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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李良正候在宫门外。

        瞧见李缄出来,他向前迎了两步,随即注意到李缄身边还有一个根本无法忽视的存在,一瞬的迟疑之后,停下脚步微低头行礼:“公子。”

        “等你的?正好,”萧铎漫不经心地扫了李良一眼,转向李缄,“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放在驿馆,让他收拾了送过来。”

        “我东西不多,只有个包袱放在枕边,”李缄朝着李良道,“你回去拿了送到淮安王府。”

        李良一怔,满脸诧异地看着李缄。

        李缄歪头,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方才陛下已经下旨,封我做淮安王府的典簿。”

        “淮安王府?”李良明显难以置信,“……陛下为什么会让你去淮安王府?”

        “那不然你进去问问陛下?”李缄笑嘻嘻地看他,“顺便提醒一下,你面前这位就是淮安王本尊。”

        李良下意识看了萧铎一眼,四目相对之间,目光瑟缩了一下,最后朝着李缄点了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

        看着那道走远的背影,萧铎的神情变得玩味起来,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缄:“他还知道问一句为什么,你倒是淡定,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带你回王府?”

        “我问了王爷就会回答?”李缄晃了晃脑袋,“我现在对王爷一无所知,就算您一时心情好给了个答案,我也不敢信。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想知道的事儿,我可以自己看。”

        “看来李徊确实没送个傻子过来充数!”萧铎笑了起来,回手拍了拍李缄肩膀,“回府。”

        淮安王府离皇城极近,李缄跟在萧铎身后穿了几条街巷,就看见王府的正门——甚至还没有从宫门口到章和帝寝殿路途长。

        王府占地不小,外表看起来气派不凡,等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的屋舍建筑看起来都颇为老旧,虽然明显有经过修整并不会影响居住,但让才见过李府繁奢的李缄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看向萧铎的眼神也愈发复杂起来。

        萧铎毫无察觉,又或者即使察觉了也并不在意。

        他一路带着李缄进到内院,一个年轻男人正在院里和一个半大的小厮说话,听见脚步声转过视线,脸上立刻浮出笑意:“不是说今天要去京郊大营,怎么回来这么早?”

        话说完,视线落在李缄身上。

        “还不是为了这小子,”萧铎按着李缄肩膀将人直接推了过去,“看着安置,我去大营了。”

        那人也不多问,笑着应了,目送多一句话都没说的萧铎离开,才回头:“你叫什么?”

        这人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也可以称得上是清俊,一双眼微微弯着,唇角也带着浅笑,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温和儒雅的年轻公子,却偏偏在那张白皙的左脸颊上有一块显眼的黥痕。

        李缄对当朝律法并不算了解,却也听说过除了谋反叛逆者的家属及一些其他犯人,极少再施黥刑,更少有黥在脸上……

        半晌没得到回复,那人似乎有些疑惑,微微歪头看着李缄,眼里仍带着温柔笑意,看起来十分和善。

        李缄收敛了心底的波澜,冷静回答:“李缄。”

        “李缄?”那人重复了一遍,目光凝在李缄脸上,“取字了吗?”

        李缄摇头:“没有。”

        “那等王爷回来,让他替你取一个,”那人收回视线,双手负在身后,“我叫萧络,王府管事。”

        他说完指了个方向:“走吧,带你看看住的地方。”

        李缄微躬身,态度十分恭顺:“劳烦。”

        萧络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声,转身带路。

        给李缄住的地方不算远,院子不大,屋舍和王府其他地方差不多,外表看起来都有些陈旧,内部的陈设却雅致而周全,隐隐地散发出一种在李缄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的温馨。

        怎么都不像方才那个气势迫人的淮安王的府邸。

        “这王府算是祖宅,年头久远,王爷自小在这里长大,后来因为闲置太久无人照看,就显得有些老旧,”见李缄站在房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意思,萧络突然开口,“这间屋子是王爷的妹妹,也就是当今皇后住过的地方,虽然不大,位置却极好,离花园很近,闲着你可以去逛逛。”

        当今皇后是淮安王的妹妹?

        李缄回头朝着萧络笑了一下,说了这一整日来最真心实意的一句话:“这里很好,我也不觉得老旧。”

        “喜欢就好,”萧络也笑了起来,“屋里东西都还算齐全,还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

        李缄再次躬身:“劳烦。”

        萧络笑着看他:“这一次是真心实意?”

        李缄:“……”

        “咳,”萧络手掩唇轻咳了一声,也不再多调侃,直接转了话题,“王爷未娶妻,府里没有女眷,所以没什么避讳。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些属官,有些没家室的和你一样也住在府里,你若想和他们打交道也无妨,只不过他们大多是军中出身,性格爽利不拘小节,寻常人可能受不了。”

        “说起不拘小节,还希望管事以后不要嫌我出身乡野,上不得台面,”李缄微躬身,“不过,还是多谢提醒,真心的。”

        萧络轻轻挑眉,随即笑了起来。

        “管事,”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远远过来,手里拎着个不大的包袱,“有人送了这个包袱过来,说是李缄公子的。”

        萧络往他手里看了眼,转向李缄:“你的?”

