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我从他手心拿走糖,握在手里没有吃,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他站起来双手插兜,点点头说:“我送你。”
我有点别扭,说:“不用了吧,又不是找不到家。”
事实上我没被人送回家过,所以我在这方面也从不矫情。况且村子不大,就是散步从东庄到西庄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李笠却坚持说:“走吧,我不送你奶奶知道会不高兴。况且我是当兵的,你就当我保护人是习惯好了。”
我如果继续扭扭捏捏就是另一种矫情,更没必要了。再短的路也是黑着的,有个人在旁边唠唠嗑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我刚刚还悠然自得,心说晚风一吹真惬意,在踏出院子那一刻就后悔了。因为我今天穿了条连衣裙,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夜晚的小风迎面而来有点冷。
我不自觉地缩着肩膀,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李笠和我之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他突然停下的时候,我竟也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原地。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伸手拽住胳膊往他跟前带了一点。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衬衫披在我肩头,说:“穿上吧。”
虽说人家可能只是比较绅士,但我也觉得我有必要娇羞一下。之前没被别的男子这样对待过没啥经验,外国电影总是看过的啊。
我故意看他一眼又拖着眼皮,矫揉造作好一会,刚想轻轻拒绝“不用了我不冷”,他就又把手插进裤兜里,轻飘飘地说一句,“下午干活的时候没穿,干净的。”
这误会也太大了吧,我脑子里还在上演着小剧场呢,温馨浪漫的一步还没到呢,戏瘾上身还没发挥出来呢,哪有时间闻味道啊。我一只手拎起袖子看了看,这白衬衫是真的一尘不染。
他把衬衫脱给我,自己只剩了件短袖体恤,我的幻想反正已经碎了一地就不装模作样了,于是朴素地开口:“你把衬衫给我,你不冷吗?”
他没回头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回答我,“不冷,起码我的脸不会变青紫色。”
真不应该多嘴问他,我在心里怪自己,立刻把手伸进袖子里穿好衬衫。为了表达心中不悦,甚至双手环抱迅速跑到他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把他甩在后头。
他在后面跟了会,终于忍不住喊了声“喂”,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语气里尽是不耐烦,“干嘛?”
他站在那像颗松柏,“阿水,你今天穿的这条裙子很漂亮。”
我不信,怕有坑,“真话假话?”
他往前走几步,“你猜。”
我说:“假话。”
他说:“你再猜。”
他这会冲我笑,眯着眼露出两颗大门牙,天真又无辜。
这哪是我这等小女子能扛得住的?这小子如果再敢多说一句,我一定上去揉他脑袋。
接下来的路程都很安静,很快就到了我家门口。屋檐下的廊灯开着,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一定又是老田给我留的。
我很少晚归,偶尔学校有事踏着月色回家,总能看见一盏暖融融的灯为我开着,有人为我留灯其实我很幸福。
我跟李笠说:“我进去了,你快点回家吧,路上小心点。”
李笠说:“好的。”转身就走了。
我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生怕搞出动静把我阿妈引出来。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身上还穿着李笠的衬衫,赶快脱了下来准备追去还给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阿妈就从里屋走了出来,我惊得立刻把手背在后面。
阿妈好像没看出什么异样,问我,“这会才回来,吃过了吗?”
我连忙回答:“吃过了。”
阿妈又问:“你今天一天都和闵瑞在一起?”
我怕说多了扯不清楚,只能撒谎道:“是啊,妈。我累了,先进屋休息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就跑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起来。
我往床上扑倒,衬衫也被压在身前。过了会又翻身仰躺着,双手把衬衫举起来。那白色衬衫被光照着好像透明一般,仔细闻闻还有一股洋皂的味道。
“哎”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撒衬衫就盖在了脸上。
那小孩儿,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成熟,可他比我小四岁。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些口渴,起身出去倒水喝。
我看到老田和阿妈那屋门没关,走到门口不经意往里瞄。老田躺在床上调手表,阿妈坐在床沿手里拿着针线在缝鞋面。她说腰有点疼,让老田帮她捏捏。老田说晚上就不要做了也看不清,然后放下手表帮她按摩。
阿妈把针拿起来迎着光想把线穿进去,穿了好几下都没成功,索性放下了手,转过身子对着老田说:“我刚刚看阿水手里好像拿了件衣服,慌慌张张地就跑了也没来得及多问。”
老田又坐起来帮她捏肩,说:“你是不是看错了,别整天搞得那么紧张,你这样阿水压力也很大。”
阿妈摇摇头说:“我没看错,虽然不如以前,但也不至于老眼昏花。你说阿水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闵瑞聊得还挺好啊?”
