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空思量
/为谁风露立中宵
初春时,东宫里的各色花开得正好,只是梅花从初冬到现在依旧挺拔。
李央容把头埋在竹简里,他脑海里还浮现着晌午前夫子讲的四书五经。
他勉强抬起眼皮,饮了一口茶。
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又来了,他猜都不用猜,一定是赵九娘。
赵九娘捧着一只娇憨的明黄色小鸟,手上还举着一枝梅花。
父皇的前朝重臣不少,可西域都护却令李央容印象最深。九岁那年,赵都护的女儿被招进东宫读书,那女孩像个男孩子,生来一副笑颜,偏偏闺名还有个“欢”字。
“李央容,我给你折了枝梅花,我知道你喜欢春梅,可你又偏偏不喜欢去御花园,去看看吧,各色的花都开了呢。”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春梅放进一个装满水的小瓶里,一边小声嘟囔。
李央容没有回应她,只是笑道:“怎么又直呼我全名。”
赵见欢只自顾自地说:“你也太用功了,我阿爹说这么些皇子中数太子最刻苦。你说你都已是储君,为何还要那么勤奋呢?”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捧着书卷,淡淡地说。
赵见欢轻笑,打趣道:“得得得,你下一句不会是要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吧。”
李央容抬眼看去,赵见欢正在恍若无人地逗鸟,他道:“九娘现在已经年至豆蔻,不可再像小孩子一样了。”
赵见欢却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道:“阿央,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相与,我可是一点也不喜欢裴二郎,他可不会这样细声细语地劝我。”
李央容笑了。他想起裴郎,是裴大将军的小儿子,裴府家大业大,可后代却没见个。裴郎算一个,他头上有一个前正妻所生的哥哥,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全部都是嫡出。
他喜欢裴郎,觉得他自由,没有心事。
李央容生在宫中,兄弟姊妹多得数不胜数,他倒也羡慕裴郎的家中清净。
李央容回过神,发现面前的赵九娘还在瞪着圆圆的杏眼看他,似乎是等他回话。
他失笑道:“你应当多去找找阿望。”
李央容自然是晓得九娘子的心事,虽说九娘和裴郎从小吵架吵到大的,可关系还是最好,别人是抵不过的。
赵见欢似乎是很不解:“什么?”
“我苦闷无聊,阿望生的聪明又伶俐,他和你定有很多话可聊。”他暗笑,想套套九娘的话。
赵九娘撇了撇嘴,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她觉得阿央完全是在唬她,阿望成日被夫子训诫,哪里聪明了。
赵九娘走后,李央容独自瞧着窗外的花,他想起一件往事。
去年一枝鸢尾开得正盛,他一个人看得入了迷,竟脚下一滑跌入池中。
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明日是清明节,也称踏青节,他要听九娘子的出去转转。
宫人们都说清明时不宜出门,可李央容不信鬼神,他向来不喜欢热闹,上元节啊中秋节时不怎么出去,偏是这种中元节清明节的喜欢出去。
早些年,“云中月”便开张了,是一家酒肆,平日里都是些达官贵族出入。
李央容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鲜少有酒肆茶肆会起这种名字。
