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狐妖案）

杨韫在房中歇息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睁眼便看到大红的绫罗帐子，一时间有些恍惚，再一想自己已经“嫁”到了国公府，她双手枕于头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尾挂着的香包，心中正思绪万千，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杨韫不知是谁，却听见外面传来清脆流转的声音问道：“姑爷醒了吗？”

        杨韫忙道：“醒了，你进来吧。”说完赶紧起身。

        来的姑娘正是夏蝉，杨韫认出是薛小姐身边的丫鬟，温言道：“姐姐，有什么事吗？”

        夏蝉忙笑道：“姑爷折煞我了，我是来伺候姑爷起身的。”说完就拿来青盐递给杨韫擦牙漱口，又去端水拿盆子和香皂来服侍杨韫洗脸。

        杨韫颇有些不自在，想到：“这样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规矩果然处处不同。”

        夏蝉又替杨韫绑了头发，发尾缀了一枚金坠角，待杨韫在内室换好衣服，二人便转到薛可艾的闺房。

        此时可艾已经吃完了早饭，正慢悠悠地接过小丫鬟捧上的茶漱口，她见杨韫来了，手中茶碗一扣，落在桌子上清脆一响，也不瞧杨韫一眼，起身就走，杨韫心中也不大在乎，只跟在薛可艾身后一臂的位置，两人带着丫鬟仆妇往王氏住的荣安堂走去，一路无话，只薛可艾的几个贴身丫鬟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进了三层仪门，只见一带花园，树木山石自成纹理，不落富贵俗套，想来一代庆国公自然也是个富贵风流人物，转过游廊，但见厅殿楼阁相连，峥嵘轩峻，可见兴盛，要知如今国公府已经是第三代，朝堂平静，边境相安，薛家家中大人们俱是闲职，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大族，都是这个道理。

        几人进了垂花门，转过穿堂，便到了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薛可艾带着杨韫进去，只见薛可颂已经到了，坐在椅上，见二人进来，可颂用团扇掩面笑道：“妹妹妹夫来的好早。”

        可艾一言不发，只当没听见，杨韫估摸着眼前人身份，斟酌道：“比不得姐姐早。”

        可艾听了这话倒瞪了杨韫一眼，二人才坐下，可筠也过来了。

        杨韫不敢四处打量，只端着手中茶杯并不作声，不一会儿王氏从内室出来，免了几人的礼。王氏在上首坐下，杨韫和薛可艾又起身行一遍礼，王氏见女婿一表人才，堪称玉树芝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见了杨韫也越发满意，忙叫丫鬟端上礼物，给薛可艾的是一只赤金蟠螭璎珞圈并一个香玉如意，给杨韫的则是一套荣宝斋的文房四宝，可颂见了那黄澄澄的项圈，知道成色极好，不由得捏紧了手中帕子。

        几人叙了一回，王氏说道：“这时候老太太想来已经起了，走吧。”

        可艾杨韫等便随着王氏往老太太那边去，老太太年纪大了，夜里不好安枕，便越发喜静，薛府人无事不好去打扰。

        走过东西穿堂，再进了仪门，众人到了老太太的凝晖堂坐下，二夫人三夫人已来了，侍女替众人端上茶水，杨韫知道国公府不同于家中，特地留心旁人举动，再坐一刻，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鬓发如银，极为富态的老太太上来，众人忙起身接见。

        一时老太太坐了，众人也随她坐下，杨韫知道此处有许多规矩，更不敢动作，老太太却细细打量了她一遍，心中想到：“长相倒是齐整，行动举止也是斯文，不算辱没了薛家。”

        这么看着，老太太心中那一点不满也尽消了，便笑道：“郁哥儿既到我们家来了，就同你家里一样，只一句话嘱咐你，四姑娘是个极好的，被我们娇养大，日后你们有个争执，你身为丈夫可得让着她些，或有委屈之处，又或是丫头婆子们不好了，你尽告诉你岳母就是。”

