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关于分别
关于未来,我充满了向往。
未来太过遥远,我最多感受的却是人生无常、人生苦短的经验教训。
我开始直面人生,从最残酷处。
一切的死亡注定都是分别。
我不认为死亡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死亡就是消失了,不见了,死亡等于毁灭。很多人说人分为肉体的人和精神的人,我相信一切终有美好的一面,善恶曲直分明,可能是因为没有信仰的缘故吧,我还理解不了意识形态上的东西。妈妈有时候会跟我讲些玄奥的理论,我总是听不进去,可能还是境界不到吧。
为什么那么复杂呢,就像渔夫的故事一样,大多数人是对他瞧不上眼的吧,因为他每天无所事事躺在太阳下享受生活。我们都希望他出海、打鱼,挣钱,然后呢?
购置大的鱼船、捕好多的鱼、挣好多的钱,然后呢?
然后不还是像现在一样躺在太阳下享受生活吗?
是的,结果是一样的。
的确,经历过的和没经历过的,心境会完全不同,享受的意义也完全不一样。
但我想,结果一样就好啊,人是不会摆脱功利心的,我们最终追寻的不就是结果吗?
结果是人都会死。
那我们就不要活着了吗?
我们生来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一生下来就为了去寻死。
以前我总觉得时间还多,一切都还来得及。但当真正的接触到分别,真正的分别在我的身边发生,我不知道当时是种怎样的心态,庆幸自己安好?庆幸自己还小?
我不知道,或许都有,最重要的是悲哀吧,为失去而悲哀。
人就是这么的自私吗,我们的悲哀只是缘自我们自己的情感,因为我们精神上接受不了我们失去的,所以我们才会如斯悲哀吧。
记得在我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妈妈就曾跟我讨论过关于死亡的话题。
她引用了一位作家的话:想起死亡,知道它是活着的另面,两者从不曾分离。死亡观,会让我们更加警醒,体会到在边缘行走的及时与敬畏。去爱,去臣服。全情投入,并逐渐放下,活在这一刻。
妈妈说,我们要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珍惜当下,不要留有遗憾。
很多人经受不了挫折,有点儿小磨难就寻死觅活,想想人生来就那么几十岁,还是好好地度过余生吧,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最爱的人看似离开了我们,但他们一直都在,在我们的心里。
妈妈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她是让我尊重生活,正视死亡,那时我还小,不太懂,妈妈说的话我似乎并不在意,和她说过的大多数话题一样,我表示不太关心。
但我的问题,妈妈说把她惊住了。
“妈妈,既然人总是要死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呢?”我温温柔柔地问。
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说她从来没以这样的角度考虑过那样的问题。
她把我生下来,将我视为她的延续,将所有的希望直接或变相地寄托于我,是为了让她活得更好,更有脸面、更体面,也是为了让我可以活得更好,她只想到了她会先我而去,却忽略了我也会死这个事实。
死,好像并不是人第一会害怕的事,因为死比起冷、热、打针、老鼠、蛇、黑和电闪雷鸣来说算不了什么,死很少会让人第一时间想到,对它只是个下意识的想法,会需要许多实质性的佐证,比如,冷死了、热死了、吓死了,还有像瓦岗寨上的程咬金一样笑死的,还有其他的等等。
当然了每个人考虑问题的方式方法不同,有的会从结果倒推过程:发生车祸了,人死了吗,是因为啥死的,内伤,还是流血过多致死。
也有的会以过程来推结果:那位拾荒者好可怜,穿得那样单薄,冰天雪地里坐在公园的躺椅上一动也不动,是昨晚都在的吗,冻僵失去知觉了,还是早已没了生命特征?