“哎呦,鸯爷儿来了。”这家酒肆里的店小二早已眼熟这位气度不凡的小少爷,他常来喝茶,却不喝酒。一开始他们觉得奇怪,后来便也习以为常了,只给他推荐好茶。
只是李央容身为太子,出来时实在不方便用自己的真身份和真名,于是拟了个容鸯的名字,众人只管称他鸯爷。
李央容招了招手,小二识相地走了。
李央容素来不喜欢被人招待着,他只点菜名和付钱时会见一见这店小二。
他风尘仆仆赶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他将黑外袍脱下,里面是一件月白色单衣。可他长得白皙,这般打扮更是显得温润如玉。
几月不见,茶肆更热闹了,老板新招了说书先生和唱曲的歌姬。
邻桌是个贵族公子哥,在朝老板娘吩咐点曲。李央容听清他指定了一个人,叫白湘鸢。
“白姑娘不是最近才转行做歌女的么?好生照拂着,爷给你们打赏,就当这姑娘是承我的福,你们可不要有什么闪失。”那人义正言辞,语气高高在上。
老板娘也只顾说是,可她也心知肚明。这位爷不过是瞧上了白姑娘那副好皮囊,谁不知道白湘鸢刚来云中月时就被称为仙姿佚貌。那时这白湘鸢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美得惊艳,令不少人啧啧称奇。
李央容也托那人的福,听这位白姑娘完完整整地唱了一曲《关雎》。
白湘鸢的歌声余音绕梁,婉转清澈,很是清冷。
后来一连三日,李央容跑到云中月,就是为了听白湘鸢这一曲《关雎》。
不过她也时常换成别的曲,通常是以客官的要求为主,没有要求时,就唱《关雎》。
老板见李央容如此入迷,建议道:“鸯爷,您不如就唤她来唱一曲吧。鸢娘的歌声甚是动听,也不贵。”
李央容很是喜欢这歌女的曲,可他仍摇摇头,因为他身为东宫太子,不能做的事情很多,听曲作乐也是一种。
仍旧是那天的那位爷,据说姓祝。祝少爷似乎很是喜欢鸢娘的曲,又似乎不止是鸢娘的曲。
一曲毕,鸢娘将要走,却被这祝少爷叫住。
“公子有何事?”鸢娘轻声问。
祝少爷轻佻地笑:“阿鸢好容貌,若不是我那日无意中冲撞,还不知你如此冰肌玉骨……”
祝少爷谈起初见时不小心撞到阿鸢的事。可他欲言又止,似乎有意想纳阿鸢为妾。
可阿鸢哪里是一两句话几两银就能糊弄的,她莞尔一笑,不等他说完,转头又欲走。
“站住,你要去何处?有没有听我说话。”祝少爷似乎有些生气。
阿鸢盈盈一笑,不卑不亢地道:“爷想让我当您的第几十房姨娘?您身份尊贵,岂是我小歌女能攀的上的。”
阿鸢说话带刺,偏偏“几十”咬字重,她知道祝少爷风流,偏往他心上戳。
那祝少爷似乎是气急败坏,说道:“你做我妾室还不乐意?小爷我今日拿一百两银子赎了你的身,你跟我走便是。”
阿鸢将要开口,李央容心中不悦,替她发声:“这位小少爷,你可知‘强扭的瓜不甜’?我看白姑娘也未必想跟你走吧。”
祝少爷抬眼看去,是邻桌一个白衣公子爷。那人相貌堂堂,一身风度翩翩。他打量一番,皱着眉头说:“哪里来的小白脸?”
老板娘似乎感受到了这两桌的火药味,便赶过去打圆场。“鸯爷要听曲吗?我再叫一个姑娘。”
祝少爷嗤笑一声:“哎呦,一个男的叫‘鸯’?这么娘,鸳鸯里的‘鸯’不是母的吗。”
“我爹是祝太守,我祝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若是不多管闲事,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要是多管闲事,别怪我事前没提醒你。”
李央容一副好脾气,安安静静等他说完。
“那我若是就多管闲事呢?”他道。
祝进嘲讽一笑,像在听笑话:“你这小子,还挺不怕死……”
