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嗟来之食
大概是狗娃做了错误示范,范和不想重蹈覆辙,踱步到一个妇人身边,把剩下那条兔腿连碗一起递过去,“刚出锅的,尝尝。”
妇人并不领情,“你谁啊?”
无亲无故,谁要吃你送的东西。
“送肉的。”范和把碗送她眼前,动也不动。
赵沣在旁边看到,口水都要流下来,恨不能替娘接过来,反正什么都做过了,还装什么矜持?假如碗不是在范和手里,他肯定就帮忙做主了,现在却只能拼命递眼色过去——见好就收吧!
妇人没得到想要的认可与承诺,自动忽略儿子眼色,倔傲的固执己见,“等着吃肉的多了,你爱给谁送就给谁送,别来烦俺。”
“我又没吃过他们肉,凭什么送肉给他们?”范和不是不懂,只是装着不懂。
“滚!”妇人恼了,“少跟俺说浑话!俺不认得你!”
连骂带踹,真的要赶人,那股子冲天的怒气,也没半分虚假。
如今敢这么对范和的,大概也只有她一个。同样,范和不能与之动手的,这里也就她一个。
任她拳打脚踢,动作不变,地方不挪,装沙袋,扮木雕,一声也不吭。
终是妇人忍不住,锤着他胸口哭了出来,“就会欺负俺!就会欺负俺!”
范和这才抓住她手,把碗硬塞她手里,“等我办完事,一定来找你。”
妇人一怔,像是不敢相信,但很快问,“要多久?”
她不会问他去办什么事,那肯定是很重要的,她只希望知道自己要等多久,那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
“不会很久。”范和也说不出具体时间,但他知道,“去县上的路并没有太远。”
但一定不会走的那么顺利。
妇人也清楚现在的情况,不再闹了,“俺晓得了,俺也没那多要求,只希望你也能照顾一下小沣,他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
范和想了想,“他不惹事,我保他平安。”
妇人高兴起来,“那以后有肉?”
范和允诺,“你肯定有。”
你分给谁,谁就有的吃。
妇人顺手把碗递给儿子,话却是对他说的,“晚点来找俺。”
“呃……”范和真没想这个。
“咋?”妇人表情又变。
“旁边肯定有人。”
“……”
妇人想踹他,她再泼辣,能在这种环境下做什么?人家正牌夫妻都老老实实,她能那么不知羞耻?就是太多话想说,倾诉一下,他到底在想什么!
妇人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想法,范和即刻遁逃,生怕慢走一步,就遇到灭顶之灾。
溜回狗娃身边的时候,小妮还在,手里抓着骨头在啃,肉依然不少,只是她一小口一小口,下去速度太慢而已……这是错过什么了?
范和确定是那条兔腿后,才问,“她怎么有肉吃?”
“我吃两口就饱了,扔掉多浪费,她又不嫌脏。”狗娃在脸上写着:就是不想浪费粮食,不要过多联想。
听他这么说,小妮吃的更慢了,眼珠往上斜着,偷偷看范和的反应。
“原来是这么回事。”范和竟像是信了,左右扫一眼,“另一个呢?”
“没有肉吃就被带走了。”这次狗娃如实回答。
“过来就为吃肉?”范和很不以为然。
“她爹娘想她多吃点。”狗娃倒平静的很,“我爹我娘要在,肯定也这么想。”
“但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吃嗟来之食。”这点范和是能肯定的。
“什么是‘嗟来之食’?”小妮停下来问。她没读过书,显然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她懂人心,那可能不是太友好的词汇。
“不知道,娘没教过我。”狗娃摇摇头,抬手指范和,“是个啥意思?”
“……”范和有被摆一道的感觉,尤其小妮稚纯眼神望过来的时候,“那个,只要不是爹娘给的,都是‘嗟来之食’,狗娃在这方面被管的很严。”
小妮歪头想想,况叔叔况婶的确不让狗娃吃别人给的东西,有次狗娃没说谢谢就拿李婶一个瓜还被打了,心顿时放下来,“他给的更香。”
如果在家里,好吃的从没她的份,哥哥吃剩了还有娘,爹也排她前面,有口汤就很不错了。但她现在有肉吃,哥哥都没有呢。
小姑娘一脸幸福的模样,让范和无言以对,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夜深了,小妮是不能在这边睡的,回去找爹娘。远远看着,她娘问了两句,不知她回了什么,她娘气的踹她,等她倒地不起,又踢两下才收脚,骂骂咧咧看儿子去了。
狗娃就那么看着,范和问他,“没想丢一斧头过去?”
狗娃摇头,“她以前就常常被打,做错挨打,做不到也挨打,有时她哥错了,挨打的还是她。我问过娘,要怎么才能帮她……”
说到这里,狗娃不继续说了。
范和当然要问,“你娘怎么说?”
