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狡猾的老狐狸渊
江绫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灵堂里,穿堂的风刮的人背脊刺骨。
她往眼前的铜盆里又扔了一片纸钱,火光飞涌,把那薄薄一片纸吞入怀中,只扬起星星点点黑灰的碎末。
瞧。
人死后,能留下的不也就是这点碎末的回忆。
多事之秋,招魂幡长长的尾巴飘起在空中,引来亡魂重返归家的路。
也不知道明天头七,李家大郎三郎四郎还赶不赶得及来送送。
战事吃紧,杨玄感那边的粮草迟迟不到,虽然江绫知道那必然是不会来了,但也不耽误李渊为此焦头烂额。
身后有走动时衣摆摩擦的响声,不扭脸也知道肯定是李世民回来了。
他这六七天和长孙娘子两个人,一个在外面奔波,一个在内里忙碌,都是在张罗窦氏的身后事。什么发丧,护丧,牌位,墓铭,棺椁,卜卦,敛尸等等,繁琐又严肃,容不得半点差池,偏偏事情又实在突然,还是在军中万事掣肘,他们人手不够。
所以守住灵堂,看护好这堆彻夜不熄的烛火就是江绫这个什么也不懂的“闲人”唯一的任务。
李世民跪在旁边,也抽出一张冥纸来,抛在了铜盆里。
“你回去歇歇吧,今夜我来守就行。”
但江绫没动,她是把眼睛都熬红了,可李世民眼中的疲惫也不是假的,长孙氏都累的小感冒了,刚刚才被江绫按下休息,让柳息守着呢。
“我没事,你跟观音婢姐姐才是重头戏,顾好身子,总不能吊唁的时候病倒了,让我一个婢女去当孝子吧。”
李世民难得在江绫面前卸了一股劲,他日日吊着这股气,不敢显露半分颓丧,唯恐失了大家风范,可十五六丧母,他哪里会不迷茫,只是,他也没有主心骨,就不得不自己做这根主心骨。
“阿娘……没白念着你。”
“这有什么,我是真的没别的能为娘子做的而已。”
她抓了抓手里的冥纸,指甲在其上留出一道印子来。
窦氏临咽气的时候拉着李世民嘱咐说,李渊竟要把江绫送进宫里去,让李世民可以劝劝他爹。
丧心病狂啊,送她进宫做什么。
别告诉她宫里还缺宫女伺候吃喝,李渊送个伺候吃喝的人进去就是大功了?
她如今这身子才多大啊!别了吧。对未成年那啥,你就是皇帝也不行呀。
“我该谢谢你的。”李世民道,“谢谢你为我阿娘守了这么些天。”
江绫看他一脸真诚,便顺道趁火打劫:“那二郎君要记在心里才好,我有求于二郎的地方可太多了。”
可李世民居然在她肩头轻轻锤了一下:“一副商人做派。有些话,两相不宣之于口,才有君子风范。”
这话说的,江绫目送李世民离去,心里万般滋味。
她哪敢藏啊。
对她而言,她需要的是一份可以为她托底的肯定,这种关头,她哪里讲得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但李世民连口头承诺都不愿意给……万一李渊就是铁了心了,她还能求谁呢。
夏暖春寒,李家三兄弟终于还是在初夏的蝉鸣渐盛之前,赶上了见亡母的最后一面,他们带着不少的家仆,虽然,最焦头烂额的部分已经过去了,但后续李二夫妇总算可以稍稍歇手了。
江绫也是功成身退,回屋子里睡了个昏天黑地,颇有种好像又回到了考研结束后那种报复性赖床的感觉。
后来好像是被……水滴?弄醒的。
梦里就觉得脸上湿湿的,一摸好像还真是,紧接着就被一巴掌呼到鼻梁上,耳边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江绫被这一鼻子酸爽打了清醒,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奶娃娃坐在她床头高兴的蹦跶,嘴巴上挂着的哈喇子一甩一甩的。
“我靠。”
江绫捂着鼻子一个打挺坐起来,滑出一米远跟这个小混世魔王隔开距离:“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到这儿来的。”
小孩忽闪着小肉胳膊,追着江绫往前爬,江绫再躲,他再追,也没话,就一个劲咿咿呀呀的笑。
“别动。”江绫按住他,试图跟他讲讲道理,“没跟你玩,你多大了,会不会说话。”
小娃娃不听,还把手往嘴里塞。
江绫就又制住他的手,不让他吃:“不可以吃手手,脏脏。”
“脏脏,脏脏。”
嘿,这小孩儿。
估摸着可能还是太小,江绫就换了个问法:“小朋友,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娃娃就奶呼呼的重复:“姐姐?”