老田说:“兴许吧,只要丫头高兴咋都行。”
阿妈把老田手拍开不让他捏了,说:“就你惯着她!哎,她高兴自然是最好,啥时候才能让我安心。”
阿妈用针在头发里蹭了蹭,不经意翻出来的一小撮已经白了,可我明明觉得父母还很年轻。
我回了自己屋,水也忘记喝了。把衬衫认认真真叠好放在单独的柜子里,要找个机会洗一下再还给毛栗子,我想。
还有那颗糖,我把它放在了衬衫的旁边,晚上吃糖容易牙疼。
后面连着忙了几天都没顾得上那件衬衫,渐渐也就不刻意把它放在心上了。又是一个休息日,可我还是习惯早起,我的作息时间一直很规律。
阿晶结婚后就和小禾搬去镇上的单位住了,家里也准备了一间更大的屋子留给他们,随时可以回来。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不想做饭的时候。
晌午时分,隔壁乱哄哄的吵闹声很大。我们出去看,邻居家蔡叔蔡婶又在打架。蔡叔蔡婶两口子在一起半辈子就吵了半辈子,有时候急眼了还会动打。蔡叔微胖,个子不是很高,头发也稀少,后来更是干脆全剃了。蔡婶也不高,面色蜡黄,乍一看还以为营养不良,但她精神头足跳起来能敲到人头顶。她性子泼辣,打起架来毫不示弱,明知道吃亏也要硬上,总之她不好过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哪怕她挨对方十下,也要对方受她五下。
蔡叔蔡婶嗜酒,到这把年纪都没正儿八经干过什么活。听阿妈讲,原先蔡婶刚嫁给蔡叔的时候也想好好过的,可蔡叔除了打牌就是喝酒,家里房子都没盖,老一辈留下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蔡叔吃饭顿顿都要配酒,不吃饭也能自己整一瓶喝。起先蔡婶是生气,故意和他一起喝,后来渐渐也变得馋酒。没酒的时候他们通常都是先去村里的小商店赊,等卖了粮食再拿钱去还。
他们生有三个儿女,都是小学毕业就不念了。上面两个儿子,最小的是女儿,全部跑出去打工一年都不一定回来一次。
我看到开商店的强子也在就知道蔡叔蔡婶打架是因为酒。
老田和另一个村民上去拉架,强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没一会强子媳妇就带着一个人跑过来,强子冲那人说:“小闵同志,我们也不想麻烦你,可这……你看……”
原来蔡叔蔡婶今天又去店里赊酒,强子说不能再赊了,之前的帐拖了很长时间还没结。俩人在店里磨了好久强子都没答应,到最后蔡叔蔡婶竟互相怪罪上,一言不合地在小店门口打了起来,这么一路打回了家。强子不放心才跟过来看看,顺便让自己媳妇去请村委会干部过来帮忙劝劝。
蔡婶还在骂骂咧咧,闵瑞让村民都散了。
闵瑞白净的脸庞因为刚刚的跑动已经微微泛红,额头也渗出细细的汗珠,他直直地看着蔡叔说:“大叔,好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
蔡叔不满,吐了口吐沫,用手使劲戳着自己的脑袋,“是这婆娘先动的手,你看看给我额头都敲肿了,我要不还手还是个老爷们吗。”
闵瑞扫过去一眼,不急不慢又说:“不还手是不是老爷们不知道,但因为没钱喝酒动手打媳妇一定不是老爷们。”
蔡叔瞅了瞅闵瑞,看他一脸严肃,伸手又摸了一把脸,凉丝丝的摸了一手血,他登时夸张地叫唤:“哎呦,哎呦,我脸都被抓得呲呲冒血珠啦,你们说她狠不狠。我们两口子的事我们自己知道,别人少多管闲事!”
蔡婶看蔡叔把错都推到自己身上又来了劲,“敢情我这嘴角不是血是吧,再看看我这胳膊青的。要不要看?要不要看?我腿上还有!”
蔡婶一边说一边往蔡叔那边冲,做手势要卷起腿上的裤子。她头发乱糟糟的,干得像稻草,仿佛一丝火星就能被点燃。浑身是土,鞋掉了一只也没感觉。阿妈像以前无数次劝架一样上去一把拉住她,即便常常被误伤还从没落过什么好,她也没有袖手旁观。
阿妈说:“别再闹了,都消消火气吧。搞得浑身是伤,疼得还是你自己。”
笑话他们是不怕被人看的,他们缠缠绵绵了半辈子,只是谁都不想更吃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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