李央容听完,抽出剑,咬字轻轻地道:“那来吧。”
祝进就是个纸老虎,似乎被这气势吓到,他是不会武的,若是被面前的人打伤就不好了。
祝进又笑道:“行啊,我还有事,回来陪你。”
白湘鸢忍不住掩唇一笑,没想到这祝少爷也没什么胆量。她上前盈盈一拜,还未等李央容反应过来,她道:“谢过这位爷。”
阿鸢一身白衣,轻盈似鸟,青丝如瀑。
李央容扬了扬唇角,让她起来。
阿鸢匆匆起身,他抬眼,却发现眼前是一条她掉落的丝帕,他捡起来看,上面绣着两朵花,是他很喜欢的鸢尾。
李央容本想叫住她,可她早已淹没在人海之中。
帕子的左下角绣着一个端秀的“鸢”字,想必就是那位白姑娘的闺名。
初夏来临时,小雨纷纷,凄凄冷冷。
一连多次,只要是能出宫,李央容都要去云中月找阿鸢,可没有一次能如愿相见。
有个仆从来耳语了几句,说近几日是薛家那位小姐的生辰,要送个礼才好。
薛家那位小姐,说的是薛十三娘。
李央容点点头,薛父位高权重,坐在丞相的位置上,连陛下都要敬他三分。
而十三娘,也和他从小相识,一同在东宫读书。
十三娘是个清冷的性格,大约不喜欢一些纸鸢话本之类逗小孩似的的礼物,可赵九娘偏偏很喜欢。
酉时,李央容正坐在院里,对着樱桃画团扇。樱桃小巧殷红,一簇簇的十分好看。他打算送这把扇子做礼。
赵见欢仰头瞟了一眼,她看得不真切,以为画的是红豆。
红豆是相思之物啊,过两日是阿锦的生日,难道阿央要送这个吗。
阿央该不会心悦于阿锦吧。
赵九娘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阿锦比她还小呢,现在也不过才十二岁,哪里会懂这些情爱呢。
赵见欢靠在树前,想着想着就合上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不过树上有蝉鸣,叫得她心烦。
梦里她也听到了好多蝉鸣,她梦见裴羡望捉了好多只蝉,专门去惹她烦。
“烦人。”她喃喃地道。
“什么?”是很熟悉的声音。
赵见欢心一惊,睁开眼,裴羡望那张脸就在她眼前,离她好近好近。
梦里就梦见他了,一睁开眼还真是他。
“你干嘛?”她语气里充斥着烦躁。
裴羡望不解,笑着说:“你梦呓。”
赵见欢有点起床气,加上躺在树下睡了一个时辰,带着点鼻音:“我梦见你……”
赵九娘话没说完,李央容道了一句:“画好了,阿望来看看。”
李央容方才画得认真,丝毫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裴羡望闻声过去,看了一眼,问:“为何要我来看,这不是送给十三娘的吗?”
李央容漫不经心地道:“你和十三娘熟,你看看她会不会喜欢。”
赵见欢这会醒得差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就注意到阿央说阿望和阿锦相熟了。可阿锦和阿望的关系又不如她和自己好,还不如叫她呢。
裴羡望却像读懂了她的心里话一样,轻笑一声,说:“我哪里知晓女儿家的喜好?应当叫阿欢来看。”
九娘听到他提自己,便喃喃地回应:“送个真的才好呢,最起码还能吃。”
李央容嗤笑一声,将团扇收好。
翌日,他早早来到云中月,屋檐上还滴着雨。他淋了雨,身上都有些湿了。
李央容还是没能见到阿鸢,老板娘说鸢娘有要紧事,最近都不会回酒肆。
后来偶然间,他独自一人在茶馆外,又碰到了那位鸢娘。
她穿着一身白衣,撑着油纸伞,在雨中一副凄凉冷艳,却又娉婷袅娜。
他想起一句诗。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她在李央容面前停了下来,冲他莞尔一笑。
那笑容如同天上流星一瞬,却能令人刻骨铭心。
白湘鸢一双淡雅的柳叶眼望着他,把伞举过他的头顶。
“这位公子可是没有伞?”
