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真龙案）

月明风清，杨郁与薛可艾走在路上，二人并肩而行，薛可艾心中忐忑，这是自两人在王启平府上一别后第一次见面，杨郁温声和她一一说着这附近好玩的地方和有趣的习俗，薛可艾地低头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声，杨郁见她垂着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正要出声问怎么了，却看见薛可艾忽然抬头一指，“那里。”

        杨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身上布料精致，一看就是被家人仔细打扮过的，与汉子身上的粗布形成了鲜明对比。

        杨郁心中暗道：“这是遇上拐子了。”正要追上去，却想到身边的小姑娘，连忙拉上薛可艾跑了过去。

        杨郁腿长，很快就追上汉子，一把拉住汉子的衣服，薛可艾在一旁气喘吁吁。

        汉子见有人拉住自己，先是惊恐，然后横眉道：”你做什么？”

        杨郁神色冷然道：“这位大哥，怀里抱的不是你的孩子吧。”

        汉子大怒道：“你放屁，这不是我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吗？”

        两人在此拉扯，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汉子见状急了，越发想要脱身，杨郁又道：“哪一家的父母与孩子穿着打扮差异如此之大，看你的衣裳也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汉子看人越来越多，急切道：“我乐意给自己家孩子打扮怎么了，歹竹出好笋知不知道，我若不是她爹，我抱着她，这小女孩怎么不哭。”她怀里的小姑娘瞧着才两三岁的年纪，正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

        一时间杨郁也有些疑惑，薛可艾却喊道：“我瞧见了，这小姑娘站在巷子门口，是你一把蒙住她的口脸将人抱走，若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会如此鬼鬼祟祟。”

        汉子眼里闪出冷色，“你再在这里拦我的路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教训。”说完又要跑，杨郁上前拦住他，身边行人见汉子身形高壮，竟没一人出手相助，汉子抬脚朝杨郁提去，可如今的杨郁已经不是那个文弱书生，他闪身避过要去拧汉字的手，薛可艾上前接过小女孩，杨郁将人制伏在地上，这时身边路人才一片叫好。

        汉子见状，喊道：“我看你才不像什么好人，跟身边小姑娘勾勾搭搭的，也不知是你从哪里拐来的。”

        杨郁听到又羞又气，又怕唐突了薛可艾，他怕人多与薛可艾走散，又怕薛可艾一个小姑娘被人拐走是以一直牵着她的手，现在却被汉子这样说，正要开口，只听见身边的小姑娘轻声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这时小女孩的家人也寻了过来，只见一个身着绫罗的中年男子神色匆匆带着几个家丁急切跑过来，小女孩见到家人嘴巴一瘪哭道：“爹爹。”中年男人赶紧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哄着，身边人提醒是杨郁二人救下的他的女儿，中年男人正要去拜谢，却找不到两人了。

        杨郁和薛可艾在小女孩喊出爹爹的时候就相视一笑悄悄离开了，回到桥上，薛可艾手舞足蹈道：“那位老爷看起来已经人到中年了，得此幼女一定心爱的很，你替他找回女儿，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杨郁笑道：“若非你眼尖发现他女儿被拐走，我也不能拦住那个拐子。”

        薛可艾笑盈盈道：“做了一件好事心情也愉快许多。”

        杨郁看向薛可艾，敛去笑意，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瞧你今日神色不似平常欢悦，可是我有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了。”

        薛可艾听见，转头望向江水，隔岸在唱西厢，月色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她轻声道：“你我一别数日，我心中不安，既不知我们之间是真的两情相悦还是只是因为患难与共才产生出来的情愫，我又不知你心中是什么想法，家中在准备婚事，可我心中越发忐忑，又怕你日后待我不好，可是……”

        “可是什么？”杨郁神色颇为紧张地问道。

        薛可艾转头看向他，笑道：“方才情况那样紧急，你也不忘拉住我的手怕我走失，我便知道你待我是真心的，我会放心。”

        杨郁靠近一步拉住她的手道：“从此往后，永不相负。”

        另一边，梁晋和杨韫往一座寺庙走去，杨韫兴致勃勃道：“每到中秋，就有许多人家去清月庙祈福许愿，我小时候也经常和哥哥一起去，如今倒是很久没有去过了。”

        梁晋温和笑道：“今天我便陪你重游故地。”

