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梅
这下连陈闱令都忍不住皱眉了，旁边的清欢更是大惊失色。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尽管之前陈闱令就已经告诉过他们又有军队即将兵临城下一事，但知道是一回事，即将面对又是一回事。对于战事，不管几次，她都很难适应啊。
可不止是清欢，谁人又能对这种事适应得起来呢？
反正与桑是不行的，她也不想对这种事适应，她恨不得对它避之唯恐不及，可偏偏就是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与桑叹气啊。
“余兄，你们赶紧去收拾行礼吧，捡着重要的拿，我这一趟出来还是夏铉给争取的，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这话倒是没能让与桑他们太惊讶。
他若不允许黄玉过来，那他们才要感到不对劲呢。
毕竟这会儿他们吵归吵、闹归闹，可若真论起谁能托付一下后背的话，他们还是会想起彼此的。
但与桑看了看陈闱令。
最后还是只能对此时冒险出来接他们的黄玉轻轻摇头。
“余兄？”
“黄大哥。”
黄玉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与桑这一声“黄大哥”给弄得怔住了。
他是早就不再称呼与桑为余公子了。
可与桑却还一直叫他黄公子呢。
亲疏有别一下就分得清清楚楚。
但黄玉生性洒脱，能让他小心眼的事还真不多，与桑一直称呼他为“黄公子”，他也不在意，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和小他许多的与桑称兄道弟。
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想到有一天当与桑不再叫他黄公子，而是愿意喊他一声黄大哥时，会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
“我们这里虽然小的小、弱的弱，可只要陈伯在，不管什么时候，带我们走总是能做到的，这一点黄大哥不用担心。”
说的难听点，他们现在的情况，常家军攻入帝都还要更好一些。
那样陈闱令才能趁乱把他们都带出去。
可如此一来，夏铉和城中百姓却就要遭殃了。
常家军还不知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呢，但就算他们军规森严，对百姓秋毫无犯，可交战时也仍是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伤亡。
尤其在军队初初攻打进城那一段时间。
不止败军一方，百姓们也是伤亡最多。
更别说若常家军根本就不会勒令士兵们对百姓秋毫无犯呢？
那就存粹是一场灾难了。
种种考量，与桑突然觉得她虽心急难当，可其实常家军还是被挡住了最好。
希望这次帝都里的几门豪族能有力些，把他们当成了蛋糕分割占据为己的京城保卫下来。
也保护下帝都里的百姓们。
黄玉没想到与桑竟会这么说。
他几次看向陈闱令，想说他老人家身患旧伤，且伤势极其严重。
现下虽看着无碍，但那不过是暂时把伤势平稳，压制下去了。
一旦再出现上次力竭昏迷状态的话，伤势必会反复得愈发严重，再没有上次那种幸运之事，就只是昏迷一阵而已，到时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与桑坚定的眼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与桑原本还想留黄玉坐下喝盏茶，就着问下鲁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但黄玉原本就是偷着出来的，时间都是争分夺秒。
在与桑拒绝和他一起躲进谢府后，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和来时一样，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与桑和清欢站在门口和他挥手，不过黄玉估计现在是不想理她们的。
“公子，黄公子不会生气吧？”
“不会的。
与桑说得斩钉截铁，但随后却又补了一句：“夏铉却就不一定了。”
清欢：……
可他们也没办法啊，她身份特殊，陈闱令更是曾经权柄泼天的中常侍，可与二相分庭抗礼，就算现下他老人家也还是乔装打扮，时时遮掩，就怕一不小心被熟人认出。
他们都这么小心了，又怎么可能主动跑去谢府，招惹麻烦。
只能是婉拒夏铉和黄玉的好意了。
与桑和清欢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才在陈闱令的咳嗽声中赶忙回去，然后关门，睡觉！
有了黄玉的示警，与桑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当某个夜里，城门外突然响起熟悉的轰鸣声时，他们只被惊了一瞬，随即便平静的起身梳洗，把早就准备好的行礼放在手边。
就是那个大包裹。
与桑他们的衣物都没怎么收拾，都只是把紧要的收在一起。
走的时候也只需带着它就行。
起初与桑只是坐在屋里看天边的火光，心里无悲无喜，这一瞬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了。
但慢慢的她和清欢都走到了院子里，坐在了陈闱令身边，而最后出来的则是无双。
四人一起仰头看着天空。
天上的星星早被冲天的火光照得无影无踪。
攻城战，火箭永远是不会缺席的。
一支支箭羽划破空气，带着火花溅射出鲜血，颜色艳丽，惨嚎凄凉，而这仿佛已经成了这个乱世最常见的炼狱景色。
城门外只是一个晚上，就不知道堆积出了多少的尸山火海。
而这样的景象他们都不陌生。
只不过上一次与桑他们是主角，而这次，他们却只是路人了。
常家军想要攻占陵安。
城内的谢家和李家等豪族自然不会同意。
尤其是和常家有死仇的李家。
就像今天，原本因为陵安又有人来接应他们，本是个好事，但就因夏铉转乘马车时脚滑了一下，他立刻暴跳如雷，站在马车前就开始破口大骂。
整个队伍都被他惊呆了。
不过这时候区别也就出来了。
越是一起走得久的人，就恢复淡定的时间越短。
而像是那些才刚刚到的。
这会儿已经完全陷入呆愣状态。
这人怎么回事啊？
不过大家也就想想，真敢表现出来的没几个。
终归夏铉身份不一样，他要疯就给他疯下呗。
毕竟只要这么多来几次，其他人便也知晓该怎么应对才是最正确的了。
陵安……
终于是要到了啊。
随着夏铉越来越暴躁的脾气，队伍里的人渐渐归心似箭。
看来另一位鲁先生说的话是真得至理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们踩在夏铉的不安上，脸上的快乐显得越来越明显，就连队伍速度都不知不觉的提升了不少，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力的赶路。
