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天刚蒙蒙亮时,行路临被隔壁小胖子给泰山压顶似的压在他胸口给硬生生憋醒了。他揉着眼睛起床,双脚一落地,不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直朝他而来,一晃眼,他的怀里扎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易水清抬起亮晶晶的双眼,哽咽落泪:“大师兄,我要尿尿!”
行路临:“!”他不是大师兄,他也不知道道观的茅房在哪里,更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哭唧唧的小孩儿。
此时,有道低沉的嗓音横插进来:“易水清,大师兄在这儿!”华居机今年十六岁,嗓音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听起来特别磁性舒服,“过来,大师兄带你屙尿!”
易水清被吓着了,怎么一醒来就有两个大师兄呢?他转头看了看坐在里侧床边的大师兄,又抬头看了看抱着他的陌生人,小孩子记性差,昨晚才见过面他今天就忘记了行路临是谁,扁着嘴从他怀里跳下来,啪嗒啪嗒迈着小短腿往大师兄身边跑。
他悄声在大师兄耳边道:“大师兄,有陌生人。”
华居机看了看像木头一样的七师弟,想了想,师父糊涂,从未介绍过师弟,他们还不知道新来的师弟叫什么名字。他拍了拍易水清蓬乱的鸡窝头,“不是陌生人,是……是……”他实在没办法对着五岁的易水清说那看起来起码七八岁的少年是你的七师弟这种荒谬话来。
华居机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答:“行路临。”
晨起,他们照例在道观外的小破院子里集合。寒风一吹,七个新鲜嫩葱一样的半大少年们冷得一哆嗦,缩着脖子扎马步。老头儿慢悠悠的踱步来到他们面前,衣袂猎猎,胡子拉碴,咧嘴一笑:“孩儿们,今日咱们不练扎马步,咱们练跳大神!”此话一出,哀嚎遍野,几个少年脸黑了一半。
说跳就跳,老头儿戴上面具,以彩穂遮面,一身白道袍,腰部系铃,左手执鼓,右手执鞭,敲神鼓唱神歌,有如神经病附体。老头儿说,此乃祭神舞,祈求神灵附体治鬼降魔包治百病。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学着师父的动作起舞,学了个四不像。
“祭神舞不是任何人都能跳的,等有朝一日,我会亲自挑选合适的人来跳这出祭神舞。可能你们觉得这舞蹈像疯子乱舞,但是舞者乐之容,或惊鸿或飞燕或婆娑,起初,世人以舞求雨,行八风。何谓八风,佛语有云:谓世间能煽动人心之八事——得可意事名“利”,失可意事名“衰”,背后排拨为“毁”,背后赞美为“誉”,当前赞美为“称”,当前排拨为“讥”,逼迫身心名“苦”,悦适心意名“乐”。”
“世间万物,人间烟火以舞祭祀、以舞庆典、以舞抒哀、乐、情、愁、难!甚至以舞祈求神灵附体求治百病、驱邪灵、祈愿祈福祈平安喜乐之心。不管你们怎么想,把不该有的鄙夷不屑通通吞进肚子里,不可妄言菲薄!”
此刻,没有人敢反驳老头儿,个个低着头做忏悔状。老头儿过了一会儿又嘻嘻哈哈的:“行了,洗漱一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师父给你们做早饭哈哈哈!”
易水清年岁尚小,天未亮就起床实在很难为他,此时已经蹲在地上双手托腮猛打哈欠,摇摇欲坠。老头儿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笑脸盈盈:“老六,困了?打起精神来,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唔……唔……不要好吃的!”这一句话惊得易水清从哈欠连天中醒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其余师兄弟哀声连天,齐齐叫苦。等坐到了餐桌上,行路临才知道为何他们刚才如此唉声叹气,叫苦来哉了。只见瘸腿的长桌上摆着好几碟菜肴,师父一一介绍,“这是一卵孵双凤、神仙鸭子、八仙过海闹罗汉、清风送爽、池塘莲花!”名字取得太长,行路临记不住,但是看着黑乎乎的几碟菜,应该和名字没有任何关系。
行路临不挑食,树皮他啃过草叶也吃过,在饥不择食的情况下,他觉得桌上的菜算得上尚能入口的程度。他大快朵颐了一会儿,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也没人动筷。他抬头一看,六个人十二双眼睛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华居机跟在师父身边整整十年都吃不下师父煮的东西,也最为挑食,来到苍狼观当弟子前,他在家里可谓是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吃的山珍海味多了,嘴也自然挑了,即使来到穷乡僻壤缺衣少食的苍狼山后也一样,依旧挑嘴得不行。他看着仿佛饥不择食的行路临,抽了抽嘴角:“你……吃得下?”
