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帝崩
皇宫。
德政殿。
尔嫣并未一同进入德政殿，只在在一旁的偏殿里等候着。
元沣一人进了德政殿。
黄绫腾龙的帷帐高高悬起，烛火通明如炬。龙塌上的人，面色晦暗，毫无一丝生气。
元沣有一瞬间的慌乱。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惠昭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的喘着气，神色痛苦。
元沣急步上前，道：“父皇。”
惠昭帝见是元沣，展了一丝笑容，道：“沣儿，你来了。”
元沣忍痛颔首。
惠昭帝挥了挥手，道：“你坐这儿，父皇有好多话对你说。”
夜半静谧，秋雨无声。
尔嫣坐在偏殿之中，心里有些焦急。
隐隐约约，琴声悠悠而来。
尔嫣不禁有些诧异，皇帝病重，后宫会有何人奏乐呢？
侧耳细听，琴声幽怨，歌声断肠，正是一曲【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昔日的班婕妤，貌美贤德，一朝选在君王侧，更是恩宠不断。可是再大的恩宠又能如何，汉成帝又先后有了赵飞燕与赵合德。班婕妤自知如秋后团扇，再也无法得到汉成帝的怜爱，晚年冷冷清清，孤单落寞。
宫女进殿，添了茶水。
尔嫣被琴声所感，叹了口气，转身询问道：“你知道是哪个殿传来的琴声吗？”
宫女侧头细听，片刻委身道：“回太子妃娘娘，听声音好像是朝凤殿。”
尔嫣不再说话，只是捧了青瓷茶盏，静静站在菱花窗格下，看着漆黑的夜，温热的茶水渐渐暖了手心。
元沣认真的听着惠昭帝断断续续的话语，一字一句皆是母妃在世之时的事。
惠昭帝续续的说着，好像一点也不累，恍然间，却止了话，皱起了眉。
元沣有些担心道：“父皇，怎么了？”
惠昭帝不回答，只是看了陈德海一眼。
陈德海躬身跪下，道：“皇上有何吩咐？”
惠昭帝龙眉深锁，微微不悦道：“朕要下旨。”
陈德海与元沣皆是愣了一下。
陈德海取了笔墨诏书，道：“皇上，笔墨已备好，不知？”
惠昭帝缓缓道：“皇后魏氏，华而不实，有失凤仪，心有晦念，无德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即日废为庶人，迁出朝凤殿，居于冷宫。”
元沣眼皮一跳，神色已敛。
窗外的风雨又大了些，吹得明黄帷帐微微鼓动，红烛也摇曳起来，明灭不定。
陈德海带着废后的旨意退出了德政殿。
殿内只剩下惠昭帝与元沣。
静默良久，惠昭帝轻轻道：“朕亏欠你母妃太多，亦亏欠你太多，你……可有恨过朕？”
元沣的声音透着隐忍，道：“母妃说过，不要去恨。”
惠昭帝愣了愣，有些撼动，道：“你母妃的心思恪纯，是个极好的人……”
看了看元沣，惠昭帝眼中有些莫名，道：“柯家的那个孩子，如今在何处？”
元沣神色有些惊喜，道：“父皇？”
惠昭帝叹了叹，苍老的声音响起：“父皇已经老了，柯家的事，是父皇累了他们，如今也是要还他们一个公道了。”言罢，看着元沣，神色有些探究，淡淡道：“你打算如何补偿柯家的孩子？”
元沣怔了一怔，回道：“柯家当年是为了保住母妃，更是为了保住我，当年一门忠烈，如今只剩下一名孤女。”
惠昭帝点了点头，道：“是呀，一名孤女，即便是翻了案又有何倚靠呢！你与柯家的孩子亦是早有了婚约，只是如今，你已取娶了齐家之女……”
元沣心头一紧，道：“儿臣只属意尔嫣，柯家的女儿我不会亏待。”
“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惠昭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迷惑的看向殿外，随即又一阵欣喜。
枯瘦的手有些吃力的往空中抬了一抬，惠昭帝面色微微潮红，有些急切的唤道：“欣儿，欣儿，你等等我……”言罢，便想从榻上下来。
元沣急忙想去搀扶。
惠昭帝猛然起了身，喉间一阵腥甜，张口便呕出了血。
被病痛折磨的枯瘦的身子像是没有了主力，缓缓倒下。
“父皇……”
元沣眼眶发红，伏在惠昭帝的身旁。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
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
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
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
昔来闻死苦，何言自身当。(1)
朝凤殿。
皇后静静的坐在寒凉的地面上，手中紧紧的握着明黄的圣旨，面上不悲不喜。
良久，一道尖细阴柔略带哭音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崩……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不过四个字，却好像缠绕在朝凤殿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去，一声……一声……
木然的起身，换了一身华丽的皇后朝服，明黄金银线精细的绣制了鸾凤，彰显了她的尊贵。
坐在菱花铜镜前，细细地，为自己匀面施妆。又梳了一个复杂繁丽的九凤髻，挑了最美的珠翠步摇簪在发上。
临镜一看，气度雍容华贵。浅浅一笑，刹那芳华尽显。
三尺白绫高高悬起，随风而漾，似在嘲笑她的痴与缠。
足尖轻轻一推，白绫越来越紧。
这一生的爱，这一生的恨，这一生的悲，这一生的怨，到头来不过只是一个错。若有来生，愿你我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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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魏孝庄帝元子攸临终前作了这首五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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