都说“想死活不成”,死不只是自然现象,人对此还具有主观能动性,各种方法都能致自己于死地,救活了身救不活心。死只是个结果,我们一般都会想到过程。
但死也是个例外,大多数情况,过程好了结果都不会差到哪,死却不一样,死就是个虚无,再大的排场,对于死这个结果来说都是虚无的,事实上他就是不在了,看不到了,也不存在于你的生活中了,去了哪儿,既然大家都说是上了天堂,我也以为是天堂。
我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眼睁睁地看到生命中少了一个爱我疼我的人,他再也不会呵呵笑着看我写作业,再也不会与我一起做游戏了,他是我最爱的人之一,我的姥爷。
姥爷很高,长的很帅,浑厚的男中音干净爽脆,喜欢唱戏唱歌,喜欢人多热闹。
要不是因为生病了,他是不会到我们家住的,他显没熟人,圈的慌。
我是个善于摸索的好孩子,并善于实践。
“姥爷,你看俺妈,老让我看书学习,哎,眼可疼呀。”我委屈巴巴地说。
“歇,咱歇宝贝,姥爷给你做主,别听她的。”孩子有靠山的日子就是好过。
“爸,我管孩子你别插手哈,就她那傻大胆的样子,没个怕的人都敢上房揭瓦。”妈妈大声地嚷嚷着,我猜她一定是看到她爸对我那么好,羡慕嫉妒恨哪,哼,小气鬼。
“我咋不插手,我不插手会中,小孩儿家家的就是吃吃玩玩,你们不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吗,不一样长的很好,长大了也都能自食其力。是,你们有你们的教育方法,但也未必新鲜方法就好。别人家的咱管不着,我在这住着,俺宝贝的事我就要管。”姥爷在她闺女面前可比我爸在她闺女面前硬气的多了。
“您可以管,但也不能……”妈妈还是有怕的人的,她委屈地瞟着眼,急切地寻求着转机,嘴里小声地嘟囔着。
“瞎管是吧,我看你不是找孩子的事呢,你这是看我不顺眼,在你家白吃白住了是吧,想撵我走,哼,我还就赖着不走了,你撵撵试试。”姥爷这脾气一上来还真是挺吓人的,浑厚的男中音地道的很,一点儿都没了平日的沙哑。我还心惊胆战着一场家庭琐事如何就变成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家庭战事,该如何开动我聪明的小脑袋瓜化解掉俺这个挑事精引起的事端呢?
嗨,听到姥爷理直气壮地说“我就赖着不走了”的时候,一颗心终于从嗓子眼咕噜到肚子里去了。
“爸,您咋偏心眼儿呀,您到底爱我还是爱她呀,我才是您的乖妞。”妈妈委屈的小脸都拧到了一起,看来她是真的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是我的乖妞,她是我的乖妞的乖妞,我爱她还不因为你。”天哪,齁住我了。这对父女的戏份变了味,趁着这空档赶快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之乎喽。
我曾经还感谢这病痛,我以为它说来就来就走就走了,像每天的太阳一样照常升起,它什么都不能改变,只是曾经来过,让我和姥姥姥爷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让我也尝到了隔代亲的滋味。
姥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是家中挑大梁的。
退休没几年,姥爷先是腰部起了一圈带状疱疹,后来就这边好了那边出,几乎漫延到整个身体,起初家人也没当回事儿就是疱疹很疼,治疗的过程姥爷没少受罪。
好多的偏方都用了,各个医院也看了,还是不能根除。最后有人介绍了一家省级医院皮肤科的老教授,八十多岁了,人很不错,他说从不给病号开贵药。强的松又配了两三样其他的药片子,便宜又冶病,疱疹果然根除了。
在全家人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时,姥爷说腰疼、腿酸、浑身没劲,我们以为他只是上了年纪。挂号专家,医生说是因为骨质疏松,吃激素药吃的。
再找到皮肤科的那个老教授,人家说,“是的,吃激素药是有副作用,我只是个皮肤科医生,你找我看皮肤病,我只管给你的皮肤病治好就行了,至于你的骨头、脏器类的毛病,我无能为力。”
“是药三分毒谁都知道,啥病都是病,得啥病都不好受,在病毒面前,我们弱小的就像个小鸡娃,啥病都能要人命。疱疹不治,你看有几个能顶住的。”
教授就是教授,说的头头是道。头痛医头,腿痛医腿,本就是有道理的。
骨质疏松,每个老人都有,但姥爷的骨质疏松和别人的不一样,他是被药物攻占了阵地,只有投降的份儿。再加上他的的体质,各种钙都不易吸收,于是一手心一手心地吃药片子、药丸子,轮入恶性循环中,吃了这坏了那,这好了那病了。只能是越来越没劲越来越不能走,床成了姥爷的活动场地,在床上伸伸胳膊腿,姥爷都累得吁吁带喘。
由于心情不好,常年不活动,姥爷一米七六的身高瘦到了一百斤,妈妈都能把他从床上抱到卫生间。
姥爷的肾脏、脾脏等都出现了衰竭的现象,我依然想,慢慢的姥爷的身体会恢复如初的,即使不能和我一起打羽毛球踢足球,能陪我下五子棋打扑克牌也好啊。
老树尚能发新芽,姥爷那么棒的身体一定能扛得过去,姥爷会好起来的。
我默默地为姥爷祈祷,看到花对花儿说:“花儿,你就是人美心善的最好的花,请求您让我的姥爷赶快好起来吧。”
瞧见鸟儿对鸟儿说:“可爱的鸟儿们,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了百鸟争鸣的景象,请求你们让我的姥爷赶快好起来吧。”
