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朋友
燕如碧到了厨房，原本清闲到每天和她嗑瓜子聊八卦的姜厨娘，今日却格外忙碌，灶台上新做出来的菜肴一盘接着一盘。
端起姜厨娘给她盛好的那碗饭，她眼馋地看了眼那道糖醋排骨，又看向自己碗里的青菜，顿时失了胃口。
“姜姐姐，今天怎么做这么多菜呀？”
姜厨娘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秦管家前几日去了城郊的庄子上处理事务，今天才携着妻儿赶了回来，我这不是在给他们准备饭食么。”
这样啊，燕如碧了然。
她提起食盒，并未多在意这件事。秦管家回来便回来，与她也没什么干系，顶多就是以后送饭时小心点，免得被他发现。
燕如碧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途径昨日存放炭火的小院时，却再度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见山哥哥，可那是王妃的婢女呀，你要是替我们讨回公道，她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这声音她可再熟悉不过了，昨日还哭哭啼啼地向她求饶呢。
燕如碧来了兴趣，靠近墙边继续偷听。
那男孩似是有些怂了，但顶着女孩崇拜的目光，还是强撑着和她保证：“你放心，我爹可是咱们王府的大管家，连王妃见了都要退让三分的，一个小小的婢女算什么？”
好大的口气，她看完整部小说，书里也没提秦管家居然牛成这样啊！
她一脚踏上墙边的那块巨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熊孩子：“你们是在找我吗？”
小姑娘吓得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指着燕如碧。
同伴的哭泣似乎给了男孩无限的勇气，他上前几步，将小姑娘挡在身后：“我们找的就是你，你居然敢趁我不在欺负他们，当我秦见山是吃素的吗？”
这样轻飘飘的挑衅，实在激不起燕如碧的怒气，她只是笑眯眯地反问了句：“秦见山，你还有个哥哥叫秦开门吗？”
秦见山彻底被她激怒：“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你要做什……”还不待燕如碧说完，他便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直直冲着她的面门扔过来。
燕如碧一惊，下意识向后闪躲，却忘了自己还站在石头上，一下子失了重心，后仰着摔了下来。
那块石头似乎也不愿放过她，从她的额头剐蹭过去后，才不甘地落了地。
她仰躺在地上，听着围墙内两个小孩惊慌的声音逐渐远去，抓狂地蹬了几下腿。
不是说让我等着吗？
这怎么当场就来了！
燕如碧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沾的灰。幸好冬天的衣服比较厚，她没磕到哪里，不然还真被这两个小孩给暗算成功了。
至于额头上的伤口，被冬日的寒风一吹，早已失去知觉，导致她一时间竟没想起这回事来。
她提起食盒，垂头丧气地往秦桑的院子中去。
少年正坐在窗边看书，脚下的火盆也燃得正旺，看来是记住了她的教诲，燕如碧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听见屋门开关的声音，秦桑合上书页，仰头看过来。
脸上刚露出一抹笑容，可在看见她的额头时便隐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焦急与担忧。
“如碧，你这是怎么了？”
燕如碧茫然地提着食盒，往秦桑这边走过来：“没怎么呀……”
话音未落，室内的温暖唤醒了迟钝的痛觉。
她嘶了一声，抬手覆上额头的伤口，拿下来后，手心上沾染了不少鲜红的血丝。看来不止是蹭破了点皮，这分明是给了她重重一击啊！
燕如碧沮丧地坐在小板凳上，额头上的痛意让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只能懵然看着少年忙前忙后，
秦桑用温水浸湿了帕子，细致地将她的伤口擦拭干净，又从壁柜里翻出一个药瓶，将粉末均匀地洒在上面。
似是为了宽慰燕如碧，他将药瓶倒过来掂了掂，用着哄小孩子般的语气道：“你看，我把这些药都给你敷上了，很快就不痛了。我幼时常有磕磕碰碰，父王给我用的就是这种药，很管用的。”
燕如碧感受着伤口处的蛰痛，眼中泛着盈盈水光：“世子殿下，这药是不是过期了呀？”
“过期是什么意思？”秦桑看着她皱作一团的小脸，才恍然反应过来：“痛是正常的，你且忍一忍吧。”
原来这药本来就这么刺激，她强撑着露出笑容：“呵呵，没想到您小时候还挺能忍痛的。”
对面的少年却没有被她搞怪的语气逗笑，而是低头看向自己被毯子包裹的双腿，低声道：“习惯了，这没什么的。”
“您说什么？”
秦桑见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还有心思调侃于他，便冷不丁开口：“说吧，来时发生了什么，竟让你狼狈成这样？”
燕如碧纠结地扯着自己的衣角，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菜不错呢，您快尝尝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如碧。”
“世子殿下您听说了吗？秦管家今日从庄子上回来了，不知道他人怎么样，我还没见过他呢！”
“如碧——”
燕如碧败下阵来，生无可恋道：“我不想说的，这件事实在太丢人了。我方才不是提到，秦管家回来了嘛，这个伤口就是他儿子砸的。被一个小孩欺负成这样，很伤自尊的……”