        二人一路走着，路上有许多小商贩，沿途叫卖着各式点心，还有小摊子上摆着香火蜡烛等物，走到一个小摊子面前，杨韫低着看着小摊子上摆着的各种造型可爱的泥塑小动物，她已经换回了女装，摊子上的大娘对梁晋笑道：“公子，给您夫人挑几个娃娃吧。”

        也怪不得大娘会误会，一般中秋会结伴出来过节的男女不是夫妻两个就是还未过门的未婚夫妻，杨韫脸上一红，还来不及否认，就听见身侧梁晋轻笑道：“大娘误会了。”

        杨韫听见，心中不知怎么便有些黯然，梁晋却是思及自己的身份，又怕杨韫尴尬才出口拒绝，他转到一旁，却见是一个老头正在闭目养神，面前只有两块木板拼成的桌子，上面竖着一面破布坐的旗子，旗子上四个大字，“每签必中。”

        梁晋觉得有些意思，敲了敲老头的桌子，道：“真的能每签必中吗？”

        老头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双眼在看见梁晋时却射出精光，道：“老朽的签向来是最准的。”

        梁晋道：“喔，那我便求上一支。”

        老头抽出签筒，梁晋求出一支，上面写道：“首丘夙愿。”

        老者看了一眼，笑道：“传说狐狸将死时，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这是一支上签，想来公子有多年夙愿要达成了。”

        梁晋忽然不住喘气，杨韫注意到他的异样，走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梁晋摇摇头表示无碍，老头看向杨韫笑道：“姑娘也抽一支签吧。”

        杨韫有些莫名，但还是抽了，签上写着：“死而无悔。”她还未如何，梁晋却皱起了眉头，这支签上的字实在算不上吉利。

        老头依旧是面上带笑道：“姑娘这一支签是下签，不过也无妨，我看出二人命中带着注定的羁绊，姑娘若是想逢凶化吉就是从这位公子身上来了，公子的多年夙愿大抵是与这位姑娘有关。

        杨韫想说些什么，梁晋却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老头桌上道：“多谢。”说完转身就走，杨韫也只得跟上。

        梁晋对杨韫道：“方才那人想来只是江湖术士，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杨韫抿嘴一笑，想到若是梁晋不信，又怎么会给那么多银子，却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还是他不让她放在心上，不想二人有什么羁绊。想到这里杨韫不禁敛去了笑意。

        二人走到庙中，游客众多，来来往往，杨韫道：“庙中有一棵百年大树，可以祈福。我们去看看吧。”梁晋应允。

        走到树下，杨韫闭上眼睛开始许愿，梁晋看着满树枝人们的心愿，又看到身边的杨韫，犹豫半晌也学着她的模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待梁晋睁开眼睛，杨韫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梁晋有些心虚，张口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杨韫笑道：“我希望身边的人都可以平安康乐，你呢？”

        梁晋含糊答道：“也差不多。”在那一刻他多希望满天神明可以听见他的心声，“算我贪心一些，我希望每一年的今天都有你陪在我身边。”

        太和宫中，皇上盯着远处的烛火，却迟迟不肯闭上眼睛，身边内使过来劝道：“皇上早些歇息吧，这么熬着身体可怎么受得住呢。”

        皇上闭目不语，辰妃拿着毒药在他面前狞笑着那一幕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从前心头白月光忽然化作厉鬼来索他的命，他不是从梦中惊醒，就是在噩梦中挣扎，精神也日益衰弱。

        第二天，到了早朝的时间，内侍轻声唤着“皇上，皇上，该早朝了。”

        皇上睁开眼睛，眼下一片青黑之色，他不满的□□一声，随后不耐烦道：“朕身体不适，今日就罢朝一日。”

        内侍还想再劝几句，却见皇上已经翻身睡去，不敢作声退下了。

        又是一次噩梦，梦中赵玉华对他哭诉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打落，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生，说着就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影，皇上正想追上去，一个人却冲到他面前，手中拿着一碗药，不时发出尖刻的笑声，要将手中的毒药给皇上灌下去，她的脸，分明与赵玉华一模一样，皇上又一次大喊着从梦中惊醒，内侍赶紧进来侍候，递上帕子，皇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湿汗，他叹了口气。

        身边内侍小心翼翼地侍候，自辰妃之乱后，皇上身边的宫人都换了一批。

        见皇上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内侍面带忐忑之色道：“皇上要不要召御医。”

        皇上听后果然大怒道：“朕又没病，召什么御医，你在咒朕不成。”