        杨韫忙站起身来一一答应着，王氏见了老太太向着可艾说话更是喜不自胜。

        二夫人凑趣道：“老太太可是偏疼咱们四姑娘呢。”三夫人也笑道：“还不是四姑娘可人疼。”要知道王氏持家多年，弟弟又手握重权，她们二人倒乐意奉承王氏。

        王氏笑道：“你们可别太抬举四姑娘了，叫她越发惯的。”

        几人话中提到的四姑娘，正将茶杯放上洋漆茶盘，面上无甚表情，旁人谈论着她，而她却早已神游天外，今日起得早了，可艾只想她们早些结束，好放她回去与周公相会。

        杨韫见了可艾无悲无喜的表情，却以为可艾心中难过，杨韫心中起了怜惜，人人夸她赞她，却无一人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如今两人偏偏有了一段缘分，也不知是薛可艾命中之劫还是杨韫造下的孽。

        说了几句闲话，老太太便让众人散了。王氏带着众人退下，出门对杨韫说道：“去见见你岳丈吧。”

        一个老嬷嬷带着杨韫去了，只见一路上处处雕栏玉砌，绿树清溪，奇花烁烁，翠嶂丘壑，杨韫暗暗赞道：“好个所在。”

        走了半晌，老嬷嬷引杨韫进了东房门就退了出去，一个穿着藕色袄水青裙的清丽丫鬟捧了茶来，杨韫接过道了谢，倒惹得那丫头捂嘴一笑。

        只见屋内两排楠木椅子，正面设着临床大炕，两边一对高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瓶花俱备，书房点着香，杨韫辨不出是何气味，未坐一会儿，堂屋就有了动静。

        这一代庆国公薛定方走了出来，身材高瘦，相貌清癯，身着直缀，头戴方巾，倒是个文士模样。

        同杨韫定亲时，薛定方先听了柳氏的枕边风有意苏家那小子，倒惹得素日平和的王氏大为不快，便也不好提起了，只随王氏去挑女婿。

        薛定方这边见了女婿仪表不凡，谈吐有致，倒有了几分爱才之心，见了杨韫也越发顺眼起来，“诗书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文章如何？”

        杨韫答道：“素日跟随同仁也写得几笔，只是作得不好，羞于见人。”

        薛定方知道是他自谦之语，微微一笑道：“我同你舅舅商量过了，叫你去国子监读书，你须得好生用心读书，不可不务正业。”

        杨韫心中又惊又喜，倒不想还有如此造化，国子监被称为“太学”，是最高学府，也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自己若能进去，便能跟着教令研习经典，往常许多疑问也可解答了。

        薛定方又训导几句，杨韫只喏喏答是，方让她去了。

        这边王氏房里，正记挂着杨韫初见薛定方，也不知书房里情形如何，只见身边的一个妈妈来笑道：“恭喜夫人，姑爷得了老爷好多赏呢，连一方轻易不示人的徽州墨都赏了姑爷呢，可见老爷喜欢。”

        王氏心中暗喜：“果然当日启平的话不错，若不如此，倒误了可艾。”

        这时王氏的贴身丫鬟彩珠到王氏身边耳语几句，王氏听了，倒是一惊，忙叫众人退下，仔细问道：“你是说他们两人昨天晚上不在一处？”

        彩珠似乎有几分难以启齿，期期艾艾道：“姑娘她，她叫姑爷去偏房歇息。”

        王氏愤愤道：“这丫头，新婚之夜如此任性。”又叹道：“姑爷倒是个好的，不同她计较，我用心替她筹谋，她却半分体谅不得，启平掌眼的人自然错不了，气死我了。“

        彩珠却不好说主子坏话，只劝道：“姑娘是府上娇客，姑爷心疼姑娘，忍让些也是应该的。”

        王氏听了，只在心中叹气，却也拿爱女毫无办法。

        七月二十一，又是个好日子，昌宁侯的三姑娘要与沛国公府的世子结亲，给各府下了帖子，邀请各家前去观礼。

        可艾房内，桌子上描金的大红喜帖一时却刺眼得很。

        “这个沈惜音倒是很记挂着我。”可艾恨声道，“还特特给我单独下一份帖子。”

