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清嘉与宋星然席地而坐,清晖月色披散而下,身后是波光粼粼的锦鲤池,二人皆双眼迷蒙,醉意醺醺。
清嘉还算清醒,但已有头晕的征兆,且酒壮怂人胆,她更是借着醉酒,头颅似乎不经意,轻轻一歪,便靠在宋星然肩头。
浅浅试探。
宋星然侧首看她,也不曾推拒。
清嘉心头一喜,她歪着头,望着天边遥遥的月光,眼神邈远。
低声说着自己童年趣事:“那时与表哥溜到地窖玩耍,也才五六岁,比蔚然如今还小呢,说是抓迷藏,我便爬到酒缸内去了,满满的一桶酒,比我还高些呢,当时也不晓得害怕,噗通一声跳了下去,差点小命便没了。”
宋星然嘴角上翘,眼前似乎浮现出软团子一般的小姑娘生动蓬勃、无知无畏的模样,漆黑的桃花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倒是顽皮。”
“嗯哼。”清嘉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回应,然后便抱着双膝坐直了身体,尖尖的下颌抵在膝头,看起来格外娇小的一团。
宋星然肩膀的热意消失,夜风一卷,胸口处有些空落,见着毛绒绒的一团,居然动了想将人搂入怀的冲动,骨节微动,忍住了。
清嘉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凉,更是抱紧了自己,语气苦涩:“如今长大了,便要懂事了。”
她眉梢带着哀愁,浓睫垂落,投下一圈淡漠的影子。
宋星然伸手,在她眉心处轻点,一碰又离开,口气中有些哄劝之意:“小姑娘家家,心思怎么这样重。”
清嘉仍抱着双膝,摇了摇头,将脸埋了起来,故此传出来的声音也是沉闷低哑的:“京城不比扬州,我爹只想将我卖了……”
清嘉抬起头来,笑得无奈:“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虽恨不得将困境一股脑倒出来,但她的忧虑到底只是梦中之事,无从诉说。
何况过犹不及,宋星然是心思剔透之人,今夜叫他晓得自己在京城实则举步维艰,心生怜悯即可。
清嘉今夜想了许多,心知嫁宋星然非易事,但自己好歹救过他,即便成不了夫妻,退一步,请他施以援手,也未尝不可。
归根结底,还是要与宋小阁老套近乎。
且清嘉仍不放弃,若嫁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也无需再战战兢兢度日。
万一,他就喜欢自己呢?
一切皆有可能嘛。
所以今夜,清嘉先不点破,只寥寥几句,说出自己的愁绪。
宋星然沉吟片刻,思绪被清嘉牵引。
虽同朝为官,但宋星然与祝满接触不多,并不清楚他为人如何,治家又如何。
宋星然早前,曾查过清嘉的底细,知她自幼被祝满置在扬州,祝满从不关心管束,大约父女情分浅薄。
且祝满全靠张家提携才有至今,如今张家亦摇摇欲坠,他自然要另寻大树,不久便是考核之期。
祝满为了官运亨通,将清嘉嫁给哪家权贵做妾,可能性极大。
难怪小姑娘郁郁寡欢。
放空思索的片刻,清嘉扶着池边栏杆,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她拍了拍宋星然肩膀:“我该走了。”
清嘉方才抢了至少半壶酒,坐在地上时只是略有头晕,但猛地起身,酒劲上涌,不仅面色酡红一片,步伐也凌乱飘忽。
清嘉生得玲珑纤弱,行走挪腾间,于月下一观,很似飘飘的仙子,虽赏心悦目,但宋星然却瞧得心惊肉跳。
只见她脚一歪,险些栽入花圃中去。
前些时日还因伤筋动骨窝在自己怀中没完没了地哭,如今喝了酒,胆子倒肥。
宋星然上前去扯住东倒西歪的人儿,以免她再受皮肉之苦。
相互拉扯之际,清嘉踉跄一下,带着宋星然双双跌落在地,但锦鲤池前是一方台阶,二人抱在一处,双双往后滚落。
电光火石之际,宋星然张臂将清嘉护在怀中,替她承受了大半的冲击。
停下时,宋星然大掌仍牢牢护在清嘉脑后,自胸腔处发出一声闷哼。
清嘉被宋星然护得好,安全无虞,却怕极了他摔坏,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紧张道:“大人还好么?”