李央容觉得鸢娘是不记得她了,毕竟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想必她也不会记得他。
他淡声道:“我是来还姑娘的帕子。”
白湘鸢一时哑口无言,她没想到李央容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专门来寻她。
她接过帕子,盈盈一笑。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她是知道眼前的人被称为鸯爷的,不过她猜到是化名,想试探性地问问原名,她倒也觉得人家没理由告诉自己。
李央容确实很有警惕心,他道:“容鸯,是鸳鸯的鸯。”
白湘鸢轻笑了一声,她想,真的是鸳鸯的鸯,可鸯不是母的吗。
过了一会,阿鸢又开口:“乞巧节时京中有灯会,容公子要出来吗?”李央容刚要开口,她接着说:“我会猜灯谜,可以赢钱。”
李央容却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笑了笑,道声“好”。
阿鸢心里也十分的开心,她原也没想到他会一口答应。
也算给自己做个伴吧。
阿鸢不懂儿女情长,她瞧了一眼李央容,长身鹤立,玉树临风,但年纪尚小。
如果没猜错,这位“容公子”比她年纪还小呢。
白湘鸢年芳十七,在中原其实已经不算小了。她如今在云中月卖艺,她原本想挣足够的钱以后再成婚生娃娃,婚后哪里还能卖艺呢。
乞巧节如期而至,李央容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出面。
乞巧节,穿着新衣的少女们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称为“乞巧”。
可李央容知道,这也不是普通的节日,每每一到七夕,就有一对对情投意合的小郎君领着小娘子出街。
想着想着,李央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和阿鸢不过萍水相逢,第一次正式见面怎么可以约在乞巧节。
思及此,他却不知阿鸢已经到了,在他身后,破天荒的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裙子,芙蓉面柳叶眉。
阿鸢来时答了一场灯谜,提着一个莲花灯,笑意盈盈地轻轻拍他。
白湘鸢没有选择要钱,她要了一个奖品,是精致花哨的莲花灯。
李央容回过神,眼神停留在那盏灯上。
莲花灯明晃晃的暖黄色映在两人的周围,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卖糖人的瞟了一眼他俩,大老远就打趣吆喝道:“这位小郎君,要买个糖人送给你家小娘子吗?”
白湘鸢回过身,朝他摇摇头。
她毕竟跟他没什么关系,买糖人还是她自己来吧。
李央容快步走向糖人摊,放下几个铜板,看来看去挑了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
白湘鸢接来时,发现那是个十分娇憨的兔子,圆滚滚的身形像个球,柔软的耳朵耷拉着,让人看得想去揉一揉。
她开心地笑起来,不是之前的那种微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起了形状,笑盈盈地冲他说:“我带你去看灯吧。”
李央容愣愣地看她,点点头。
灯会热闹非凡。
十里长街一片熙熙攘攘,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这样热闹的场景,白湘鸢甚至觉得有些不习惯。她向来喜欢清净,一向不怎么喜欢热闹。
不过,现下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甚至觉得很安逸,想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放花灯的地方是一片潋滟的河,常年热闹,专门用来放灯,被称为“花灯河”。
仔细看的话,河中还漂浮着几盏莲灯,是莲花的样子,明亮又精致,漂在水里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发愣之际,李央容已经取来一盏空白的孔明灯,是可以写字的,据说相当于许愿,写了什么便都会成真。
李央容想了好一会,却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梦想。于是他垂眼看向白湘鸢,将孔明灯递给她。
白湘鸢自小没有读过什么书,她也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她有许多愿望,例如:赚好多钱、学会好多歌、未来可以变成很有权有势的人,让曾经瞧不起她的人都吃瘪……
可这么写来,却显得太俗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眼前浮现了一句诗。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那是四五岁时她向阿娘问起自己的名字,阿娘说的一句话。
白湘鸢,湘是生在江南,鸢是鸢尾花的鸢,这是名字的原意。
