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来的时候,阿芙的布包袱里只有几件旧衣。今天回家,她的行囊确实满当当的。
参参出奇的没有胡闹,很乖巧地趴在门口看着阿芙收拾。突然,参参开口:“阿芙,不如将大家的心意都用上一些,展柜们应该会高兴的。”
阿芙思忖片刻觉得也是如此,便将旧衣换下,选了素色的一套新衣穿上。她又重新用碧色缎带重新绑了辫子,又在手腕处涂了一些香膏。淡淡的茉莉香味隐隐约约地将她笼罩起来,并不像普通水粉那般强烈。
收拾好之后,她开心地在参参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参参像个小大人一般审视了她一番,竖起拇指狠狠夸奖了一番:“果然是人靠衣装,很不错!”
吴月慢慢悠悠地从三楼走下。今日的他穿了一件碧色长衫,发丝用了一条与阿芙相似的缎带束起。因为是白日,人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不错。”他将手背在身后,点头道。
马车早已备好,那位蒙面的马车夫将斗笠盖在脸上,仰面小憩地等待着。
秋霜巷的其余店铺像往常一样店门紧闭。毕竟只是小小店伙计的离开罢了,哪里有什么欢送仪式。
几人乘上马车,一同往城外驶去。
“参参,你真的可以不用来的。“这次的送别,参参也来了。他有些不舍的抱着阿芙的一只手臂,皱眉闭眼。
“任务在身,必须得加油啊。”参参只是回答了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吴月挺直腰背闭目养神,听到此话,用折扇敲了一下参参的脑袋:“少说多做,多说多错。”
阿芙无奈,今天这两人怎么都怪怪的。
家的方向,无比熟悉的院子引入眼帘。果真如同她猜想的那样,爷爷坐在树下,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叶。不知是不是这两日他风餐露宿,过于劳累,整个人都十分佝偻憔悴。
阿芙归心似箭,眼眶也是红红的——让他老人家为自己费心了。
马车在离家大约百十米左右停下。参参终于不再抱着阿芙的手臂,给了她一个肉乎乎的拥抱之后,跑回了吴月身后。
吴月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阿芙:“这是这些天来的月钱,因为有你在,参参可是胖了不少。”
参参挥了挥肉成球的小拳头,抗议到:“人家才没有胖呢,只是水肿,水肿懂不懂。”
阿芙接过荷包,掂量不算过分,也就欣然收下了。她嘱咐参参以后好好看铺子,又再次向吴月道谢之后,朝家中走去。
爷爷见来人,似乎也不惊讶,站起身和阿芙一同往屋内走。
“爷爷,这几天,您去哪里了?”阿芙问道。
老人只是走了几步路,似乎就已经十分劳累了。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对阿芙说道:“好孙女,爷爷饿了,你先给爷爷做些吃食,我们边吃边聊。“
阿芙赶紧放下手中的包袱,撸起袖管去厨房干活去了。
爷爷离开有一小段时间了,家里的蔬菜和肉都已经坏了。幸好大米、苞谷什么的保存时间长,并没有变质。她用家中现有的食材做了些馒头和稀粥,又从腌菜缸中捞了些爽口的腌菜切碎了,利索地将他们搬上了餐桌。
待阿芙回到堂屋的时候,爷爷正打开阿芙的包袱查看着。她心中略微有些不悦,毕竟这其中有大伙的心意。但看着爷爷颤颤巍巍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太过计较了。爷爷因为自己鲁莽签下的契约而奔波。虽然最终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但仍旧是让他老人家操劳了。他此刻应是害怕包袱中有什么可疑的物品吧。
“爷爷,饭菜准备好了。“
未等阿芙将碗筷备好,老人便饿了许久似的上手摸了一个馒头。他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询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见爷爷关心自己,阿芙摇头道:“没有呢。契约上没有写违约条款,掌柜的第二天就让我回家了。只是见爷爷您不在家,他不太放心,便先让我暂住一段时间。”
爷爷听了这话,嘴角扯出丝笑意。仿佛是吃了些食物有了力气,他的精神好了不少:“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他又呼噜呼噜吸溜完一碗米粥,将最后的一块馒头丢进嘴里,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然后躺在了堂屋的躺椅上,对着收拾碗筷的阿芙说道:“阿芙啊,爷爷在你走后茶不思饭不想,急匆匆就去找老朋友寻救你的方法。幸好,他们没有过于为难你。“
“我那老友也说,我过于担心你了。这秋霜巷虽然险恶,但只能做你情我愿的生意。阿芙你心性善良,只要没有贪嗔痴慢疑,这些人,便不能拿你怎样。”
老人又抬手指了指包袱中的酒和药瓶,问道:“这酒和这药,是他们给你的?”
