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玉兔案）

这一天，凌霄设宴招待梁晋和杨韫，凌霄这一次选了一个茶室，二人走进去一看，只见里面跪坐着一位异族美人，头发是黑色，眼睛却是琥珀色，

        见到生人进来，颔首行礼，凌霄颇为自得地说道：“这是我的爱姬，名为琉璃。”

        杨韫也颔首微笑道：“琉璃姑娘好。”

        凌霄接着介绍道：“琉璃有一手极妙的设茶点汤的手法，可不比你们中原人差。”又对琉璃说道：“在尊贵的客人面前露一手。”

        琉璃脸上露出笑容，伸手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或者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过程极为优美，梁晋和杨韫对视一眼，鼓掌叫好，

        梁晋缓缓道：“想不到这茶艺在你们西凉也这么风靡。”

        凌霄却摆摆手道：“诶，不不不，这是我们西凉传承而来的茶艺，与你们中原并不一样，林兄不要认错了才是。”

        听到这话，梁晋杨韫两人对视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杨韫极力控制着表情说道：“这点茶在中原也是贵族才有的日常，闲杂人等都接触不到，想不到琉璃姑娘年纪轻轻，手法却如此精湛。”

        琉璃自矜道：“夫人过谦了。”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谦和。

        梁晋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开说道：“明天就是西城市集开的日子，我夫人对你们西凉的商品一向颇有兴致，只是我们都是外行人，怕遇不到好的，不知道凌大哥明日可否带我们去逛逛。”

        凌霄一拍胸脯道：“这有什么，包在兄长身上了。”

        回去的路上，杨韫气愤道：“想不到西凉人这般无耻，连我们传承多年的茶艺都要学会后占为己有，茶圣陆羽听到都要气活了。”

        梁晋笑道：“他们那里来的茶叶，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画虎不成反类犬。”

        杨韫却面色沉重，“中原地大物博，各地风俗口味不同，点茶手法也不相同，我瞧那琉璃点茶的手法，与教导可艾的嬷嬷手法一致，无论如何，的确是京城人流落西凉了。”

        梁晋说道：“明日我们便可更接近他们，我就不信了，我抛出官盐这么大的诱饵，他们会不上钩。”

        第二日，凌霄带着梁晋杨韫走在市集中，琉璃陪同在侧，凌霄爽朗道：“夫人喜欢什么，大可以开口，不要和我客气，这附近一带就没有我不熟的。”

        杨韫微微一笑，做足温婉妇人的姿态道：“那么多谢凌大人了。”她目光四处一扫，西凉商品琳琅满目，不过是奇特少见而已，并不十分精致。只是不远处站着一排少男少女，衣裳破旧，手和脸还是白的。

        杨韫知道，西凉人肤色雪白，眉眼深邃，在京城中有不少达官贵人会买西凉少年，作为侍从放在家中以显尊贵。她心中叹了口气，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少年们，装作不经意问凌霄道：“凌大哥，你们西凉也会买卖中原人吗？”

        凌霄脸上露出踌躇的表情说道：“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不过西凉的阿母大抵也会遇到一些中原家贫卖儿卖女的人家，只是肯定不多，我倒没有见过。”

        杨韫点点头道：“看到这人口买卖之事在哪里都一样。”她心下些许悲凉。

        凌霄和梁晋走在前面，又聊起了生意，杨韫跟在后面，随意打量着路过的商品，琉璃忽然跟上来与她搭话道：“夫人可真是幸运，依林老爷的品貌家财，却只对夫人一人倾心。”

        杨韫有些心虚，胡乱的点点头，随后看了琉璃一眼，说道：“我不知你的手法是向谁学的，可是叩茶这么一下。”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这样往内扣一下，茶汤才能咬盏，这在《茶汤遣客之礼》之中已有考证。”琉璃脸上一红，原本要说的话也吞了进去。

        一行人逛了许久，天色暗下来，梁晋正要和凌霄告别，凌霄却忽然笑道：“我与林兄相交已久，却还没探过林兄府上，实在是不该，你们中原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林兄府上坐坐如何，林兄不会嫌我打搅吧。”