当时阿娘是故意逗逗她,可把她说红了脸,可现在她却很喜欢这句诗的寓意。
能找到心悦之人白头偕老不才是最好的吗。
白家本来也是书香门第,从前白湘鸢的父亲在宫中当过侍卫。可他是个爱文之人,辞了职想从文,却一直没考上什么官。其实她也清楚,自己的父亲明明才情过人,不可能连个小官也考不上。
不过就是那些考官收了别人的银子,就把名额都占了。
之后为了生活,从白湘鸢这一代就没怎么读书。她从小喜爱歌舞,十四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忧郁而死,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卖艺生活。
想着想着,白湘鸢快要红了眼圈,不过她及时止损,用摊贩给的毛笔快速写下了“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一行隽秀小楷,方方正正又十分小巧。
李央容看了一眼,顿时脸颊微红,却不自知。
孔明灯缓缓升向天空,此时已来了不少人,傍晚的天被一盏盏灯照得像白昼。
刚放出去不久,灯就和另外的一盏撞了,瞬间浑浑噩噩地坠落,没有了方才的朝气。
李央容怕白湘鸢太失落,于是笑着安稳她:“放灯的人太多了,碰碰撞撞也很正常。”
他们的孔明灯出乎意外的没有落水,却落到一盏莲灯上。
赵见欢瞪大了两只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莲灯上面驮着一盏坠落的孔明灯。
“阿望,咱们的灯上怎么落了一盏灯?会不会着火啊!”她大喊一声。
裴羡望挑了挑眉,缓缓走来,但他来的时候孔明灯的火已经熄灭。
“太危险了,别玩了,给你买个糖人。”
赵见欢蹙了蹙眉,好奇地掀起那盏熄灭的灯。
上面写了一行字,是放灯人的心愿: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赵见欢笑眼弯弯地道:“这肯定是哪家小娘子的灯,在祈盼能和心上人白头到老呢。”
裴羡望眸光一闪,他才想起孔明灯可以许愿,那他干嘛不买孔明灯要买莲灯呢。顺便还能看看赵九娘的心愿。
他笑道:“那我们也买一盏吧。”
赵见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买什么?我先去找找这盏灯的主人。”
赵见欢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自己的灯不放,因为好奇,拿着盏废灯到处跑。
裴羡望轻笑:“灯已经落了,恐怕没有哪个人还愿意捡回来。”
但是赵见欢似乎没听见似的,一蹦一跳地起身走了。
她四处环顾,想看看哪有小情侣。
后来,她瞳孔一张,顿时喜笑颜开。
裴羡望跟着她的视角看去,像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妻,女的一身红衣,十分耀眼,男的……男的怎么那么熟悉呢。
他刚要开口说那人是不是阿央,结果赵见欢提前他一步笑着说:“阿望,那家小娘子好漂亮啊。”
裴羡望简直要白她一眼,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没看见她旁边那位小郎君很像阿央吗?”
赵见欢听了这话,倏地发现,还真是好像。
他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穿过密集的人群,捧着一盏熄灭的孔明灯跑着。
白湘鸢知道坠落的孔明灯寓意是不大好的,于是神色有些黯淡。
忽然,一抹明晃晃的鹅黄映入眼帘,是一张圆圆脸,小女孩年纪不大,也许豆蔻之年。
“是你的吗?”
身旁的人眼见着一惊,问:“九娘子!?”
赵见欢震惊地看了眼李央容,又看了眼白湘鸢。
而裴羡望在身后也万分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李央容。
白湘鸢对这一切不知情,她在看她手里那盏写着自己心愿的灯。
一盏废灯了,怎么还有人去捡,本来觉得李央容就很热情,一条帕子也要亲自送,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更热情。
其实赵见欢也是有私心的,她就是显得无聊,想来转一圈看看一对对小夫妻。毕竟裴羡望不陪她一起玩,她一个人又太无聊,却不曾想看到长得这般貌美的小娘子。
她笑着说:“孔明灯落了没关系呀,我及时捡起来了,心愿就一定还会成真的。”
白湘鸢看着赵见欢,愣了愣,她长着一双清澈的圆杏眼,梳着双髻头,娇憨又灵动。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着的小兔糖人,她一直不舍得吃,可如今快要化了。
她觉得和面前的小姑娘好生相配。
面对白湘鸢递来的糖人,赵见欢怔了一下。
然后,看向李央容,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赵见欢这个鬼马少女,看人脸色还是有一手的,毕竟走在江湖,哪能做个不识时务的人呢。
赵见欢笑嘻嘻地轻轻推了一下白湘鸢的手。
“这么可爱的兔子,一定要配美人啊,何况是阿央送你的,你一定要好好收着啊。”