阿芙点点头,说道:“我为他们做了顿饭菜,这些都是秋霜巷的掌柜的赏赐的。“
她将丹药倒出一颗,递给爷爷:“这药他们说可以强身健体,那酒也是难得的陈酿。爷爷,您身体不好,正好可以补补。“
老人接过那药丸,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并没有入口,只是放回了药瓶里,连同那酒一起划拉到一边。然后,他对阿芙挥了挥手,似乎是困意上来了:“你回房去吧,这些东西我得检查一番。秋霜巷的东西,我们可不敢乱收。“
阿芙默默将桌上被翻乱的包袱拢在胸前,抱着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不知为何,这么一遭之后,这小屋不似从前那般给自己归属感,变得冷清起来。
秋霜巷的胭脂铺里,四个掌柜围在一个方桌边打着叶子牌。马蹄的哒哒声由远及近,随即,吴月从门口由小童子领了进来。他在桌边的一个软榻上坐下,用手捏着自己的眉头,闭目养神。
艳娘吸了一口烟草,吐出长长的一串白烟,开口道:“小妮子回去了?“
吴月睁眼,回应道:“你们四个不是都趴在这胭脂铺的二楼看见了吗?“
正在摸牌的四人手同时一顿,又故作镇静地继续划拉手臂。
“吾也是因为,这丫头做的饭甚是好吃,有些可惜罢了。“老玄头打出一张牌。
“也是,不仅仅是她做地饭,这丫头的味道也应该是极品。“周大夫略微舔了舔下唇,做出一副馋猫的样子。他突然感到腿上受到一击重击,有失风度地弓起身子,尽力不发出□□。
青芸将脚收回,眼中只有手中的牌,打出一张,接着说道:“这一屋子非人加起来几万岁了,没一个坦率的。“
吴月叹气,站起身来:“你也知道规矩,只有心甘情愿,我们才能出手。“
周允摸起一张牌,用指尖察觉到自己即将迎来胜利。他高高将手举起,夸张地想将牌甩在桌上。青芸却似被吴月的话激怒了似的,刷一下将牌桌掀翻了。
她仍旧冷着一张脸,若无其事地站起,说道:“也不知当初是谁定的这劳什子规矩,只会耽误我们做事。“
周大夫看着自己即将胡的牌瞬间变成了一地狼藉,欲哭无泪。艳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块帕子,说道:“规矩便是规矩,没有规矩,也就没有这安身之所。这都是命数。“
老玄头掏出酒壶,咕嘟咕嘟半瓶酒下肚:“唉!有心无力,有力无缘呀。”
吴月并未搭腔,默默地走回铺子。
参参坐在桃花树下,看着由少女播种,刚刚长出的点点新芽。
那桃花树死去已久,这便是园中唯一的生气。
日子又像原来那般过去几天。爷爷仍旧坐在树下抽烟斗,但阿芙却再也没有去城里卖过糕点。她有些逃避,但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几日在秋霜巷的生活让阿芙见到了小屋之外的世界,隐约的,她觉得自己平静的生活开始变得有些微的不正常。
这不正常难以察觉,但处处都是。她不敢多想,也不想多想。思来想去,她决定不再去秋霜巷。也许这样,生活就能恢复以前的平静呢?
一日,小路上走来一位白发长须的路人。他来到小院门口,希望能讨口水喝。
阿芙用瓷碗乘了一碗凉水,递给那老者。
“谢谢你了,姑娘。“那路人接过水,喝了几口,余光看见了在树下抽烟斗的老头。
他将碗递还给阿芙,对着爷爷喊道:“老人家,最近可感觉四肢无力,丹田虚浮,梦多觉沉啊。”
爷爷睁眼,一脸错愕:“哎呀,您这是一眼看出来的?”
只见那人捻了捻胡须,点了点头:“吾乃游医张良,刚刚这些症状,便是通过你的面相得来的。不是我危言耸听,老人家你的身体恐怕有恙。不如让我帮你瞧瞧?”
阿芙一听,赶紧将人请进屋内。那人一边捻胡须,一边把脉,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终于,他面色沉重地将阿芙拉出屋内,小声说道:“小姑娘,好吃好喝伺候老人家吧。”
阿芙只觉事情不对,拉住张良,焦急地问道:“张大夫,话别说三分,我爷爷到底怎么了?”
这张大夫将食指和拇指在阿芙面前搓了搓,阿芙会意,噔噔跑回屋子,抱出一个坛子来,焦急地问道:“大夫,需要多少钱。“
张良伸出一个手指。
“一钱银子?“
张良摇了摇手指。
“一……一两银子?”