        梁晋知道这是他幕后之人抛出来的试探，立刻道：“怎么会，凌大哥大驾光临寒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当夜凌霄带着琉璃在林府住下，梁晋好吃好喝伺候着，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他和杨韫只得一同往主卧走去，进了房间，梁晋低声道：“为了将戏演全，只得如此了。”

        杨韫低声笑道：“你是为了帮我，我知道好歹的。”

        梁晋坐在桌子前，催促杨韫上床睡觉，“我还有些公文没有看完，你先休息，我看完就在旁边的小榻上睡了。”

        杨韫躺在床上，却不由得叹息一声，梁晋连忙从公文中抬头，紧张问道：“怎么了？”

        杨韫幽幽道：“世间的人都是作为人出生存在的，可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而有些人却只能作为货物被人售卖，我看着心伤，却无能为力。

        梁晋听后，缓缓道：“有些人的努力是为了自己不被当作商品，而有些人努力是为了所有人不被当作商品，或许真的有一天，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口买卖。”

        杨韫浅浅笑道：“我真希望有那么一天。”

        过了许久，杨韫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梁晋猜她大概是睡着了，他这才从一堆公文中站起身来，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看着杨韫宁静的睡颜，他半蹲在地上，隔着空气描摹她的眼唇，想着这几日所有人都喊他林夫人，是他的夫人，“这一刻若是真的就好了。”他轻轻说道。

        太和殿内，皇上正向太子和楚王交代政事，“孟子维此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便目空一切，自高自大，竟敢写诗讥讽于朕，传令下去，从此不许朝廷再任用他。”

        楚王在一旁称是，“孟子维实在是可恶，皇上喜欢那位娘娘是皇上的家事，于他何干。儿臣看来，他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想要博直臣的好名声。”

        太子却在一旁为难道：“父皇三思，孟子维才华横溢，博古通今，担任青州刺史后青州风调雨顺，百姓安乐，虽为人有些恃才傲物，但实有大才，永不录用是否太过严苛。”

        皇上听后怒将手中杯子掷于地下，太子连忙跪下，皇上怒气冲天，说道：“难道朝廷就缺他一个孟子维吗，他借诗讽刺皇室，若是不狠狠处置，以儆效尤，日后那些文人你做一首诗，我做一首诗，世人该怎么看待朕，朕的名声都被他们败坏了。”

        太子还要说些什么，皇上将手一挥道：“不必再说了，谁也不许替他求情，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下去吧。”

        太子只能无奈和楚王一起退下，走出宫门，外面下了小雨，楚王的宫人上前为他撑伞，楚王上前一步，轻轻拂去太子肩膀上的雨丝笑道：“太子向来明白父皇的心意，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这么不知变通，不可转圜呢。”

        太子只淡淡道：“国之栋梁就如同无上美玉，岂可随意辜负。”

        楚王听后只笑道：“这些话太子还是留着和父皇说吧，恐怕也只是白费口舌。”说完他便大步离开。

        太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宫，却看见一个穿着皇后宫中服饰的小宫女走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他虽和皇后一向没什么来往，皇后又是明面上支持楚王，但毕竟皇后是嫡母，礼仪和尊重是不能少的，便说道：“母后找孤可是有什么事？”

        宫女只低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殿下去了就知道了。”

        太子只得随他去了，穿过御花园，宫女将太子带到一处寂静之所，行礼道：“娘娘说让太子殿下在静心小筑等她，娘娘一会儿就到。”

        太子知道皇后素日里会在静心小筑看书，便不疑有他走了进去，身后侍从要跟着却被宫女拦下道：“皇后娘娘只见太子殿下一个人。”侍从只好在门口等太子。

        太子进入静心小筑后，里面一色古朴，虽然无人，却还焚着香，他找了张椅子坐下，随意打量着里面的布置，忽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朦胧中似乎看见了太子妃范氏，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制坊的两位宫人准备送衣服给贤妃娘娘，路过御花园里的静心小筑时却看见身上只着内裳，大片肌肤裸露在外的昭媛娘娘，萧昭暖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片青紫，头发肆意地披散下来，哭得梨花带雨，口中不住呼救，她们还来不及想昭媛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就瞧见了萧昭媛身后同样衣衫不整的太子，太子口中喊道“爱妃，你跑什么。”更是将萧昭媛吓了一大跳，歪倒在地，她们不敢细想，连忙上前搀扶萧昭媛，这时，萧昭媛的呼救声惊扰了许多值守的宫人，谁都不敢相信眼前这幕，太子正追着萧昭媛跑。