        房内丫鬟们都为难地看着可艾，昌宁侯府的姑娘一向与可艾不对付，如今得嫁高门，还不知要在她面前如何得意。

        春莺道：“姑娘，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府上夫人去就已经是给了他家体面了。”

        可艾却道：“去，干吗不去，我不去，倒显得我小气，我不禁要去观礼，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秋雁笑道：“以姑娘的容貌，再稍作打扮，自然是艳压群芳。”

        夏蝉反驳道：“以咱们姑娘的容貌，就算是素面朝天，也是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比那起子人不知好看了多少。”

        可艾打量夏蝉一眼，“你还学会咬文嚼字了。”

        夏蝉又笑道：“还不是姑娘教得好。”说得屋子里人都笑了起来。

        到了那日，薛可艾早早打扮起来，头佩金丝攒珠步摇，项带赤金璎珞圈，挂着宝玉，锦衣绣袄，脸衬桃花，眉晚新月，既鲜亮又明丽，再看杨韫，也是衣帽光鲜，可艾瞧了一眼，暗暗点头，这人带出去倒不至于让她丢人。

        王氏带着妯娌往沛公府去了，可艾就和姑娘们一道去了昌宁候府。到了地方，杨韫被引至男宾们待得前厅，可艾和姑娘们则去了喜房看望待嫁的新娘子。

        杨韫到了前厅，厅中其余人见进来个年轻公子，猜到了他的身份，有意不去理他，叫杨韫自觉冷落，就互相说起话来，故意将杨韫晾在一旁。

        旁人轻慢杨韫却不觉有什么，自顾自坐下，侍从奉上茶来，杨韫尝了一口，自觉香清味美，并非常品。

        厅中人说了一会儿，见杨韫始终神色自若，不见羞恼愤懑之色，有那一等妒富愧贫之人，嫉妒杨韫的际遇，有心要戏弄他一番，便端起杯子笑道：“昌宁侯府上的茶倒好，杨兄可吃得出这是什么水。”

        杨韫不意有人搭话，礼貌笑道：“在下的口拙，莫说茶水，就是这茶叶，也不大认得出。”

        那人接着笑道：“杨兄莫要自谦，你是得了国公爷青眼的人，怎么会连这茶叶都认不出呢。难道是不屑与我们说话。”

        杨韫口中更加诚恳道：“不是自谦，各位自然是品茶弄香，风雅之人，在下实在是认不出。”杨韫的话虽然如他们所愿说了出来，但他这样坦然，旁人若笑话，倒显地下乘，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是这话传到姑娘们待得闺房可又是一番语调变化。

        “四姑娘，你这位夫君倒是有趣得很。”说话的人正是今日的新娘子沈惜音，她如愿嫁得高门，如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薛可艾气的握紧手中帕子，暗暗想到：“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叫我在她们面前出丑。”

        另一人笑道：“三姑娘，你和四姑娘倒是有缘分，成亲的日子这般接近，莫不是商量好的吧。”

        沈惜音对着铜镜看了看脸上妆容，笑意更深，“我是出嫁女，怎么比得上薛四姑娘父母心疼，招人入赘。”

        薛可艾又那里是好脾气，立刻道：“沈三姑娘既是这么想，我可得好好与沛国公府上说道说道。”

        沈惜音拿眼瞧她，“一时玩话，四姑娘怎么着急起来，这么认真做什么？”

        又有人笑道：“你拿话堵人家，倒说人家着急。”

        沈惜音接着道：“唉，我们舍不得父母双亲，想待在家中都没有机会啊。只可惜与四姑娘只怕日后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日子了。”

        这话分明是说薛可艾日后与她身份不同，云泥有别，只是可艾向来不会与人拌嘴，也不知在这上面吃了多少亏，正不知如何还口，只听见一个声音说：“我大哥见过杨公子，说他文墨极通，经典也熟，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想来日后大家官场上时时相见，也没什么见不了面的。”

        可艾回头见是开封展家的二小姐，只是两人素来没有交情，可艾思忖不知她又怎么会替自己说话。

        这时时辰到了，喜娘进来侍奉，众人也陆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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