张良点点头。
阿芙将罐子里的钱哗啦都倒了出来,数来数去,只凑够了七钱零五个铜板。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将他们捧在手里,急切道:“张大夫,这里是我所有的钱了,我先欠着您行不行。救人要紧。”
张良轻叹一口气,接过阿芙手中的银钱,揣进袖子里:“看在你好心给我喝水的份上,这剩下的钱就免了。“
接着,张良用凝重的语气说道:“你爷爷他,得了绝症。这绝症,就是不治之症。这不治之症,就是用任何方法都治不好的病……”
阿芙脑海哄的一响,眼泪刷刷留了下来。
“不过……”那大夫见小姑娘哭了,话锋一转。
阿芙立刻擦干眼泪,静静地听着:“小姑娘你啊,和你爷爷一血同脉,若是姑娘你愿意牺牲一点点……”
“我愿意!“
“不可能!“几乎是阿芙脱口而出的同时,爷爷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他一把从张良袖中把银钱抢了回来,用手驱赶着张良,气愤地说道:”我身体好着呢,用听你这庸医在这胡诌!快给我滚出去。“
张良一边被驱赶着,一边对阿芙说道:“小姑娘,这可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爷爷他不愿意。“
“爷爷,爷爷。“阿芙一边拦着爷爷,一边试图留下张大夫。
“砰“的一声,木门被合上。爷爷看着阿芙的表情有些怒气:”你啊,就是太单纯,什么人说的话你都信。“
阿芙怔怔地看着爷爷,再次确认:“爷爷,你确定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爷爷一边说,一边帮帮敲了自己胸脯两下,”爷爷健康的很呢。“
说着,爷爷默默阿芙的脸,眼里全是珍惜:“阿芙是爷爷最宝贝的东西呢。”
虽然爷爷坚持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但这一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阿芙心上。她开始更加关注爷爷的身体状况。她甚至想让秋霜巷的周大夫来帮爷爷看上一看,但都被爷爷拒绝了。
直到一天,当阿芙从山上拾玩柴火回来,爷爷倒在院中,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彻底慌了,急忙向城里跑去找大夫。
半路上有个长袍长者正在一户猎户家门口说着些什么,阿芙一眼便认出了这便是前几天被爷爷赶出去的张大夫。
“大夫,快,爷爷不行了。”张良还未从猎户娘子手中接过水,便被阿芙一把拉住往家跑。
待跑进院中,张良甩开阿芙的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你这是要跑死我这条老命啊。”
阿芙无心管这些,推着大夫就往屋中去。爷爷被阿芙扶上了床榻,进气少,出气多,脸色青黑。
“这可不太妙啊。这不太妙,就是说这病情不太乐观。这不太乐观,就是……”张良又是一手捻着胡须,一手号脉,嘴里的词是一串一串。
“张大夫!说重点!”阿芙心急如焚,也不管尊不尊重了。
“你爷爷他……”张良欲言又止,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阿芙将爷爷抢回来的那七钱零五个铜板又全数送回了张良的袖子里:“您上次的意思,似乎爷爷这病还是有治的。”
张良点点头,指着阿芙道:“这治病的关键,就在于小姑娘你。”
“我?”
张良从背后的包袱里抽出一本医书,哗啦哗啦翻到一页,读到:“呐,这书上说,这病叫偏肖害,四症状呢,就是我之前提到的四肢无力,丹田虚浮,梦多觉沉。这得了这‘偏肖害’的病人,会在某一个时刻一直昏迷,直到死亡。从发病到病人死去,大约只有一周时间啊。”
阿芙如遭雷劈,眼泪又是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不过,”张大夫又是话锋一转,“这种病可以用亲人血脉压制。”
“我的血脉?我该怎么做?“没有犹豫的阿芙问道。
或许是觉得阿芙答应的过于果断,张良接着道:“这年轻人嘛,身体比较好。我可以用一种术法将你的气引渡到你爷爷身上,让他得已续命。但年轻人你,会受到非常多的痛苦,身体也会十分虚弱,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要能救爷爷,我做什么都愿意。“
张良脸上似笑非笑,旋即又正色道:“这法术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成功的,哪怕你的有一丝的不情愿,也会酿成失败。“
阿芙看着双目紧闭的爷爷,淡淡笑了:“张大夫,我本是山野中被丢弃的一个孤儿,是爷爷发现了我,养育了我。原本,我想为爷爷做点什么来报答他,但他好像已经等不了了。我不会后悔,还请您用这法术,帮帮爷爷吧。”
张良又捋了捋胡须,仍旧伸出手指搓了搓。
阿芙窘迫地搓着衣服,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张大夫,那些已经是我所有的钱了。”
张良用手指了指晒在屋外的烟叶,说道:“那用那烟叶抵了也行。唉,谁让我医者仁心呢。”
阿芙立刻跑出屋,将烟叶收拾打包好,递给张良。
张良满意地拍拍布包,留下一句话,然后扬长而去:“我去准备一番,明天这个时候,我便回来帮你和你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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