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路高歌
漆黑的夜里，被刨出来的棺材板儿还停留在偌大坑里，淡淡的月光抚摸着大地，拉长了影子。影子相互交叠，更是增添了一丝神秘，偏生中间还夹杂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更兼有咀嚼东西的窸窣声以及喝水的吞咽声。一阵阴风吹过，真真叫人毛骨悚然。
偏巧有那看守祖坟的打更人路过，听得这般声音，更是吓得连滚带爬，生怕晚了一步，便要为这世间又增添了一缕亡魂。
纸钱纸屋烧完后，毒夫人便催促着孟子青赶紧背上他的鬼丈母娘，孟子青如何肯干，他怕自己将来走路都会腿发软。
不想毒夫人的这番话却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毕竟带着个棺材板儿如何比得上背个人，虽是个不再喘气儿的人。只孟子青此时却犟了牛脾气，那毒夫人说甚都不管用，又不舍得叫自家相公出这等自的力气活儿。
堇疏却是赞同将棺杶拉走，毕竟母亲也是体面了一辈子，如何到了女儿手里连最后的体面都没了。
堇疏和孟子青对视一眼后，孟子青仿佛是得了圣旨般赶紧敲断了马车，临时做成了长板车，大家伙一起使力将棺杶拉到一里以外的偏僻地儿。
为了让棺木烧得更快些，剑鬼愁将棺杶倒满了桐油。棺杶烧了近两个时辰，虽说已是入秋的天气，此时太阳高照，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更是把地面烤得滚烫，堇疏带着辞哥儿朝着地面狠狠磕了三个头。
孟子青瞧见也赶紧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堇疏见得孟子青如此，对他这一日一夜的表现也算较为满意。
随后堇疏便拿出随身携带的梅花玉净瓶，小心翼翼地将母亲骨灰收集起来预备带往苏州。
只一回头便见得几个娃娃各个如同从泥浆里打滚儿出来的，遂赶紧将带来的干净衣裳换了，又将昨夜里穿的脏衣服都烧了，唯恐让人发现他们做的“好事”。
就在准备赶路回去时才发现没了马车。众人瞧了瞧被拆成板车的马车，顿时众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还是毒夫人先行开口道，“要不我们一家三口骑一匹马先行离开，你们就将就将就这板车？”看似是带着商量的语气，哪里还容得旁人拒绝。
那剑鬼愁大侠更是恁般的手快，咻地一下直接抱着清风跳上了马，只见得那毒夫人两脚更是如踏轻风似的，三两步便也跳上了马坐在了最后面。
一行三人直接打马离开。
一边儿的孟子青却是眼神晦涩，好容易能有个和自己的未婚妻亲香的机会，却是恁多的电灯泡，看着这一大堆的娃子和道长，叹了叹气。
“师父，咱们是不是叫人嫌弃了？”墨阳不好意思道。
“墨阳，师父已是同你说过许多回，你自己若是脸皮够厚不介意，那尴尬的便是旁人。你且瞧瞧你小师妹，人家还是个大家闺秀，瞧人家可有半分不自在？”
孟子青瘪了瘪嘴，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边儿的夭夭可是饿着肚子走了半晌路了，好容易轮到自己坐，哪里还能管得了旁人。那小手顺手便从树上掐了一根长长的树干，坐在板车上拍打着地面。那苏辞看了后便也跟着掐了一枝。
待得他们缓缓向前走时，那一家子早已跑得连个影子也无。
孟子青赶着那一匹高头大马在熊熊烈日下，那马儿走得是口干舌燥，连后边儿都听见马儿气喘如牛，毕竟也拉了这般多的人，偏生这一段儿又没个行脚店。
那小舅子嘴里还叭叭叭地说着诸如“姐姐，这个是什么？”
“夭夭，我知道这个？”
又或是“姐夫，姐夫，还要多久才能到？”
听得孟子青是两耳发麻，两眼发花。若不是小舅子他姐姐在，只恨不能立时堵上那张小嘴，叫他好生消停会儿。
“夭夭夭夭，你会唱歌吗？要不，我唱支歌儿给你听？”
于是苏辞一路唱着。
只过一会儿，他那亲亲小舅子又开始唱起了童谣，这又是小兔子，又是小鸟儿的，直唱的人肚子咕咕直叫，饿得更叫人直发慌。
夭夭越听越觉得有趣，坐着从未坐过的板车，虽说是有些子硬，却是别有一番风趣。如今听着苏辞唱着歌谣，哪怕她不会唱，也觉得有意思。
苏辞唱完，还愣愣地问了句“姐夫，你会唱吗？”
孟子青推脱不会，几个小儿哪里会轻易放弃，于是好一番生拉硬扯，最后孟子青一脸为难地答应了。
于是，孟子青开启了个人歌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好容易唱完，又一首：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后来孟子青还唱了好些好哥哥，好妹妹的山歌，唱得堇疏不仅脸，连同耳朵都是通红，堇疏都不知这般粗糙的军营汉子哪里会脸不红心不跳唱恁般多的求爱歌曲。
殊不知此时的孟子青哪里是脸不红心没有跳，这情哥哥情妹妹的都是听军营里的老油条子唱过的，今日还是头一回唱，只不过是实在太黑无人瞧见罢了，那胸膛里的心儿更是砰砰砰跳个不停。孟子青虽是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却捂着胸口，端是怕自己的心要跳出来，故要捂着些。
孟子青旁边儿的道长却是听得颇为有趣，不免调侃道，“子青小哥儿唱的不错，将来娶媳妇儿时可得请我们也去喝一杯喜酒才会。”
