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 十一
“娘死了。”他在县城里的电话亭小声地说。
这时候的电话里没有传来声音，但过了一会梨花带雨的声音像暴雨一样来到耳边。
“你别哭。”他这样说。
但电话里的宋军没有回应他，他其实早就猜到宋军的眼泪会像潮水一样涌出，他这时候听着哭声能想象宋军簌簌的样子。
“过几天你回来吧，等你忙完了。”他这样说。
“我知道了。”接着宋军说完就挂了。
这时候他走出电话亭，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黑，春天的晚上为什么会这样的寒冷？他心里这样问。
过了几天，那天晚上他刚刚准备睡觉，已经躺在床上了。外面的风唰唰的响，像野兽一样的咆哮。
这时候击打大门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有人在敲门，他刚刚开始以为是他自己，可他明明躺在床上。他想会不会是爹和娘？可是他们早死了，现在谁又会来找他。
“谁啊？”他穿上鞋边走边好奇的喊。
“是我。”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你，宋军是你！”接着他便小跑过去打开大门。
“你怎么回来了？”他这样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宋军了，想念的从头打量到脚，他在黑夜里隐隐约约的看着宋军红着眼。
“我不想活了。”宋军低着头半响才说话。
“你说什么狗屁话？”
接着宋军哇一下哭了起来，然后用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时候宋军的眼泪像咆哮的洪水，眼泪没有掉下来，只有哑然的哭声。
“我不想活了。”
“你放你娘的狗屁，你一个大活人说什么狗屁话？”这时候他瞪着宋军，安慰的骂道。
“我得病了，是艾滋病。不是我不想活，是我活不了了。”
“你说什么？”这时候他抓住了宋军的脖子，然后把宋军的头从肩膀提了起来，他就这样看着宋军，宋军也看着他。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吗？我卖血换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倒霉。可能是爹娘想我了吧。反正迟早都是一个死，我不想熬下去。”
这时候他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就这样呆滞的看着宋军。
接着宋军自言自语的低着头说：
“我不敢去等待死亡。”
这时候他一下子抱住宋军的头，他们两个头靠在了一起，这时候他哭了起来，哇哇的哭了起来。哭的说不出来话，虽然他说了一大的串话，可是一句也听不清楚。
宋军的眼泪早已流完了，这次宋军没有哭，宋军用手拍着他的肩膀，沉重的拍着。
“你不能死，我还活着，你要陪着我，陪着我一起活。”他带着哭泣声急促的说。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死的。”
“你进来吧，回来了就别走了。”现在他收了哭泣。
“不行，我不行。我今天要回去。”
“可是都这么晚了，你就睡一觉吧。还有爹娘的坟，你明天也要拜。”
“我真的不行，我必须要走。”宋军坚定的说。
这时候他看着宋军，他不想强求。因为他想自己偷偷的哭上一场。
“我送你。”他说。
“不用了，天太冷了，你身体刚刚好。”说着宋军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他的手心里。
“你拿好，我用不着了。”
然后宋军转身便走了，他看着宋军，宋军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高大的像坍塌的山峰。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他看着宋军的背影喊道。
“我会的。”声音变得很遥远。
接着宋军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转瞬即逝了，他扶着围墙走进房间，他蹲在地下。用被子盖着头，发出沉闷的哭泣声。
人要是铁定想死，谁也救不回来，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晚上，这次他刚刚准备入睡，外面就有人喊道：
“孙岂曰，村里死人啦。看着好像宋军。”这个声音明显像王立才的，他听得出来。
接着还有杂乱无章的声音附和的喊道：
“你过去看看吧，好像真的是他。”
这次他来不及穿鞋了，他光着脚冲了出去，才发现外面站在几十个人。他现在没有空去看这些人，那些人说的话他也完全听不见，他只能看见那些人指了指远处的树林，他发了疯似的奔跑过去。
他一边奔跑一边哭泣，然后巨大的喊叫声像是能传到城里似的。
现在的他看见宋军这个蠢蛋吊死在一棵树上，用麻绳吊死的，他死的难看，甚至比孙无衣死的还难看。
他没有像个女人一样瘫痪在地上捶着大地，现在的他默默的放下宋军，然后又默默的背上他，宋军沉重的像是有三百多斤。他就一个人走啊走，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走在树林里，走在刚刚踩下脚印的泥土上。
这时候他一个人走到了三岔路口，他记得刚刚跑来时没有这个路口，现在他也不想不管了。他就肆无忌惮的走，宋军像是死了很久一样，因为发出很重的腐臭味。
“你这个蠢蛋，昨天你还活得好好的。”他骂着在他脊背上的男人。
现在他凭着感觉走，陌生的道路让他越来越熟悉，他开始看见远处的小山坡，山坡上面有两座坟墓，这些都是若隐若现的，但他知道他来到哪里了，因为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四处张望着，张望了许久，现在他终于看见那把生锈的铁铲，然后他就屁颠屁颠的背着这个沉重的死人跑了过去。
然后他用一只手拖着铲子，用一只手加上脊背背着宋军，走向熟悉的山坡。
他开始动手挖坟了，无疑的是这次他的经验更足，他放下宋军，用手握紧铲子。他现在思考，是埋在孙无衣的旁边，还是埋在林倩倩的旁边，他知道中间那个位置是留给自己的，他想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我指了指两个坟墓的后面，他觉得让他们的坟墓形成一个三角形，等他死了他就要死在中间。这样子他可以先遇见爹，再遇见娘，接着遇见兄弟。这样子他就可以带领大家团聚了。
然后他选好了地方就开始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他挖了一个特别大的坑，因为他明白他的兄弟硬朗，小坑是不够他落叶归根的。
原本的他还准备继续挖，蓦然，这把生锈的铁铲戳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随之像骨折一样的清脆声音来到耳边，现在他惊奇的看着铁铲。
铁铲断了，铲子和棍子像人一样头身分离了。
他哑然失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会死。”
他把宋军埋了之后走进院子里，过了一会他拿了一壶酒，他坐在三个坟墓的中间。
他先开口说：
“爹，你知道吗？这酒是我刚刚偷你的。”说完他嘿嘿笑了一下，笑完之后咕噜咕噜的喝着酒，这是他第二次喝酒。
然后他又对林倩倩的坟墓说：
“娘，我以后要是能跟你一样，跟你一样那么安详的死去，那我也就不怕了。”
接着他又看着刚刚埋好的坟墓，那是宋军的坟墓，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宋军立个牌子。他现在只能丧失雅兴的走回去，然后拿一块牌子，熟练的在上面刻“我的兄弟是宋军。”这次他更满意了，他望着牌子点了点头，然后立在宋军的坟墓上面。
“你就是个蠢蛋，你明明可以不死，是你自己结束了自己，是你，你就是王八蛋。”然后他又继续的喝酒，咕噜咕噜的喝。
“但是我想问你们，死亡有没有痛苦？”
然后他又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能告诉我答案的人，早已不存在了。”
现在他的脸红了，他的酒量还是那么的差，他坐在土地上望着黑夜，他看见召唤的姿态，黑夜正在召唤着大地。
“死亡就是进入一个永远的黑夜。”
现在他的酒喝完了，他把酒瓶扔了出去。他意识到天要亮了，现在他要走了。
他背对着这三个坟墓，然后像个垂暮的老人蹒跚的走去，但他的声音此起彼伏着。
“其实我和你们一样，至少活到最后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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