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愠贵妃（二）
许是下了雪的缘故，碎乱的星子悬在幽黑的天幕上灿烂如碎银一般。
宫灯明亮如炬，照的琉璃瓦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尔嫣伸手推开了沉木绫香窗扇，半是倚靠的站在窗前，寒风扑面。冰冰凉凉的，微微息了心中的烦躁。
窗外的几株龙游梅枝态遒劲，型如游龙。或是含苞，或是开放，盈盈朵朵，融雪一色，暗香袭人。
这个时候瑞禧宫应该是一片喜庆吧。瞧了瞧天色，心里愈加的难过了起来。
莲心进了内殿，见尔嫣衣裳单薄的站在窗前，不由急了。随手取了一件水貂裘，披在尔嫣的身上，虽是明白尔嫣心里委屈，却忍不住语带责怪道：“皇后娘娘越发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就这么生生的挨冻，可莫要染了头风呢。”
尔嫣也不说话，想到另一个女人正在婉转承恩，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怅然的叹了口气，转身道：“长夜漫漫，练练字吧。”
莲心正前几步想要合上窗扇，忽闻尔嫣道：“不要关，梅香袭人，正是情趣呢，把书案也移至窗前吧。”
莲心颔首，唤了几位小太监，将书案移了位置。
莲心站在书案一侧，妍手磨墨。
御供所用的宣纸软白细腻，尔嫣玉手一握，执起了案上的紫毫青玉毛笔，舔满了墨汁。
凝了凝神，落笔从容，尔嫣练的是柳体，字迹清秀飘逸。
帘外雪初飘，
翠幌香凝火未消。
独坐夜寒人欲倦，
迢迢，
梦断更残倍寂寥（1）。
望着墨迹未干的字，心里又是一阵烦闷。
放下笔，便往殿外走去。
莲心赶紧使了颜色，殿外的宫女底身跪下，道：“皇后娘娘，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可莫要冻坏了身子。”
尔嫣径自步了殿门，将小公公手上的宫灯一截，道：“我去柳墨姐姐那儿，你们可不许跟着我。”
莲心焦急，道：“皇后娘娘，奴婢陪您吧。”
尔嫣见莲心一脸的担忧，叹了口气，道：“走吧。”
柳墨暂住在离未央宫不远的莹心殿，踏雪而去。两面遍植了朱砂梅，傲雪而开，盛意恣肆。
月光流泻，犹如水银，云蒸霞蔚。犹如朱砂赤红的梅花上白雪点点，更添晶莹。白雪映红梅，相得益彰，让人心生怜意。一缕清香萦萦绕绕，清冽淡雅，沁入心脾。
瑞禧宫。
静静地坐在塌上，环视着殿内的一切。
没有龙凤高燃，没有百子撒帐，没有合卺酒。殿内的装扮只是寻常颜色，并非新婚喜庆的艳红。
瞧了一眼身上所穿的紫红繁花云逸宫装，逶迤拖地，虽是优雅华贵，却不是一个女子新嫁的嫁衣。
有些自嘲的笑了。三书六礼不是也没有么。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呢？即便是贵妃之尊，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妾。那些劳什子的礼仪，却是娶正妻之用的。
若是当年柯家没有被陷害没落，自己金玉之身也不用屈身在春风楼做一个掌柜。如今自己又何苦受这样的委屈。
罢了，罢了，只要他心里有我柯素素，不！是我柯素吟！那那些委屈便算不得什么了。
“啪”轻轻的一声响，壁前的灯烛爆了小小的两个灯花儿。
一位嬷嬷面带喜色道：“灯花并头结双蕊。夫唱妇随真和合（2）。恭喜贵妃娘娘。”
殿内的侍女齐齐跪了下来。领头宫女面带笑意，喜气洋洋的接道：“贵妃娘娘，灯花报喜，乃是极好的兆头呢。”
望着那比之前更为明亮的烛火，低低轻吟道：“今宵画烛银臺下，剥地管喜信爆灯花（3）。”脸色微微一红，心里多了一丝甜蜜的喜意。
忽见殿外明黄一晃，素吟便急急起身，福身跪下，柔柔道：“参见皇上。”
身后的侍女嬷嬷亦是跪了一地，齐声道：“皇上金安。”
元沣道：“都起来吧。”
素吟施然起身，侍女嬷嬷也随后起身，便听到年轻的皇上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应声退下，将殿门带上，殿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心里有淡淡的喜悦，烛火也应红了秀美的脸颊。
元沣立了一会儿，便道：“坐吧，素素。”随即又道：“看朕唤的惯了，应该的素吟才对。”
目如泓波微漾，素吟微笑道：“我更喜欢四爷唤我素素，就好像从前一样，只做你一人的素素。”
元沣神色微微恍惚，想起了素吟小时候的模样。
心底生出了一丝愧疚，伸手抚了抚素吟柔软的鬓发，淡淡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的苦，如今都过去了。虽然只是贵妃，但……”
素吟浅笑盈盈，芊芊十指掩了元沣的话语，道：“都无妨，我不在意了，只要能在你身边。”
元沣默默半晌，道：“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素吟面上飞霞一片，低首道：“臣妾伺候皇上安寝吧。”
一时静默，元沣略有歉意道：“素吟，朕还有折子未批，今日便不歇在瑞禧宫了，改日再来看你。”
素吟微微一愣，眼底盈了委屈，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元沣，不过片刻，便敛了神色，淡声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妾恭送皇上。”
元沣颔首，道：“外头天寒，你不用送了。早些歇息吧。”
素吟点了点头，看着元沣迈出了殿门。
素手敛在宽大的袖袍内，握成了一个隐忍的形状，精心修饰过的蔻丹（4）深深的刺痛了手心细嫩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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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至沈佩【南乡子】
（2）：摘至红楼梦，“女儿”酒令之蒋玉菡。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3）：摘至马致远的《汉宫秋》第一折。
（4）：女子十指的指甲涂上蔻的花朵，显出鲜艳的红色。有点类似于当今的指甲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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