狗娃犹豫许久才说,“娘要我娶她,说出嫁从夫,别人再想打她,就得问过我的拳头。”
想着那温柔女子这样教导儿子的模样,范和眼神有些痴,好一会儿才想起打趣狗娃,“我知道了,你不想舍己救人。”
狗娃白他一眼,“如果不想女孩被打,就要娶她回家,我怕我将来养不起那么多。”
“还是不够喜欢。”范和吐槽。
狗娃反问,“就像你对赵婶?”
范和盯着他,“你是不是学太快了?”
狗娃裹着毡布钻雪窝里,“谁喜欢天天挨打?”
“这就睡了?”
“明天还要赶路……说不定还会挨打。”
无论哪样都需要好的精神和体力,当然该好好休息。
范和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肉才吃两口,你确定不饿?”
“睡着了就不饿了。”狗娃把毡布拉紧,蜷成一团。
“为什么肉给小妮,不是给大翠?”范和从一个冷汉秒变八婆。
“她娘手太快,把人拽走了。”狗娃表示,很多时候做选择的,其实不是他。
“她俩没高没低,我真是多余一问。”范和有点沮丧地在一边坐下来。
狗娃睁眼看他一眼,“你现在比较像我娘,这些只有娘才会问。”
“……”
你就不怕你娘回来打你?
无论如何,范和都不允许自己和那个女子做比较,那是亵渎。
“小兔崽子。”
骂完,范和安静下来,默默抽出刀来擦。每天都要擦,就怕不够利。尤其斧头,上面还有血,必须擦干净。
狗娃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睛,但在他擦斧头的时候才出声,“你砍木柴的时候,为什么能一下四半?”
问题埋心里太久了,现在问问应该也可以。
范和看过来,“是不是觉得很厉害?”
狗娃诚实地点点头,爹说过,承认别人厉害不丢人,骄傲自满才可耻。
范和又问,“那你觉得一斧两半厉害,还是一斧四半厉害?”
狗娃想了想,不想承认,但还是说,“四半。”
毕竟多一倍呢。
范和笑了,“一个人被砍成两半还是四半,有区别么?”
这个好像没有,都是一死。
狗娃有点没听懂,“你又想说什么?”
“自己看。”范和把斧头递给他。
狗娃这才发现,在斧刃中心有道豁口,而豁口处的边刃分向两边卷了一点,如果放大了看,和整道斧刃形成一个小“十”字。
“这样就能一斧四半?”
“速度、力道控制的好,砍木头没问题。”范和划定具体范围。
本来莫测高深的事情,说穿了似乎不值一提,狗娃竟然有点接受不了,“你把斧头弄成这样,就是想柴可以小一点,更容易烧透?”
范和把斧头下压,让狗娃可以更清晰地看那豁口,“这是你爹一刀砍出来的,也是我第一次出斧无功,当然要留下来做纪念。”
狗娃一下呆住,想看的更仔细时,范和却把斧子收回去了,“爹为什么砍你?”
范和默然片刻,“我现在不想说。”
“肯定是你做了坏事。”狗娃却能判断方向。
“这次你猜错了。”范和起身走开,“你赵婶在等我,不跟你扯了。”
“这里又没被窝可以暖。”狗娃特别爱提这茬。
范和回头瞪他,“有种你将来别娶媳妇。”
狗娃把眼一阖,打个呵欠,“就不能娶个不用暖的。”
除非是火球!
范和懒得跟这啥都不懂的小子讨论这些,轻手轻脚摸到赵寡妇那边,人果然还没睡,一把把他拽怀里去。
范和左右瞅瞅,小声说,“克制。”
“那你过来干嘛?”赵寡妇问。
“巡夜巡夜。”范和真在警惕扫视四周,“你知道的,最近不太平,小心一些好。”
“除了老天不愿给活路,哪还有啥可担心的?”赵寡妇抱着他问,“如果有天俺被雪埋了,你会记得俺不?”
“人活着,就记得。”范和推推她,但没真用力,“别搂这么紧,万一有情况,反应不过来。”
“能有啥情况?”赵寡妇是不信邪的,“俺爹只会瞎叨叨,俺那小叔子是个没卵的,谁能把你怎么着?”
“不是说他们。”范和还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但话还要说,“你也知道,山匪都饿的下山了,万一摸上咱,还不晓得要被撕下多大一块‘肉’,我怕谁也承受不起。”
说起这个,赵寡妇的双臂真的放开了些,“别吓我,咱不会那么倒霉吧?”
“没准,也许……”范和本想和两句稀泥即刻就走,风声突然变得不一样,他耳朵也竖起来。
片刻后,叹一声。
“也许我就不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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