白湘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白皙的脸颊浮上红晕,李央容故意轻咳两声,解围道:“白……白小姐不吃糖的话,就给阿欢吧。”
白湘鸢瞟了一眼她身后穿着墨黑色衣袍的不羁少年,也很识时务,直接递给了他,嘱咐道:“给她吧,小姑娘长得可爱,就和这小兔儿一样。”
一直没参与他们对话的裴羡望,一下子愣住,然后接过糖人。
赵见欢心里彻底打破对阿央心上人的胡乱猜测,她想,阿央和面前的小娘子才是最般配的,郎才女貌。她看那小娘子的脸色总是时不时的发红,一定是心悦阿央啦。
她最喜欢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笑盈盈地道:“白姑娘这么漂亮的,心中所愿一定会成真的,一定会和心上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多好的诗啊。
白湘鸢看着眼前被少年拉走却还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忍不住失笑。
李央容看着白湘鸢,心中有了一丝异样。
仿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整日循规蹈矩,生活索然无味的李央容,不知道什么是心动。
他俯下身,低声说:“我的真名,李央容。”
他这一突然举动使她愣了一下。
白湘鸢轻笑道:“嗯,我叫白湘鸢。”
半年后,赵家九娘出了中原,去了西域。
只不过她不知道,期间李央容和白湘鸢是真的相爱了,甚至阿央还在京中给阿鸢买了一个宅子,阿鸢终于不用成日去茶肆唱曲了。
可平静的日子不会过太久。
太子和歌女,本就是不可能的。
原本李央容以为,自己坚持娶她为妻,父皇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这样,太子与帝王僵持了整整六个月。
直到一次宫宴,李央容发现了一个秘密。
父皇的房间,藏着许多画像。
是一个娉婷女子,长得像阿鸢,却不是她,画上有字:魏五娘。
李央容猛地想起,白湘鸢说过,自己的母家姓魏。
这荒唐的想法过不了多久就被他自己打破,魏氏那么多,又怎能凭此说是一个人呢。
直到他向父皇请婚,求赐婚给他们。
生性多疑寡言的父皇给他讲了整整一夜的话。
几十年前,宫中有个姓白的侍卫。一次中秋宫宴,皇帝下旨赐婚还是太子的皇帝与魏尚书家小女儿成婚。
本是体恤魏家,却不曾想魏家那位小庶女不要命似的逃了婚,还带走了那位白侍卫。
未来的太子妃与侍卫私通,甚至还私奔。
当时魏家险些灭门,好在太子理智,求皇上再重新给自己挑选一人。
“魏五娘有罪在身,这些年朕都没有追究。还有那白尽,胆敢诱骗宗室女私奔,项上人头砍一百遍都不够。朕知道他这些年有意考取文官,可现下朝廷里谁敢把名额给他。朕没有杀他已是他侥幸,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央容这才渐渐明白,他之前的猜想并没有错。
皇帝其实是舍不得魏五娘去死的,不然早就把白尽抓起来了。
但是如果要杀了白侍卫,魏五娘也会连带着被抓出来获罪。
父皇对魏五娘有情。
他也知道,那魏五娘和阿鸢十分相像。
“父皇,魏家五娘是魏家五娘,白湘鸢是白湘鸢……”他无力地解释。
可皇帝执念太重,他讽刺一笑,仿佛在听一个大笑话。
“白湘鸢是白尽和魏娇容的孩子,你叫我怎么让她入皇室?阿央,你自小谨慎懂事,不曾想你会在感□□上糊涂。”
他知道了。
李央容并没有告诉白湘鸢,一直僵持到将近一年半左右。
赵九娘回中原的那一年,皇帝龙体渐渐孱弱,便想让李央容这个太子早些娶个太子妃,也好让他安心。
李央容一直以不感兴趣为由,推脱了一次又一次的选秀。
纸是包不住火的。
直到皇帝手下的人搜到京中的那处宅院,李央容心头一震,五脏六腑似乎被撕裂、在破碎。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比起现在,他倒觉得这几年才是虚幻的,像一个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那么荒唐的理由,他一直没有告诉阿鸢,如今骗了她这么多年,她会原谅他吗。
阿鸢那时只是笑笑,说自己出身不好,没理由缠着太子。
曾经李央容想,即使不门当户对,哪怕她只能嫁给自己做妾,那他就一辈子不娶太子妃,他的妻就永远只有白湘鸢一人。
但是他如今连让她嫁给自己当妾也不行。
那晚九娘子在西域,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一年灯会,她去看灯,碰上了李央容。那时李央容告诉她自己已经娶了太子妃,就是他身旁的姑娘。
赵九娘又惊又喜地看向那姑娘,十分貌美,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样貌。
醒来后,赵九娘有些疑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她仔细回想那人的样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想起,有一年乞巧节,她好像遇上太子了,太子的身旁有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但是赵见欢已经完完全全忘记那姑娘的姓名和模样,她从小记性不太好,没心没肺,忘事也是常有的。
