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张芝和张奂
吴咏随家仆来到宴客厅,便看到一位身着长衫的儒雅中年男子在门口迎接。
“张芝见过吴侍读。”
吴咏见状急忙还礼,“草圣张师当面,岂有长者拜晚辈之礼,实在是愧煞小子了!”
张芝闻言就是一愣,疑惑问:“吴侍读为何如此称呼张某?”
吴咏笑道:“不瞒张师,小子临摹您的大作已久,心中早已当您当作老师。”
“原来是这样啊!”张芝点点头,随即又问:“何为草圣?”
吴咏正色道:“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崔氏法之。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张师喜而学焉。专精其巧,可谓草圣。”
张芝急忙摆手,“天下善草书者不知凡几,张某岂敢有草圣之称!”
吴咏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张师的一笔书,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如行云流水,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劲骨丰肌,德冠诸贤之首。”
张芝有些汗颜说:“吾弟张昶,擅草书,远胜于我。我们兄弟自小潜心习书,不以功名为念,当不得吴侍读如此盛赞。”
张芝言语之时并无异样之色,似乎在他看来这都是自然而然之事。
想来他是真的喜欢书法,也唯有真心的喜爱,才能让他在书法一道上走到今日。
连王羲之都因他在前而只敢雁行。
草圣二字,已然是对他在书法一途上的最高评价。
张芝获得“草圣“的
殊荣绝非偶然,这同他的处世哲学和治学态度有密切关系。张芝出身名门,因才学而受到朝廷赏识,下诏求贤,令其作官,而他却不屑一顾,甘作布衣,这种不贪高官厚禄洁身自爱的思想境界,令人钦佩。
不仅如此,张芝刻苦学习书艺以至如醉如痴的精神也令人叫绝。
“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据说日后王羲之的临池学书,都是对张芝的做法有所借鉴。
“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好之绝伦,吾佛及也。”
对于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吴咏不想与他争辩,便转移话题说:“张将军可在家?小子这次来,是有要事找他老人家商议。”
张奂前后仕宦,屡任高官,不能同流合污,被坏人嫉妒,最终以结党罪免官回家。
见识过官场的黑暗后,他不想自己的三个儿子步自己的后尘,因此,只要求他们读书习文。
因此张家只有张奂一人当得起将军的称呼。
张芝闻言,笑着说:“今日吴侍读来得刚巧,家父恰好在院中读书,听闻你的到来,说是要盛装迎接,稍后便来。”
吴咏有些汗颜,“张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让小子有些无颜见人了。”
“吴侍读请先入住!”张芝邀请道。
接下来,两人又各自说了一些书法上的见解,大有相见恨晚的局面。
二人说话工夫,便见一位老者迈步进入客厅。
此人白发梳起,长髯遮
面,一进屋,便哈哈大笑说:“吴侍读能来寒舍,吾家蓬荜生辉啊。”
“见过张将军!”吴咏急忙站起,作揖道。
此人自然是昔年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
之前他们曾见过凉州三明之中的段颎,满身杀机毫不遮掩,一看便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
张奂却与他不同,眉目之间满是慈和,全然看不出半点杀机。
“吴侍读且坐。”张奂挥挥手,示意他起身,接着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众人落座,张奂开始上下打量着吴咏一会,才开口笑道:“杨赐那老匹夫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吴侍读的大名,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吴咏被他的目光打量,却是如坐针毡。闻言,更是一时错愕。
即便是以他的心思,竟也一时之间猜不透张奂此言是何意。
虽是只见了这短短一面,可张奂给他的感觉更为可怕。
与之对视,如临深渊,见之不透。
若是与之为敌,只怕要比段颎更难对付。
“张公说笑了,公乃天下名士,文武兼资,国家所重。咏不过区区小子,杨师也不过是几句戏言,不想竟污了大人的耳朵。”
吴咏片刻失神之后便很快醒悟过来,应答也是颇为得体。
张奂轻抿一口茶水,这才缓缓开口说:“吴侍读这些年做下的诸多大事,令老夫也着实佩服得紧。别的不说,就是那雕版印刷,可是让天下的学子省出了不少读书时间。还有你献出的二篇半
尚书佚文,老夫每每读起,都是回味无穷啊!”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张奂的侃侃而谈声。
吴咏面上神色不变,倒是不曾因张奂这个天下名士的夸赞而有沾沾自喜之色。
张奂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就成为天子侍读,果然非常人可比也。我现在都有些羡慕杨赐那老匹夫竟然可以收到你这样的优秀弟子。”