秦桑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她今日穿了一件庭芜绿的衣裙，本就秀气的面容，更是被衬得白净如玉。只是额头上突兀的伤口，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前几日还如师长一般，鼓励他遵从自己的内心；现在却像个受了气的孩子，委屈巴巴地和长辈告状。
他不自觉地伸手，想覆上少女的头，却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又欲盖弥彰地偏移了方向，转而去将她散乱的鬓发理到耳后。
“他为何要这样做？”
燕如碧莫名心虚，眼神上下飘忽：“上次那两个小孩找他做帮手，我不服气，就小小地言语挑衅了一下。”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似是为了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只是一点点。
原来还是因为他，秦桑攥紧手中的药瓶，好半晌才艰涩道：“对不起，都是我的……”
“打住！”
燕如碧双手交叉横在胸前，一脸警惕地打断了他：“让我猜一猜，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他们记恨上，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头上开个口子？”
“可这都是事实，你帮助了我太多，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我不希望给你添麻烦，不止是你，任何人都一样。”
他的下颌收紧，眉眼低垂，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燕如碧扯过秦桑的手腕，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她理所当然的将自己规划进了秦桑的人生，却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给他的未来添了不知多少麻烦。
因此他可以，也必须给她添麻烦，越多越好。
“这不是事实。
事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给了我那一小块馒头，即使自己并没有多少吃的；
事实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太多太多；
事实是我自愿去为你解围，逼迫他们向你道歉，即使后续遭到报复我也不在乎。
因为我觉得，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少年颊边现出浅浅的酒窝，挣脱燕如碧的手：“当然是，你该回去了。”
燕如碧被赶出门外，气得在门外大叫几声，可那道门依旧关得紧紧的，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就像她费了好大的功夫，也没有叩开秦桑的心门。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简直比生产队的驴还倔。
“你等着吧，我再也不来了！”
她踢了一脚院门，极有骨气地走了。
然而只过了一晚，这份傲气便烟消云散。
在床上翻过第四十五次身后，她还是没忍住爬了起来，都已经晌午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放在门外的食盒。
早知道放的时候就敲下门了，也不知道那傻孩子知不知道去看看。
外面的积雪还没化，他那轮椅一看就年久失修，万一拿饭盒时摔倒了可怎么办呀？
燕如碧拉开房门，埋着头往出走。
她可不是担心他，只是去看看食盒还在不在而已。毕竟，浪费粮食可是要遭天谴的。
小院门外，食盒不见踪影，却多出来两行陌生的脚印，约莫是成年男子的大小。
早上来时还没有的呀，何况这地方，平日里除了她，是没什么人会造访的。
燕如碧屏住呼吸，放轻动作溜进院子里。
她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猫着腰钻在窗户下面，透过窗缝去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少年低着头坐在轮椅上，一个身着玄衣的中年男人站在房间中央，正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话，燕如碧面色古怪地将耳朵凑过去。
她怎么总干偷听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徐大夫，这就是你研制了半年的药？”
中年男人手中把玩着一个瓷瓶，抬头向秦桑看去，也正是这一眼，足以让燕如碧认出他来。
秦管家！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老者便开了口：“正是，只须让世子服下，这双腿定然再也无法好转。”
秦管家应了一声，随后阔步上前掐住少年的下巴，将药灌了下去。
燕如碧瞠目结舌，正想出声阻拦，却对上秦桑的眼睛。
他分明已经痛到极点，双手紧握轮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从他的脖颈间淌过，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可他的眼睛里，依旧含着温和的笑意，正如那日递给她花瓶时，夸赞她的名字一般。
他想说什么呢？
心口的绞痛蔓延上来，燕如碧抖着手扶住窗框，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逐渐扭曲成一条带状的平面，飞快地前进着，只有她停留在原地，被抛在了时间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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