回了中原后,赵见欢经常听李央视提起一个名字里带鸢的姑娘。
她心中暗暗好奇,会不会就是那年上元节的姑娘呢。
那时赵九娘还在想,她肯定会心愿成真的。因为从小许愿的时候父母都会这么说,只要在孔明灯上写下愿望,或者流星划过时闭上眼睛,心中的愿望就一定会成真。
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琴瑟调和,比翼连枝。
多好的心愿呀。
去年今日,李央容还在和她一起赏莲。
不曾想水中忽然游来一对鸳鸯。
白湘鸢想起了二人的名字,笑着说:“我们的名字取反了,如果有下辈子,你当小娘子,我做你夫君。”
李央容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他轻笑道:“下辈子我还做男子,不然谁来保护你。”
白湘鸢沉吟片刻,很认真地说:“嗯……你下辈子当个普通人吧,我当富家小姐,你来聘娶我好不好?”
李央容刚要开口,白湘鸢又摇摇头说:“不对不对,我爹爹肯定不会同意。不如下辈子不要当人了,就当鸳鸯吧,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李央容答应了。他心中暗自神伤,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像是偷来的,他常常怅然若失,那种感觉像自己正在做梦,可他不想醒来,因为醒过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李央容不再回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圆床上。
他有些迟疑,眼前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衣,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阿鸢?”
她笑了笑,手中牵了一个孩子,长着一张肉肉的小脸。
她说:“我在呢,宝宝吵着要父皇抱。”
李央容觉得恍如隔世,他已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直到他张开双臂,想抱一抱面前那个圆脸小姑娘。
然后,眼前的一切转瞬即逝。
李央容惊醒,头上出了细细的冷汗。
身旁的侍从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恭恭敬敬地说:“太子爷,您又梦魇了。”
果然是在做梦。
醒了之后,李央容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做过的第多少个重复的梦。
梦里他和阿鸢如愿成婚了,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不怎么爱哭,却很爱笑,很黏人,喜欢让他抱。
他好喜欢梦里的一切,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直至后来,他还记得,还记得“鸳鸯”,还记得阿鸢。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阿望说,他们是有缘无分。
李央容笑了,但他笑得很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裴羡望记得,那年寒食节的蹴鞠赛,他们的队伍叫做鸳鸯。
又一年乞巧节,李央容已安然半生,白湘鸢早已离开长安,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是生是死。
李央容的记忆渐渐模糊。
他身边有个小女孩,那孩子长得很像他。
小女孩笑着问他:“父皇,我们去放花灯吧,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小姑娘忘了在外要称“阿爹”,不能喊“父皇”这一码事了,不过李央容没有生气。
他将小姑娘抱起来,另一只手执起毛笔,在孔明灯的一面匆匆写下一行字: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孔明灯放出去后,小女孩看呆了,数万盏孔明灯升上天空,映得夜幕亮如白昼。
那样热闹灿烂的场景,小姑娘看得如痴如醉,开心地笑了。
欢声笑语融为一片,李央容也笑了。
只是太过热闹,无人在意灯上写的字。
李央容的眼前浮现了模糊的一幕,他看不清了,也记不清了。
似乎是一个红衣少女,穿梭在火树银花中。
她手中还提了一盏明灯,那盏灯太亮了,亮得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
小女孩有些疑惑,问李央容:“阿爹,你怎么哭了?你不高兴吗?是不是不喜欢看灯?”
李央容轻笑,对她说:“灯太多了,亮得阿爹眼疼。”
小女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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