        李缄将那个装着他全部家当的包袱接了过来,顺手打开,从狐裘里摸出短刀看了一眼,便放下心来:“是。”

        萧络视线落在那短刀上,很快又转开,环视着面前的小院:“这院子虽然不大,再添几个照顾你起居的人也活动的开,你是想用自己人,还是再找几个新的?”

        “都不用,”李缄将包袱重新系好,随手挂在手臂上,朝着还没退开的小厮点了点头,“帮忙传个话,就说我人已经到都城了,让他回去复命,我今后的死活,不劳记挂。”

        听他说完,萧络一脸若有所思,跟着翘了翘唇,冲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小厮点了点头:“正好这天要热起来了,辽北应该更凉快一点,去传话吧!”

        ~

        辽北的气候还不能用凉快来形容。

        虽然已经入了春,山野里却还残存着尚未消散的冬意。从城里出发的时候落下的还是春雨,一路走到这里,竟又成了雪。不过多少还是比之前暖了些,漫天飞雪看起来洋洋洒洒,落在地上很快融化,和已经解冻的泥土混在一起,马车从上面碾过,留下一长串的车辙印。

        云稚掀开车帘,被凉风糊了满脸,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还没等说话,一旁的陈禁已经捉住他的手腕:“不会又着凉吧?”

        “我开始后悔带你去都城了。”

        云稚弹开扣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重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前面路口换个方向,”看了会雪,云稚终于放下车帘,“我想和大哥告个别。”

        陈禁本来想说这样在天黑前极可能赶不到驿站,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好。”

        他也觉得云稚该去告个别。

        云稷下葬那日云稚人还烧着,连床榻都没下去,更别提去送葬。再之后便是漫长的养病,病愈后又定下要去都城,事情琐碎而繁多,一直到今日启程都没多少空闲。

        当然更多时候陈禁都觉得,是云稚潜意识里并不想去面对,所以也从来不曾问起。

        但云稚毕竟是云稚,即使痛彻心扉,却从来都不会逃避。

        得了吩咐马车在路口转了方向,驶入山林间的小路。

        云家世代驻守幽州,先祖们选了一块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地方作为身后长眠之地。早年间云稚跟着父兄前来祭拜的时候,曾对这里的景色赞叹不已,觉得先祖们多有先见之明,今日再来,却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以为还要很多年以后,他和大哥才会葬到这里。

        就像他也曾以为虽有短暂别离,终有相见之时。

        马车停下的时候,云稚深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起身下车,身边递过来一把油纸伞。

        陈禁斜靠在车壁上,冲他抬了抬下颌:“拿着吧,荒郊野外的,淋湿了衣服不方便换。”

        “真是越来越啰嗦,”云稚抽了抽鼻子,接过纸伞,“车里等我。”

        云家家教使然,并不会在陵寝这种地方太过奢靡。所以即使几乎祖辈数代都葬在眼前这片山里,也没见什么显眼的能代表云家的建筑。

        先前因为养病云稚也错过了新年祭祖,不过今日是临时起意,也没提前准备祭品,只能空着手,一路拜过,最后才来到了一座还泛新的陵寝前。

        这是一座双人墓,地下还空着一座墓室,甚至连墓碑上都空了位置——这是王寒宁的授意,也应该是先一步长眠于地下的云稷的意愿。

        云稚从怀里摸出一块锦帕,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灰土,半跪于墓前,凝神看着碑上云稷的名讳。

        “大哥,”云稚将脏了的锦帕仔仔细细折好,收入袖中,“我今天出发去都城,顺路来和你道别。”

        “其实我应该和你做个保证,比如一定会守好云家,会照顾好大嫂和枢儿,会杀光所有害死你的人,”云稚缓缓道,“但仔细想想也没必要,毕竟我要做的这些事,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想做。”

        就这一会的工夫,墓碑上又落了许多雪,很快便融化,只剩下点点水迹略显斑驳,云稚安静地看着,却没再去擦拭。

        “时候不早了,我走了,”又过了一会,他朝着那陵寝深深一揖,“不知道这次要在都城待多久,但肯定会再来看你的。”

        漫天飞雪渐渐止歇,除了树木枝叶上没完全融化的,再没有多余的痕迹,云稚收了伞,顺着泥泞的小路慢慢地走向马车,车帘早早掀开,陈禁探头出来:“不是撑了伞,身上怎么还湿了?”

        “幸好方才没让你进去,”云稚把伞扔到他怀里,“话这么多,扰了大哥和先祖的清静。”

        陈禁接了伞,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明明没什么变化,却突然心安下来:“先上来把沾湿了的外袍脱了再挤兑我吧!”

        云稚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山林:“不知道都城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雪。”

        说完他似乎又觉得这话有些矫情,笑着摇了摇头,利落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泥泞的山路,摇摇晃晃地官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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