动地球另一侧的大西洋,想象树木的纹理和触感。风的速度和形状。
她以前对时曜的判断,其实并不准确。
她以为,他是适合在暴雨浇灌、闪电雷鸣的夜里出没的猎豹,需要独行,需要施展的空间。
但其实他哪里都能待。他能把任何一种生活都驾驭得很好。
夏醒言收回目光,安静地转身离开。
其实她今天做了一天无用功,本来想去五楼排查东西,但是中间被陌生人打断了,追又追不到,再回五楼时,安全门已经锁死,走廊上徘徊的人是熟脸,夏醒言认出来,是本区域的伯特警官,之前帮忙处理过gu3咖啡馆事件,也是她和时曜刚认识的时候。
只能原路返回,但旁边的窗台上却放着一个她之前没注意的礼盒,上面打了一个蓝色的蝴蝶结。
里面有一张纸条,一件黑色礼服。
上面写着:重要场合还是要好好穿衣服。
她就算好好穿了,跟这些场合还是……那么格格不入。
“嘿,这位小姐,你不去里面看看吗?”
夏醒言的脚步被逼停。
抬头看了眼,是个梳着背头的金发男人,勉强算英俊,看不太出年龄。说话有两份轻佻,但是她能感觉到并无恶意。
夏醒言打不起精神应付这些,绕过他就要继续往前。
“gu3今天来的女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凑到跟前看热闹了,你不想去?”
奥斯汀扬了扬眉,他是真觉得好玩,因为对方何止不想看热闹,简直是丧到了谷底里的感觉。可这个冷着脸生人勿进的神态,倒是莫名衬她的长相。
“什么女人们?”
夏醒言眉头蹙起,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里面也有很多男的,喜欢听好听的曲子,喜欢看好看的人弹曲子,就过去看一眼,不正常吗?怎么,你的眼睛只允许你注意到那些漂亮的女孩儿吗?噢,男人看美女天经地义,女人看帅哥就是‘凑’了?没人告诉过你,相比起来,你们凑到女人旁边的时候,才像贪婪觅食的斑鬣狗一样。烦不烦人?起开。”
奥斯汀张了张嘴,半晌笑开了,却没让开路:“你说得有道理。女士,你是什么部门的啊?叫什么?”
搁平时,夏醒言不会这么没礼貌,就算这种典型金发蓝眼的长相,在她这非常、非常的刺眼,不讨喜,现在她一肚子莫名的郁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沉着脸问:“你都没自我介绍,我哪个部门跟你有关吗?”
“奥斯汀。”
他完全不恼,顶着灿烂笑意伸出了手:“我是客户部门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加文,他应该算公司比较有人气的。”
准确来说,奥斯汀是加文的顶头老大。
夏醒言瞥了一眼,没有要握的意思,但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说名字显得太小气了:“叫我xia就行。”
对不想认识的人,她一般都会报姓。
因为又难记,又难念。
果然,奥斯汀试了好几次,架势快赶上在嘴里炒菜了,中文的“x”音对他来说仍然很难。
最后夏醒言挑起一边眉头:“……有那么难念吗?”
奥斯汀看她脸色缓和了些,自己也无奈地笑了笑:“是,我得回去再多练练。”
夏醒言点了下头,绕过他就走。
走出去没两步,新认识的男人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xia,不管因为什么心情不好,都先参加了晚上的活动再说。这次年会也是客户部这边花了很久筹备的,就算不高兴,把会上的东西吃完了,饱着肚子走,肯定要比现在好一点。”
真够自来熟的。
行动组外的人都这么可怕吗?
夏醒言虽是这么想的,但口嫌体正直是人类的通病。
晚上八点,她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大宴会厅,找到了角落的座位,这一桌她不认识任何人,幸好,这些人看上去也不想认识她,看到她自顾自地沉默坐下,只是互相奇怪地对了对视线,就继续兴奋地聊起今天的趣事了。
夏醒言需要放空思考的地方和时间。
某种程度上,那个奥斯汀误打误撞,并没有说错,她这时去别的地方,也不会比这里更安全了。
——不是指绝对的安全。是心理上的安全感。
就算要发生什么事,她也在离事发地最近的地方,总可以拼尽全力一试。
在坐下来之前,她在甜品台吃了一圈慕斯,从栗子到开心果、榛子巧克力,甜食还是有些魔力的,至少夏醒言把一件事的逻辑想通了。
如果衣服真是师傅给她留下的,那就是在拖时间、引她走,不想让她真的从五楼开始测试。
为什么呢?她返回去的时候,伯特警官便衣视察,还带着四五个下属,难道是闲得慌?要说来这边保护gu3这群人,更是无稽之谈。gu3今天来参加年会的人里,行动组精英不在少数。只有一个可能——这里确实有什么东西,有人给警官那边消息了,他们才会赶来。
如果她刚刚真的带着探测仪,跟伯特撞了个正着……
那场面可就好看了。
gu3的行动组成员在年会现场安置危险□□,这个消息会比爆炸本身更震撼。
谁都知道,这种业界顶尖公司办年会,请来的都是最拔尖的那批员工。
那个人想给她传递的信息,夏醒言当然读懂了。
他想让她知道,她不该在这里待。
他要让gu3永远记恨她。
在夏醒言发呆的时候,会场的灯骤然暗了下来。
上台发言的人一个接一个,部门老大一个接一个,先对去年一整年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又对取得的成绩做了肯定和表扬,压轴的是时骁,他的发言没有前面那么长,基本也不太看稿子,简短而且以鼓舞为主,还重点表扬了b组在年末的表现,宣布了下今年大家年终奖翻倍后,就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下台了。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时曜。
他走上去时没带稿子,调试了下麦的位置。前一阵的欢呼声逐渐平,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全场一片漆黑,唯一一盏顶灯照在他面上。
时曜环顾了一圈会场。
“大家好,我是时曜。”
之前的沉寂陡然间被掀翻了,当然,b组几十个成员,充当了尽职尽责的气氛组,其它人就算不熟他,谁不喜欢热闹高兴的气氛呢?自然就跟着一起尖叫。
底下的窃窃私语也就起来了。
“这是我们以后的老大吗?这么年轻?!”
“你没近看过,近看真的……好像建模建出来的!”
“天你看他——过来看我手机,”有人把手机的相机放大功能打开,给众人分享:“衬衫底下的腹肌是不是很清楚?!”
“变不变态啊!”
有人话是这么说,还是兴奋地凑了过去:“这手臂练得,真想让他用手臂勒死我!”
但时曜一开口,这些窃窃私语也逐渐停了。
他的神态诚挚又淡然。
“今年是我跟大家共事的第一年。我从各位身上学到了很多。首先,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计划,都努力完成的行动组同僚们,感谢你们。其它部门的同事,也感谢你们。付出一切,为了我们共同守护的安全。”
“我想聊聊去年的一个话题。有人建议,gu3应该削弱一些队员储备,经费也要从装备上扣。因为‘攻击性’太强了。在我和父亲的家乡,有一句话,叫以和为贵。没有人不想要和平安定,但是我想问一下,有哪一种安定与和平,是靠别人的施舍?我们无法控制恶的力量。那些人的想法、行为,都是超乎常人想象的极端。要对抗这样的恶意,我们只能做的比他们更早一步,更彻底一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有争端。以攻止攻是更好的办法吗?目前看来,是的。只要能让他们停止,我不介意成为任何人眼里……亮着獠牙的兽。因为我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出发。”
“虽然我不知道,我会陪各位共事多久,但我祝我们,都不忘初心。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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