边重复小脑袋还边微微的歪斜,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跟颗小葡萄似的水润润的透着精光。
呀呀呀,好萌,要萌化了,天呐。
“对,姐姐。”软软的脸蛋被江姐姐的魔爪捏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小朋友一字一句的蹦了个:“承,宗。”
“承宗?”江绫的记忆这才回拢。
是了,李建成的儿子,李承宗,怎么说也是窦娘子的嫡长孙呢,古人重视孝道,奶奶去世,唯一的孙子哪能不来呢。
这兵营里的,别是奶娘没看住才跑到她这儿来了,回头再给他们李郎君们吓个够呛。
江绫把小伙子抱起,哄他道:“承宗乖,姐姐……阿姨带你去找你阿耶好不好啊。”
“阿耶,阿耶。”
但是走两步想了想又不对:“哎,不行,你阿耶太凶凶了,咱们还是找你二叔去。”
“凶凶,凶凶。”
“谁凶啊?”
江绫脚步一顿,万万没想到转个弯,眼前竟就站着她嘴里的正主……们。
小孩儿不知所谓,还在江绫怀里跳了两下:“凶凶,凶凶。”
得,估计议论主子坏话,还得挨罚。
李建成从江绫怀里把李承宗接过去,上上下下的拍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
江绫则赶紧给各位依次见礼:“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四郎君。”
二郎三郎并肩而立,冲她点了点头。
江绫偷摸瞥了李建成一眼,怪哉,怎么没有要罚她的意思。
反倒李玄霸抢先开口:“绫娘子在哪里寻到了承宗,乳娘来报,把我们都吓坏了。”
“回三郎君,小郎君估计是自己跑到我帐子里的,这才赶紧送过来。”
“你为何……面对我规矩了许多?”
“啊?”江绫听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三郎君希望我……冒犯?”
李建成旁听的都听不下去了,原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承宗饿了,我带承宗去找奶娘。”
李世民也道:“对,我想起来了,我找阿耶还有事呢,四郎你不正好也找阿耶吗,一起。”
李元吉:“我不……哦,对,一起一起。”
说着,李元吉就被李世民搭着脖子走了。
江绫:?
江绫看一眼李玄霸。
??……发生了什么?
不过李世民是真的找李渊有事。
李渊正在看地图分析如今的战况战局,眉头紧锁似乎很深刻的样子,李世民不敢打断就在一旁默默的帮他掌灯。
时不时的,李渊还问几个问题,李世民或对答如流或虚心求教。
待李渊在几个点敲一敲,露出一脸欣慰的神色,李世民才试探性的开口。
“阿耶觉不觉得,最近的前线有好多人领了莫名其妙的职返程了?”
李渊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连头也不抬,就道:“你是想说,杨尚书的那几个兄弟。”
“是,阿耶可还记得儿曾经质疑过江家被灭背后的缘由,我近日细思,想到倘若真是楚公假传圣令,可为什么冒如此大险去针对一个商贾呢,江家家业颇丰,其中有没有擦边的生意谁也说不清,洛阳一行阿耶还特意嘱咐让我留心调查,以免日后惹出祸来,且前几日我同绫娘子说话,她居然也猜出了杨尚书的心思,那必然是有了,可最后这些都落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图谋这些,狼心昭然。”
“哦?”李渊耳朵一竖,“绫娘子也猜出了?那你可有与她提起我叫你去洛阳查的东西。”
“没有,儿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儿看这绫娘子心有九窍,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不然也不会到如今也瞒着咱们一层。”
“嗯。”李渊点点头以示认可,“我儿聪颖无比,一点便透,可惜了,你阿娘骤然离世,否则黎阳一行,阿耶必让你亲自去,如若坐实,陛下面前吾儿还能领个功劳。”
李世民恍然大悟:“原来,原来阿耶竟已经派人前往黎阳了?”
先人一步算到的李·老狐狸·渊笑得老谋深算的模样。
“二郎你要记住,在你的猜测脱口而出前,要先行动,你猜的再真,逻辑再严密,也比不过明明白白的证据站得住脚,先行,而后言知道吗?”
“儿子受教了。”
这群政治里混的老狐狸呀,哪个也不是吃素的。
何况事情才只是刚刚开始呢。
李渊从李世民手上拿过烛灯,指着地图上的怀远镇对李世民说:“怀远……是枢纽,是粮道,更是要道,倘若黎阳兵起,这把火烧到怀远来,那才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一旦杨玄感兵至涿郡而来,一旦他没有守住,一旦辽东的粮草全部断在他手里,一旦百万征辽大军因他而被挡在国门之外。
这是死局,不管他怎么做,将来不管是谁胜谁负,这一局对他而言似乎都生门难寻。
因而,他才要满脸愁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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