在大家的努力下，帝都越来越近，终于在又一个日夜兼程后，那高达三丈多的城墙，终究是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公子，是现在进城吗？”
“不。”
夏铉烦躁的看着陵安的城门，“他不是早就说过，让我们到达后先不要急着进城吗？再等等吧，等他的消息。”
“是，末将领命。”
寇军候下去安排，他们就暂时在京郊驻扎。
陵安城内虽说不准军队进驻，但城外却就是百家齐放了。
只要不太夸张，以陵安现在的局势，谁也规定不了谁，那就大家一起驻吧。
有名有姓的军队很多。
与桑他们也一路舟车劳顿，全都是风尘仆仆的，此时夏铉就算站在老熟人面前，怕对方一时间也认不出他来了。
所以这点不用担心。
而此时他们总算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
虽依然没进帝都大门，但这也能算“家门口”了。
到了这儿，追兵就算真追上来也不敢拿夏铉怎样。
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而此时的与桑正在无人的角落，抬头仰望着眼前雄伟的城墙，她对它是那么熟悉，没想到再回来的这一天竟然如此普通和寻常。
与她上百次试想过的惊心动魄是一点关系没有。
她此时的心情也平静的有些奇怪。
按理说，现在她不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城里去吗？亦或是突然开始害怕，不敢接近。
但无论那种，她现在都没有，就只是有些心跳加快的静静看着这面不知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的巍峨城墙。
“无双。”
“嗯。”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的无双，靠在了一颗大树上，此时也正仰头望着它。
“你想念这里吗？”
“不想。”
“那么巧啊，我也一样。”
这座城太大了，也太容易迷路，与桑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陵安，或者该说，她如今已不那么待见这座繁华之都了，毕竟这就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啊。
他们要的就是你死我活，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第二种选择，因此双方都是死战不退，战事之激烈，单从离城门极远的小院此处，也能清晰听见城外的喊杀声就可见一二了。
而与桑此时的心情也是复杂的。
若常家军能攻进来，那他们便也能趁乱杀出去，陈闱令淡然站在最前方，与桑他们都只需跟着他小跑便是。
可这是有利于他们的，可以使他们不再被困于陵安的好事。
但对于帝都百姓却就是灾难了。
所以与桑尽管煎熬，可她还是希望常家军不要如愿，已经饱受过战火的陵安，这次要熬过去啊。
金桂花怒放的小院里。
与桑他们就这么齐齐看着喊杀声震天的城门方向。“回去吧。”
无双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清欢会担心的。”
他不喜欢她这个时候的神情，与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竟也就跟着他离开了。
两人回到京郊的临时营地，旁边到处都能看到炊烟。
那是其他军队在起火做饭了。
而与正心绪复杂的与桑不同，谢府里此时人人都是一脸肃杀。
谢远清更是直接去了最前线的城楼之上。
谢家众人苦劝无果，最后也都干脆不再言语，只是加紧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偌大的谢府，如今就没有谁能闲下来。
哦，除去某个特殊的庭院内。
夏铉站在庭中一座小楼的最顶层，也是遥遥看着战火蔓延的城门处，神情冷酷漠然。
而他的身边，是眉头紧皱的黄玉。
此时小楼上就他们俩。
其他侍女和奴仆都被遣去了楼下候着。
小楼内气氛阴郁。
“你应该劝一下夏公子的。”
而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黄玉开口了，不过对于他的话，夏铉嗤之以鼻，“我劝他？我劝他就会听，别被他温和的外表骗了，比起倔来，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如今情势严峻，连陈家嫡子都带兵出去冲杀了，他这谢家嫡长子再不出现，成什么样了？”
如今为了提升士气，各家是手段百出，连嫡系都舍得派出去冒险了。
可也由此能看出，对上常家军，他们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完全处于下风。
而且现下不止外忧，就连内患也起来了。
原本陵安就不是铁板一块。
各种势力纠错盘结，上面又是各家豪族倾轧互斗。
利益的争夺让得大家各自为战，此时内鬼就出来了，只要利益给得够足，吸引力够大，那就算是犯大不韪的事也多得是人去做。
如今的帝都内便是如此。
常家给出的价钱太高，为此愿意刀尖舔血的都冒出来了，开始四处煽风点火。
现在真是内忧外患啊。
这些夏铉是最清楚不过，就连黄玉也看出来了，所以他们此时都眉头紧皱。
而谢家对这些也清楚，甚至其他几家就没清楚的，可那又能怎么办？他们如今早分身乏术了。
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捉襟见肘，更别提想让他们再腾出手来整治城内。
以前大家都觉得城内的平衡已经是现在最好的情况了。
可如今再看，却发现隐忧巨大，都已经快成祸患了。
但却也晚了。
如果陵安不能渡过这一关，那这个隐患将永远无法解决。
毕竟到了那时，就已经是常家军的陵安了。
这些也将再与夏铉他们无关。
城门外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期间城里各种争斗声四起，有宵小趁机杀人掠货，后又被城中顾此失彼的巡逻军击杀，下水虽毫不留情。
可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利欲熏心的人已经失去理智，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不害怕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百姓们都瑟缩在家里不敢踏出一步，真是逼不得已一定要出门的，一旦出去了，那就不一定能回来了。
与桑他们院子里的大门已经被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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