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王八】

　　
我长这么大，擅长的东西很少，屈指算来可能有三个。
第一个是学习。
第二个是骑自行车。
第三个是挨打。
我熟练的掌握各种挨打姿势。
尤其是蹲下挨打，我熟能生巧。
十几年来，我数不清自己已经蹲过多少次。
三百次？
五百次？
一千次？
可能更多。
而我对此熟到了什么程度呢？
熟到我可以在三秒内就能抱成一个团，可以把脑袋紧紧的缩到腿中间，可以用胳膊不留缝隙的护住后脑勺，可以把自己容易受伤的部位全都一一牢牢保护，可以让别人能打到我的只有皮糙肉厚、容易恢复的地方。
我能将自己保护的难以攻破。
就像是一个乌龟、一个王八、一个鳖。
我习惯于每次当我蹲下，都会迎接到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
拳拳到肉，脚脚用力。
会疼，但不会受伤。
但这次，我非常的诧异。
我竟然只被踹了一脚，然后就再没有了后续攻击。
我竟然被放了一马？
我竟然被忽视了？
是的，是忽视。
这些人像是压根没打算揍我，在我蹲下的那一秒开始，我已经从他们眼中消失了。
他们看不见我，他们开始冲向能看得见的人。
他们不是来欺负人的，他们是来打架的。
我不敢和他们打，所以他们就不屑再打我。
我趴在地上，闷头等了半天，听着他们走远，观察着周围再无人影，我悄悄张开了腿，露出一道缝，用目光偷偷的打量四处的状况。
群架的战况越发惨烈了。
我的正前方，一个同事被四五个人围着，不断的被踹来踹去，像是一个皮球。
同事怪叫着，神情狰狞的甩着手里的板凳，乱砸乱挥。
另一边，雷哥像是头猪一样趴在地上，两个人压在他身上正在痛殴，雷哥老婆抓着一个人的胳膊使劲朝后拽，她披头散发，衣服被拉扯变形，露出的雪白肩膀上，一片红彤彤的印记，渗着血痕，不知道是被棍子砸的还是刀划的。
她刚拉了两下，一个人猛地蹿了过来，对着她的后背就是狠狠的一脚。
我清晰的听到了嘭的一声闷响，雷哥老婆整个人直接朝后弓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扑倒在地。
雷哥看见了，受了刺激，骤然发力将身上的两个人掀开，但笨拙的身子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又被压了回去，只能发出沙哑的怒吼。
我移开目光，挪了挪身子，寻找吴师傅。
但我没找到。
我只能看见有一片最多的人影围在一起，涌动纷乱。
而这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关注，远近摊子上的人都开始围拢过来，有人还拿着凳子提着啤酒，神情亢奋的看戏。
不论天南海北，看热闹永远是最招人喜欢的。
他们看着群殴的人，不时发出哇哦，我艹的惊呼。
津津有味。
他们自然也看见了缩在地上的我，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嘻嘻笑笑。
有人似乎在说……这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我面红耳赤的收回目光。
我不敢在看。
我惧怕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视。
面对嘲笑，我似乎应该站起身，展现出我的力量，告诉他们我是个男人，我不是狗。
可是我做不到，我能做的只有更用力的抱住自己的腿，更用力的缩成了一团，我甚至不敢再睁开眼看周围，我甚至想把自己的耳朵封住，不想看，不想听，我想变成一个瞎子聋子，缩在这里，被所有人遗忘。
我的手越来越用力，我想使劲的勒住自己，勒到死……
我渐渐的陷入到了一种清醒又昏迷的状态。
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但没动，继续缩着。
那只手又拍了拍我。
我听到一个声音喊我：“起来吧，打完了，人都跑了。”
是吴师傅那惊雷一样的嘹亮嗓门。
我终于松开了手，微微抬了抬头，睁眼向上看，吴师傅不高的身段此时像是一座山一样遮掩在我身前，挡住了光，一片阴影中我看不见他的脸色。
他低头俯视着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问我眼圈儿怎么红了，是不是吓得？
我慌忙又低下头，不敢再让他看见脸上的表情。
我不是吓得，我是恨的。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胆小，恨自己怂。
但这些话我却不能说，说不出来，没脸说。
我闷头坐着，却不想吴师傅伸出手一把将我拽了起来。
我的腿还是有些酸软，蹲了这么久又加了些麻，刚起来却没站住，腿一歪差点又摔倒，吴师傅又实时的伸出手把我扶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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