张奂的年岁要比杨赐大上不少,之所以称其老匹夫,实在是两人相交莫逆。
“张公过誉了,咏不过开慧的时间早,又得天子看重,招为侍读,能拜师杨公,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吴咏斟酌一下用词,他对杨赐也是心中敬重。
张奂再次抿一口茶水,突发感慨说:
“少年时,我在凉州之时好饮酒,总觉得痛饮美酒杀羌酋,才是人生快意事。后来来到关中求学,觉得男儿功名马上取,我非寻常人,狠下心去,自无不可做成之事。”
“只是后来在凉州连败羌族,平叛无数,随着年岁渐长,才明白有些事,人力终究有时穷。”
张奂言语之间倒是悠然悠然,人生七十古来稀,如今他已七十余岁,已然算得上是高寿,对当年之事也看得通透了不少。
大抵每个老人回首往事之时,总是会嘲笑少年时的自己。
座席下的吴咏和张芝,神态恭谨,听着老人家述说自己的经历。
过了会,张奂醒悟过来,不由笑道:“却是扯远了,吴侍读莫怪,人一上了
年岁,总是喜欢拉东扯西,不知就言语到何处去了。”
吴咏点了点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张公无须挂怀。”
“吴侍读倒是个会说话的,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远远不如你啊。不只是我,还有段颎那个老家伙,在你这个年纪,与人针锋相对之时,还只会贸贸然地抽刀。”
张奂感慨一句,接着开始有意将话题引到段颎身上。他不知吴咏此来的目的,但隐约能猜到与羌人有关。
既然吴咏从洛阳来,那么定然已经与段颎商议过。段颎都不能解决的问题,他张奂也得掂量着。
吴咏坦言道:“小子在洛阳与段公有数面之缘,来之前,他还吩咐小子见到张公,给他带声好。”
张奂奇道:“哦,还有这事啊!段颎如今如何?我与他倒是许久不曾相见了。听说他投靠了宦官,在洛阳官场混得愈发滋润了?”
“并不如意,时常也会遭到百官的责难。”吴咏摇头道。
张奂端起茶杯,好似在仔细端详,口中却是叹息说:“我虽已多年不曾过问政事,可对段颎如今在洛阳的处境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说完,他目光看向吴咏问道:“常言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吴侍读可知为何?”
吴咏略一沉吟,答道:“想来是关西四战之地,民风多彪悍,善战当先。关东多世家,礼仪传家。”
张奂点了点头,“吴侍读说的确是其中一些缘由,还有另外一些缘由
,吴侍读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吴咏沉默无言,他知道张奂所指,只是有些话,可知,却不可说。
张奂感慨一句:“看来吴侍读能有今日成就,智慧非常人能比也。”
“张公过誉了,小子愧不敢当。”吴咏汗颜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张奂自问自答,“因为边境之人,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立下军功。才有进入朝堂的一线机会。”
“我们凉州三明(张奂、皇甫规和段颎)都算不上出身寒门了,家学也是各有渊源,想要进入洛阳尚且要如此。那些边境之地的贫寒之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见吴咏点头,张奂继续道:“我们三人自凉州入洛阳,所作所为各有不同。”
“当年我见欺于宦官,统兵败陈蕃,窦武,事后辞不受侯,这才保住了在士人之中的一点名声。也才能让我迁到这弘农华阴来。不然如今的凉州张奂,只怕早就死在士人的悠悠众口之中喽。”
说着,他又叹息道:“至于后来皇甫规自请入党锢之列,其中未必没有避祸的心思。”
“三人之中,我等两人靠向士人,毕生在仕途之上无甚作为,甚至还要受到多方掣肘。可总算最后也落了个安稳。”
“他段纪明靠向宦官,倒是落了个三公之位,只是到得最后他结果如何,能不能安稳终老,只怕极难知晓了。”
“不过以他的性子其实如此才是最好,性刚而不
能容物,不为时容,便为时祸。”
吴咏回想起这些年段颎的所作所为,点头道:“张公说得有理。”
“不说段纪明了,”张奂话题一转道:“吴侍读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吴咏斟酌一下,开口说:“我欲在河南地推广种植棉花和甜菜,想要招募一些羌人去垦荒,不知张公意下如何?”
张奂闻言,紧皱着眉头,询问道:“棉花和甜菜可是近年来刚兴起的农作物,因为利润颇大,深受百姓喜爱,争相种植。如今中原地区尚且不能满足需求,吴侍读为何要去河南的垦荒屯田?那里的胡人不仅有羌人和匈奴人,还有鲜卑人和乌桓人,而且一旦这些胡人学会了种植这些作物,说不得会因此崛起,威胁到我大汉百姓的安稳……”
说到这里,张奂猛然瞪大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吴咏。
“吴侍读是打算将河南地开发起来,让胡人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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