        内侍立刻以头伏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过是因为看见皇上不得安枕，夜夜失眠心生忧愁。”说着语带哽咽。

        皇上听后没有说话，内侍瞧皇上没有什么反应，又道：“皇上既然不愿意召太医，不如请飞来峰紫霄宫的道人来给皇上讲道法，道法有安定心神之说，况且紫霄宫掌教的师叔云游天下回来了，此人道号玄月，是上任掌教长春子的师弟，听说此人道法玄妙，说不定就有为皇上助眠之效了。

        皇上信道，紫霄宫一向是皇室供奉，内侍的话触动了皇上的一桩心事，他说道：“既然你都长篇大论说了这许多，就将那个玄清召进宫瞧瞧，看他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玄清道长进宫后，内使一瞧，并不是白胡子老仙人模样，反而是满头乌发、闲雅清隽，眉修目俊，十分的风姿潇洒。

        皇上见了就心生几分好感，玄清盘坐下来，点上一味安息香，朗朗念叨道家的著作《道德经》，声音沉稳，起伏不大，皇上忽然就觉得眼皮沉重了起来。

        皇上再次醒来的时候，玄清正在对面坐着打坐，内侍宫人侍立在一旁，他好久都没有如此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心中对玄清更加佩服了几分。

        玄清此时也睁开了双眼，皇上起身道：“道长，朕内心实在是有许多疑惑，请道长为朕解惑。”

        玄清温声道：“皇上请说。”

        皇上叹了口气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玄清道：“《太平经记载，人乃是气聚而生，气散而死，死后魂魄分离。一魂归天国消散，二魂下的埋沉，三魂滞留阳世。”

        听见滞留阳世，皇上打了个哆嗦，颤声道：“您的意思是这世上真的有鬼？”

        玄清似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是还活在人世之间的人一点执念罢了，执念在就在，执念消也就随风散去了。”

        皇上怔怔地听着执念二字，叹道：“近来总是梦到从前的人和事，恍然间朕真的已经老了。”

        玄清道：“皇上是真龙天子，身上有龙气庇护，福缘深厚，百毒不侵。”

        皇上听见稍稍定神，又问了许多有关生死鬼神之事，玄清便以一一解释给他听，皇上得到答案，心中对玄清大为叹服。

        自此皇上颇为信任玄清，常常宣玄清进宫讲道法，天色晚了就留玄清在宫中，又为紫霄宫拨去大量善款用以修葺。

        这天，皇上又叹道，“朕心中执念实在难以消除，

        不知道长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玄清缓缓道：“执念便是从前的遗憾之事不能完成，有关皇上心中执念，俱是年少时的，想来那时皇上过得很辛苦吧。”

        皇上闻言心中一酸，他那时从一个落魄皇上忽然继承皇位，朝上有辅政大臣把持朝纲，宫中有太后垂帘听政，妻子也是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唯一松快些的时候便是和皇叔镇南王学武练修文的时候，可是后来镇南王也死在了太后手下。心爱的女子也逝世了，他虽是皇帝，却没一件事情是他可以做的了主的，也没一件事情是他心甘情愿的。

        皇上叹道：“朕少年之时，的确有许多事情是遗憾。”

        玄清目视于他，目光灼灼，“那么皇上便该将那些遗憾之事一一解决。”

        第二日上朝时，皇上先是封玄清为国师，引得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又道：“朕念及赵丽妃年少时侍奉朕，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追册为皇后，谥景思。赵氏姐妹侍候朕多年，甚宽朕心，便赦免赵家子弟之责，令其为良民。”

        如今赵家倒了，皇后幽禁在东宫，便是追封丽妃为皇后也不会给赵家有什么助力了，虽有几个御史劝了几句但大多数人没什么异议。

        谁知皇上接着道：“朕的皇叔镇南王虽犯有谋逆大罪，但毕竟于国有大功绩，又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太后昔日赐死后又掘墓鞭尸实在有些过，朕欲为他修复坟茔，复其封号，追谥曰忠，补入玉牒。”

        众人立刻脸色大变，皇上口中的镇南王谋逆案发生在十七年前，卷入了无数的世家大臣，如今皇上竟要为其平反。

        皇上接着道：“此事便交由礼部去办，散朝吧。”

        退朝后，众人呢都在议论纷纷，而梁晋脸色阴沉，与谁都没有招呼就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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