        薛可艾与杨郁走了已经快七天，两人只能靠干粮饱腹，清水解渴，只是薛可艾这个从来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居然没有抱怨什么，跟着杨郁走了许多许多的路。

        这天他们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一晚后，第二天清早杨郁叫醒薛可艾说道：“起来了，我们该走了。”

        薛可艾嘤咛一声，却并不睁开眼睛，杨郁蹲下身子说道：“天已经大亮了，昨天晚上没有星星，说不定这两天会有雨，我们要快些赶路才好。”

        薛可艾只得睁开眼睛，虚弱说道：“我好难受。”

        杨郁不知她怎么了，也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便假装强硬道：“快起来，不然我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了。”说完还故意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却始终没有那人的声音，杨郁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薛可艾一双漂亮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彷徨，他心中一软走了回来，伸出手说道：“好吧，我拉你起来。”

        薛可艾只得伸出手握住杨郁的手说道：“你的手怎么这样的冰，好舒服呀。”

        触碰到薛可艾的手，杨郁心中一惊说道：“不是我的手冰，是你太热了。”薛可艾分明是起了高热，杨郁暗骂自己粗心，怎么会连薛可艾生病都没看出来。他连忙接下身上的衣服披到薛可艾身上，打开水囊喂给薛可艾，清水流入干咳的喉咙，薛可艾几近贪婪地汲取着水，杨郁的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此处没有药物，薛可艾身子又娇弱，一场风寒就可能会要人性命。

        到了晚上，果然下起了雨，还好两人已经走到靠近大山的地方，杨郁背着薛可艾，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又生起了一把火，薛可艾依靠在杨郁身上，意识有些模糊不清，迷迷糊糊问道：“你会不会抛下我一走了之？”

        杨郁温声答道：“当然不会。”

        薛可艾却“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你刚刚就说要抛下我走了。”说到最后声音竟带上了哭腔。

        杨韫不禁苦笑，将衣带绑在二人手上，说道：“你看，我将我们两个绑到了一起，只要你手上还有这个带子，我就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薛可艾紧紧握住带子，低声道：“我想我母亲了，还想你妹妹，如果再次看到她，我不会怪她了，我知道她待我很好的……”说到最后，已经分辨不清声音。

        杨郁低声道：“你放心睡吧，我守在身边。”待薛可艾熟睡后，他是不敢睡的，一遍遍用清水打湿帕子盖在薛可艾额头上，待到帕子深温又取下来重新用冷水打湿，周而复始，一直到天明，他摸了摸薛可艾的额头，明显降温，才稍稍放心。

        第二天竟是薛可艾先醒过来，她先是觉得自己的嗓子快要冒烟，然后才发现自己躺在杨郁怀中，一连几天，她快要习惯了她的怀抱，她望着杨郁眼下的一片青黑，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有些怔住，在睡梦中，她可以感受到有人一直在照顾她的。

        薛可艾的动作惊醒了杨郁，杨郁醒来先摸了摸薛可艾的额头说道：“太好了，摸起来已经不烫了。”

        虽然薛可艾已经退烧了，但是她还在病中，身体虚弱，杨郁也不敢再赶路，每天只将干粮放在水壶中用火煮软再喂给薛可艾，两人在山洞中休息了好几天。

        这天，薛可艾披着杨郁的外衣，靠在石壁上，对正在煮干粮的杨郁轻声道：“抱歉，是我拖累了你。”

        杨郁只忙活着手中的食物说道：“这有什么拖累的，是我思虑不周，只顾着赶路才让你生病了，该怪我才是。”

        薛可艾却摇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若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不用这么辛苦地穿过这片森林，现在还要带着我。”

        杨郁放下手中的干粮，说道：“不，就算没有你，我也一定会离开那些人的，我要谢谢你，让我有一个逃离的理由。”他回头看向薛可艾，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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