瞅见绿植对绿植说:“神奇多变的草木你们好,请求你们让我的姥爷赶快好起来吧,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真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天不如一天,那种煎熬太煎熬了。
妈妈总是偷偷地哭,她不想影响我们的心情,也不想让姥姥姥爷知道,但我们都知道,因为我们都会偷偷地哭并以为别人不知道。
最坚强的是姥姥,她总是带着姥爷唱,大声地唱,唱“小小竹排江中游”“红星闪闪照我去战斗”“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
姥爷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唱着这些慷慨激昂的红色歌曲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可笑,反而着有无穷的力量,听到心里热腾腾的,自视无心无肺的我常常在姥爷的歌声中热泪盈眶。
都说大限将近的人是有感知的,姥姥说我家再好毕竟是闺女家,她要带姥爷回家。
那天,姥爷努力地瞪大混浊的双眼,缓缓地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逡巡着,眼睛红红的,滚滚热泪流下,他也舍不得闭一下,姥爷已经无力说话了。
我只是默默地陪着姥爷一起流泪,他有多么留恋,我就有多么想念。
妈妈将姥爷紧紧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一遍遍温柔地细语:“爸,您前两天不是想家了吗,我们回家看看就过来哈。放心,床我再给您铺的暄腾些,保您躺着更舒适,我们等着您回来,放心哈,我们一起回来。”
姥爷再也没能回来,原来,我们生命中的一些人走了就不再会回来了。
姥爷葬礼的那几天,妈妈哭晕过去好几次,她不吃不喝只是流泪,我站在她旁边就像个陌生人一样陪着她流泪,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她想哭就让她哭吧,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好。我听到有人说我这么大了不懂事,不知道劝劝妈妈,我就跟没听到似的。
我想妈妈是不希望我去打扰她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劝说,她只想与自己的父亲再多说说知心话,她只想再陪陪她的父亲,她一定想到了好多好多和父亲一起的温馨画面,她怎能不哭,怎能不悲伤欲绝?
火化那天,妈妈再次哭晕过去,爸爸把她抱到了一边。
她缓过劲来推开爸爸,连滚带爬地往大厅跑,拼命地拽着推车不让往里进,办事的几个大男人都拉不住她。
我看着疯了的妈妈,眼泪疯狂地往外涌却不想制止她,我也想和她一样拽住姥爷躺的推车,我不想姥爷变成一滩灰。
记得前两年清明时节,看到十字路口好多人在画着圆圈的地上烧纸,妈妈心生感慨:“他们是在怀念他们逝去的亲人哪,有一天,我和你爸爸也会……”
“我也在十字路口给你们烧纸。”当时的我还不能体会失去亲人的切肤的痛,也不能体会妈妈的感慨。
在经历了姥爷的离世之后,我以为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不会去十字路口烧纸,我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去想不去念不去回头看。如果有失忆的药我就吃,如果有无心的人我就去当,绝不让自己有妥协的机会。
我不敢想下去了,看到妈妈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的心仿佛在被人用十万枚钢针刺穿,一点点的碎成尘埃,它们一点点的离开,一点点地揪扯着我的神经,让我的阵痛变成全身的抽搐,我已经没了自主呼吸的能力,需大口的喘息才能苟活。
我想到了菜市场砧板上的活鱼,被死死地按住,鱼目死瞪,尾巴上下摆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鱼鳞被一片片刮掉,纷飞在血腥的案板上。
那条无论如何也救不活的鱼,那条在监视下被活剥的鱼,那条最终被送进人腹的鱼,那就是它的命运吧。
我本来觉得自己像极了那条鱼的,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我已然有些混沌了,将所有的符号都换算成人民币,我也无法算得清楚了,我只能看着妈妈号啕,周围一片号啕声,她们都在跟着妈妈号啕。办事的几个大男人也跟着妈妈哇哇地哭,我也一直在哭,因为没有比哭更好的表达方式了。
都说离去是为了更好的归来,我希望只此一生只此一世,带着使命而来,不太多遗憾而去。
为人的底限是,就算不能为人间争光,也要拼尽全力活出自己的风采,毕竟,生命太过脆弱,意外往往比明天先到。
这一切真实又虚幻,多像一场梦啊,这,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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