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4章


“阿兄何错之有?”

“阿兄还要如何护我?”

“把命给我不成?”

楚月嗔怪恼怒,一连三问,使得叶无邪哑然缄默。

“阿兄已经很好了,这世上的牛鬼蛇神多之难避,世道之错焉能怪到阿兄的身上去?”

楚月知晓叶无邪的性子,放缓了语调,柔和了几分。

她的阿兄,是个极度极端悲伤的人,最需要的是温暖。

叶无邪略微低头,眉眼半垂,固执的他似是陷入了沉思,一如既往咬文嚼字地较真。

沉吟半晌,他缓缓地抬起眼帘,妹妹浅金色的眼眸和明媚的笑颜映入了瞳孔,叶无邪神情是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温柔,复又万分认真地说:“小月需要,阿兄的命不算什么。”

若在往常,这些一家子关起门来说的话,无需在大庭广众之下道出。

然而他厌恶极了大楚那几个所谓的皇子,小月所谓的兄长。

这些人根本不懂,他失而复得的妹妹,曾经寻了多久,有多少个孤寂难眠,悲凉到自残的夜里。

楚月蓦地一怔,睫翼微微地颤动,紧抿着殷红的唇,望着眼前偏执如在阴霾天不肯离去的小孩般的阿兄,心脏狠狠地一缩,宛若有无数个细小的刀子密集在咽喉,刺痛了她,酸涩更浓,直冲鼻腔和眼睛,直到颅腔,使得一双眼水雾凝聚。

她咧着嘴笑,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在治愈亲人的同时。

亲人又何尝不是在拯救她呢。

女行千里。

壮志恍惚。

血和泪都在不为人知的黑色夜里往肚子里吞。

钢筋铁骨刀枪不入是她。

百战成王噬敌鲜血是她。

而今如寻常父母膝盖的孩子兄长麾下的妹妹那般脆弱也是她。

叶无邪慌了神。

“月月,不哭。”

他似乎很少同人说话,咬字不是那么的流畅。

再加上现在慌了,更显得笨拙。

他拈着袖子想要去擦楚月眼梢的泪水,却又怕自己的袖口太脏。

他急得像是一个残酷冷血的疯子,忽然有了人间烟火的血肉感情。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个自己镌刻而成的拨浪鼓,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拨浪鼓,鼓面漆黑,辅以朱色勾勒出了一个红衣扛刀的小人儿轮廓,旁侧还有个阿兄是叶无邪,兄妹俩人栩栩如生,最边上的小狐狸跟家养的狗一样,固然有存在,但存在感貌似不算高。

小狐狸两手抱胸,悬在半空,瞧见那拨浪鼓面的画作,嘴角一撇,颇为不屑,暗道叶无邪还是这般幼稚。

而当看见另一头的拨浪鼓面,小狐狸眸光微动。

那是夜墨寒、叶楚月和叶尘一家三口的画面。

小狐狸眼神深邃,犹若晚星。

而他看着落泪的楚月,虽有心疼和冲动想去为楚月抚去泪痕,但心里清楚阿楚和亲人难得一见,聚少离多,且他并不觉得作为丈夫,就合该胜过对方的父母兄长等亲人,何况叶无邪对阿楚的付出并不比他这个做丈夫的少。

“铛——”

“铛铛铛——”

叶无邪笨拙地摇动起了拨浪鼓,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幼稚的像是个小孩。

慕倾凰讳莫如深的眼泛起了红,心疼地看着一双儿女。

叶无邪虽已成年,但他的执念,永久地停留在了少年时期。

妹妹都是成了家的人,但在叶无邪的眼里,一直是长不大的妹妹。

哪怕那两把故人刀下敌寇血流不止,敌人的首级能够堆积如山……

而最让慕倾凰心疼的是,这样的拨浪鼓,也是小楚孩童时期的遥不可及。

叶无邪送出了拨浪鼓。

叶楚月得到了拨浪鼓。

却都不是彼此最想要送出和得到的孩提时期。

而是俱已成长后的某一日。

楚月望着眼前的拨浪鼓,微红双眼强扯着笑说:“哪有拨浪鼓哄大人的。”

话说到后方,已然哽咽,金眸深红。

她垂着睫翼,自知肩负重则,天梯重地须得做好表率。

然而,她的情绪被抽进了深渊。

这深渊,是她的幼年。

月台一别,流落街头。

尚未被雨巷阿姐捡走的她,蹲坐在大雨纷纷的城市街边。

她透过半起雾色的落地玻璃,看到了里头的一家三口。

父母正在用拨浪鼓哄孩子。

哭闹的孩子渐渐乖巧。

楚月记得,她看了好久,呆呆的。

一个玻璃,把她和这个世界分割成两块。

她身上的阴霾,和里头的光鲜亮丽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哭,她睁大眼睛去看那拨浪鼓摇晃的样子,内心深处,尽是羡慕。

她没有拨浪鼓。

不论是九万年前在大楚,还是后来在长安,又或者是在街头当乞儿。

她都从来不曾有过。

她以为,她长大了。

她雄心壮志,谋的是皇图霸业。

什么拨浪鼓。

什么小人儿才喜欢的玩意。

已经不能入她眼了。

但当她看到阿兄精心雕刻的拨浪鼓,这世上最独特的拨浪鼓,早已脱离喜爱此物年纪的她,心里不知何滋味,恰似暖阳融化冰川,春回大地时。

她终于得到了,年少求不到的那一个拨浪鼓。

她终于来到了,落地玻璃内的那个世界。

“月月不喜欢?”叶无邪说:“那不要了。”

他作势要丢,楚月一把抢过,行云流水放进了元神空间最宝贵的地方,途中还在小黑的脑门上砸了下,以至于小黑双手捂着脑门迷茫地看着四周。

叶无邪见状,勾唇一笑,极尽少年意气。

血海白雪茫茫。

他拿出了一件大氅,披在了楚月的身上。

“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冬日也不知照顾好自己,多穿些厚实的衣物,就算是修行之人,又非铁打的身体,还是该御寒的。”

叶无邪将大氅披在了楚月的身上。

太夫人微笑着说:“小楚丫头,这大氅,是我们几个一同缝制的,里头有每个人的心头血汇聚而成的防护禁制,这不仅仅是御寒之物,更希望能护好你。”

楚月眸光微闪,指腹抚在大氅,心脏轻颤。

太夫人看向小狐狸,慈祥的笑容深且浓郁。

他们这些人,能在此刻赶来天梯血海,是小狐狸的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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