行路临来了苍狼观满打满算有一日半,师兄们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莫祝姚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万不得已,行路临真的不想说话,但是此时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面前道:“行,路临。”
“哪个行?哪个路临?”慕容玄问。
“行人,行。马路,路。临风,临。”简言意骇的短短九个字。说完,行路临继续低头扒饭吃。其余六人有些没了胃口,纷纷散了。
这一顿,行路临吃了个饱饭,特别撑。吃完早饭,苍狼观的弟子们还要练功,监督者:华居机。
华居机从里屋搬了张竹椅放在老地方,一颗遮云蔽日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厚厚一本佛经,看架势,显然不是拿来读的,果然,华居机做完这一切,整个人身子一歪,稳稳当当躺在竹椅上以佛经遮面,迷迷糊糊传来一句:“老二,老七由你来负责……教……入……门……心……法!”艰难说完这一句,大师兄彻底睡得不省人事。
慕容玄无语凝咽,看了看熟睡的大师兄,叫来涯青山:“老三,老七就交给你了,我去练功。”
涯青山皱着一张脸极其为难,转头叫来莫祝姚:“老四,老七交给你了,我去练剑!”
莫祝姚不屑一顾,又招来小芭蕉……嗯?人呢?他遍寻不见老五,只能吩咐易水清:“老六,老七就交给你了,我去练剑!”随后,他颤着一身肥肉跑走了。
蹲在地上掏蚂蚁窝的易水清莫名其妙得了吩咐,满脑袋瓜子只有蚂蚁,抬头看向行路临:“哥哥,你想和我一起掏蚂蚁窝吗?”
行路临不置可否,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易水清也不用人回应,自己就能玩得不亦乐乎。小芭蕉不知道何时站在他身边,幽幽看了他一眼便提着小木棍往一边去了。行路临学着他从旁边捡了个木棍子,心底隐隐知道自己是有些招人嫌了,但是他面上毫无波澜,就是拿砍刀削木棍的力道大了一些。
他不笨,听见大师兄说了本门心法,便自己寻去藏书室找,道观太小,藏书室更小,但是藏书种类繁多,一眼望去足足有几百本,多是些修仙传记、炼丹秘术及仙家摄生术。他找了一会儿,在最底层的书架里找出一本蒙尘的入门心法,在他家乡,书籍很珍贵,不是谁家孩子都有能力上学堂。行路临很珍惜书籍,小时候他随着阿爹习过几年字,是以心法上的字他都认识。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行路临就坐在藏书室里看了一下午,不说参透,但是能领悟。他试着感受气运丹田,误打误撞,竟是让他感受到一丝灵气在体内流转,很短暂,瞬息而过。但是却让行路临有些惊喜,阿爹曾说过,道法在心中,修炼成大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现在的他固然不太明白话中之意,但是能明白一二。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然是夜幕降临。行路临将那本心法捧在怀里准备睡前再看一遍,行至里屋,长桌上摆着一碟炒饭,看起来不是师父的手艺,米粒金黄诱人,行路临三下五除二将炒饭解决掉。
这时,师父走了出来,看着他怀里那本心法,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大师兄教到哪里了?学了多少了?”
行路临一愣,不知当不当说,最后只能说道:“弟子愚昧,尚未参透!”
老头儿哈哈大笑:“你要是能一天之内参透本门心法,我只能尊你一声奇了!”老头儿坐在他身边,手掌又大又厚,摸了摸行路临的脑袋:“师父再教教你如何入门,好不好?”
行路临脸有些红,点了点头。这一晚,师父说了很多,看着师父充满褶子的脸,行路临听得特别认真。
转眼,三月已过。九月初,秋风拂面,黄叶满地。秋天年年有,今年特别冷。这几个月里,老头儿勤勤恳恳地给弟子练功授课,一日里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惹得弟子们叫苦不迭,抱怨连连,华居机尚能适应,毕竟资历最老。老头儿将孩子们的怨声载道屏蔽在两耳之外,权当徒儿们在放屁。
某日,苍狼观众弟子在观内洒扫,行路临负责擦地,他拧干抹布正在擦地板时,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接着响起众人的抽气声。
他转过头一看,是易水清因地面湿滑不慎摔倒。华居机刚想上前,就见行路临扔了抹布,着急忙慌地把易水清从地上抱起来。易水清这个爱哭鬼,见有人抱着哄着就憋足了劲儿哭,摔一跤而已连膝盖皮都没有擦破,还是抽抽嗒嗒地哭了很久。
他看都不看抱着他的人是谁,双手揉着眼睛,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师兄:“师兄!好疼!脚疼,手也疼!师兄师兄呜呜呜呜!”易水清撒娇功夫了得,在他看来这道观里所有哥哥都宠着他,所有哥哥都是师兄,一不留神,把行路临这个排在他后面的师弟给叫成了师兄,他还浑然不觉。
行路临忽道:“不哭,给你做蜜糖糕吃好不好?”
闻言,易水清停止了哭声,眼巴巴地望着他:“真哒?”
这个世道,蜜糖不比糖块精贵,野蜂窝到处扎根在山里、树上乃至民居中,获得蜂蜜的方法并不难,苍狼观后山就有一片树林,里头有个野蜂窝,行路临上山练功时见到过的。
他点头,应允。易水清高兴起来,吧唧亲了行路临脸颊一口,这种“大礼”从来只有师父和大师兄享受过这个待遇。行路临冷不防被亲了一口,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未曾如此亲密过,有些愣了又有些难掩的愉悦。
华居机见状,忍俊不禁冷哼了一声,陈年老醋飘散在空气中,酸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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