孟子青此时一脸憨笑，“道长放心，将来只管来青州府孟家来寻我便是。”
只此时的苏辞却是黑着脸了，心里将自己的姐夫骂了个百八十遍，唱的恁般的久，他也很想唱给夭夭听好不好！
这般好的机会姐夫忒没个眼色了，还撒谎说自己不会！撒谎精！
待得走了大半路时，堇疏看着前边儿捂着心口的未婚夫，遂想起自己的这个便宜未婚夫却是跑了八天八夜的马过来的，还未休息好便又连夜赶来帮忙，堇疏生怕自己的未婚夫有个好歹，强烈连忙要求下马歇息会儿。
待得一行三人坐在滚烫的地上时，孟子青学着剑鬼愁的模样用袖子赶紧仔仔细细地扫了一块地给堇疏坐，至于另一边儿的小舅子，还是算了吧。
堇疏看得孟子青如此，哪里还有心思坐下，幸好边上有个小水沟，堇疏赶忙上前打湿了帕子，拧干后忙替孟子青擦了又擦。
那孟子青如此近距离看着自己的未婚妻，那修长白皙的小手轻轻柔柔地替自己擦拭，孟子青竟是看呆了眼，手不由自主地又捂上了心口，生怕自己的心跳唐突了佳人。
一瞬后孟子青一把将堇疏按到了擦净的地上，再一把夺下堇疏手里的帕子，丢下一句“我去将帕子洗干净”便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孟子青一个人跑去了小沟边将帕子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且胡思乱想着。
堇疏看着刚刚跑掉的孟子青，第一次距离一个男子这般近，近得更是连同刚刚“咚咚咚”地心跳声听得却是清清楚楚。堇疏红着脸儿坐在地上发呆，看了看干净无一丝灰尘的地上，此时真真的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夫同自己的父亲完全不同。
堇疏一时觉得孟子青甚为可靠，一时又觉得男人或许将来也会变得面目全非，父亲开始已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堇疏一时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撕扯。
另一头的苏辞却是觉得没有得到未来姐夫的重视倒也罢了，现在连同姐姐也是这般，心下更是觉得有些难过。
夭夭瞧了瞧堇疏，赶紧也拿了帕子学着堇疏的模样跑去师父那献媚，墨阳当真是无语极了，师父虽说是懒了些，但是这捏个帕子却也是不妨事的，春杏也是没眼看。
苏辞看了看夭夭，再看了看太长真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姐夫，遂决定还是跟着夭夭一起吧，至少没有那般讨人嫌。
于是二人手拉手唱着苏辞刚刚教会夭夭的童谣歌。
“夭夭姐姐，你们当真要走了吗？”
“自然是要走的。”
“那你们是要去哪？”
“这个却是要问师父啦。”
另一边儿的一家三口却是早就到了玉华楼门外。
“吁”地一声，剑鬼愁猛地拉紧了马上的缰绳，待马儿停下后，坐在最前边儿的清风摸了一把脸上的灰尘，一脸愤恨地“呸呸呸”地吐了吐嘴里的灰尘。他就知道会如此了，任凭他如何反抗，每回骑马仍都是他坐在前边儿吃灰，那俩人中间连着自己的亲身儿子都容不下。
剑鬼愁先是面无表情地抱下了自己臭着脸的儿子，再翘着满是皱纹的嘴角将自己的夫人缓缓放回地面上。
有福叔带着一行丫鬟婆子已是在等着了。黄嬷嬷率先开口道，“二位大侠，不知我家公子小姐在何处？”
一大早醒来便没看见自家小姐和小公子，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若不是桌子上留着小姐的一封信说是想去看看夫人，若不是信封里的字迹当真是小姐的，他们真得怀疑遇上了打劫的了。
“嬷嬷，各位姐姐们，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们就在后边呢，还有孟姐夫陪着。”说完清风就要去一身儿衣服，大清早的吃了一嘴的灰尘。毒夫人可不惯儿子这身臭毛病，奈何这一圈儿的丫鬟婆子，却早已带着清风走了。
春絮采薇等人拉着清风走后，边给他换衣服边套着他的话，奈何清风年纪虽小，那张小嘴却着实的严。无论丫鬟们用漂亮的衣裳还是可口的糕点，或者带着蜜的水儿，清风就是不肯说。
最后更是大声道，“各位姐姐，我和辞哥儿可是关老爷面前拜了把子喝了水酒的异父异母亲兄弟，我是不会出卖他的。”说完还做了鬼脸跑开了。乐得大伙儿都笑了出来。
“有了清风小哥儿，咱们小公子可不像从前般总是板着脸了。”采薇欣慰道。
“可不是，之前我还担心着小清风带着一股子江湖气，怕教坏了小公子。”春絮也笑了笑。
“我倒是瞧着他们小哥俩有商有量的倒是不错。”黄嬷嬷笑眯了眼。
黄嬷嬷是去世了的候夫人金氏的陪嫁奶嬷嬷，金氏自小失母，家主又不肯再续弦，是由奶嬷嬷带大的。侯夫人金氏在的时候，更是早早便挑了黄嬷嬷的小孙子给小公子做玩伴儿，可偏生侯府老太太也要插一脚，夫人哪里肯相让，只说小公子还小便一个也没要，直到现在小公子也是一个人，难免会孤寂了些。现在有了玩伴，黄嬷嬷也算放了心。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太阳越发的大了，更晒得人脑袋发晕，终于远远瞧见二人在前边儿赶着马车缓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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