宋星然仍未缓过来,仰躺在地面,捂着胸口闷声咳嗽,清嘉撑在他身侧,目光焦急地凝视着他,只觉得宋星然面色白得骇人,莫不是摔出了内伤,吓得鼻尖发酸,泪意隐隐,怯声道:“你说话呀……”
宋星然见她红了眼圈,无奈又好笑。
合着疼的是他,她却一副要哭不哭的悲切模样,只摇了摇头,缓慢地坐直身体。
清嘉心有余悸,小手扯着他的衣裳作势要检查,宋星然将她拉开,无奈道:“清嘉,我没事。”
清嘉愣。
若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唤她。
从来都是祝姑娘、祝姑娘,极客套的口吻。
想来今夜成效不错。
清嘉没忍住,弯唇笑了,但又觉得宋星然遭罪的关头,有些不太适合,悻悻收回笑意,凑在他跟前,有些曲意逢迎的讨好,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她突然放大的脸实在可爱,宋星然表情复杂,倏然垂下眼眸,长睫覆下,眉骨却向上,充满兴味地挑了一下。
其实今晚之前,他都只觉得,清嘉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如此而已。
但今夜,他似乎觉得清嘉同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他的反应、他的情绪,也多少偏离自己的控制。
也许是喝了酒。
清嘉见他一动不动,伸手在他心口处戳了戳。
宋星然回过神来,抓住清嘉胡作非为的指尖,又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和她眼下点着无辜与妖娆的泪痣。
二人的距离几乎鼻尖相抵,彼此醺然带着酒气的呼吸也相互缠绕,饶是清嘉有心要勾引宋星然,心下也赧然,面颊又烫了起来,终究没忍住羞怯之意,仓皇别开了脸。
却没想到转开的片刻,双唇传来温软的触觉。
再回神时,二人双眸皆瞪得滚圆,十分诧异。
清嘉脑中闷雷轰过,心神一怔,惶然地捂着唇,面颊一点点染上了绯色。
怎么就……亲上了呢?
宋星然不会误会自己是女流氓吧?
宋星然脸上闪过愕然又复杂的情绪,他开口:“祝……”
清嘉却神色慌张,双眼不自然地盯着地面,磕磕绊绊、语速又出奇的快:“我、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才也只碰了脸皮一下,不、不要放在心上。”
宋星然:“……哦。”
清嘉松了口气,心虚无比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宋星然:“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然后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宋星然一句轻飘飘的“小心”都不曾落入她耳中。
宋星然仍坐在原地,见清嘉的飞扬的裙裾渐渐消失在浓黑的春夜中,嘴角缓缓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低首笑着,指腹抵唇边,轻轻地擦了一下。
似乎还有方才的记忆,是柔软的,是像玫瑰露一般的清甜馥郁。
安静下来,宋星然才发觉自己一颗心亦是酥麻鼓胀,跳得很快。
他归结于,自己今夜多喝了酒,遭遇有些复杂,并不是因为清嘉。
——
老国公的忌日过后,宋星然一如既往地忙碌,早出晚归,总不见人影。
清嘉自忖着急无用,家中又来信一切皆好,索性在国公府安心住下,三不五时地教一教宋蔚然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倒合了容城郡主最初的想法,成了宋蔚然的女师傅。
这日,清嘉领着宋蔚然在花园中临摹春景图。
宋蔚然性子野,不喜书画,但在她眼中,清嘉身命救过她,是自己的恩人,故此对清嘉言听计从,像今日,虽然烦闷,却也唉声叹气地提笔作画。
清嘉耳畔三不五时便能传来几声哀叹,又见小丫头愁眉苦脸地捏着笔,画作雏形初成,丑得惨绝人寰。
清嘉觉得好笑,也不去说她,只在一侧抚起琴来,将宋星然的叹息声掩住。
孟家在扬州算是富甲一方,孟氏为祝满将陪嫁掏空,也与家中撕破脸皮,过得清贫,强撑着不与家中求助,好在孟家舅舅心疼一双侄儿,默许姐弟二人于孟家学塾上学,故此清嘉
一手琴师从江南大家,是许多京城闺秀都比不上的。
她琴音幽远,分外清越,袅袅散播而去。
宋星然与赵严相携走出,二人滴水不漏地打着太极,却听见清雅琴音自湖心亭飘来,二人望过去,才发现亭中有人抚琴。
一阵大风吹过,吹动庭外低垂的纱帘,女子倩丽的侧脸隐约而现,她一身粉白衣裙,如仙似妖。
赵严眼色一亮,道:“宋大人家中藏着如此佳人。”
宋星然眼光亦聚在清嘉身上,不曾发现赵严眼中的惊艳,只说:“那是小妹的女师傅。”
“哦?”赵严微微而笑,道:“那个小丫头便是蔚然罢,许久不曾见她,都这般大了。”
说罢,便迈步向湖心亭走去,也不等宋星然回应。
宋星然觉得怪异,蹙眉跟了上去。
清嘉不曾注意到远处之人,一曲完毕,起身去看宋蔚然惨不忍睹的画作,她提笔在画面上改动,耐心道:“如此会更好些……”
却见画卷上倏然投了一道阴影下来,躲住了天光。
清嘉皱眉去看,才发现自己眼前立着个胡子花白的儒雅老者,她有些讶然,问宋蔚然:“这是……”
宋蔚然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得赵严。
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宋星然来了,口气淡漠地吩咐:“蔚然,这是赵阁老,你合该喊一声赵爷爷。”
清嘉如遭雷击,双目瞪圆。
赵严,这便是赵严。
他眼神浑浊,并不在蔚然身上,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清嘉。
清嘉周身肌肤泛起细小的疙瘩,双手冰凉一片,只低垂着头,躲避这滑腻腻的视线。
她福身行礼,悄悄躲在宋星然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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