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遇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新区的机械所，机械所外围一圈七米高的金属电网被不知什么怪物攻击的向里凹了进去，底下连接的大门也缺了一角，黑色的金属铁门像是染色的卡纸揉成团之后又展开了一样，原本通过网络控制开关的大门也不得不改为声控——
李鱼站在大门前，鼓足了气大声喊道：“队长，您还健在吗？”
李鱼的气音拉得老长，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片刻后，林禾听见机械所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再接着，这个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大门在众人面前打开，林禾上前好奇地想看看传说中的机动队长是不是有个三头六臂，谁知道刚一抬头脸就拉了下来。
怎么是他？
林禾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丢人的回忆浮上眼前，整个人下意识地往李鱼身后一躲。可李鱼是个女孩子，自然遮不住林禾一米八的汉子，倒是他来来回回的动作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林禾看见夏秋白望过来的琥珀色瞳孔，只觉得尴尬到头皮发麻。夏秋白也是一愣，目光落在林禾身上，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李鱼的目光在林禾和夏秋白之间巡巡，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怎么，你们二位认识啊。”
认识谈不上，真要说起来也就一面之缘吧。
一个月前，林禾因为上一次域外之行出了意外，那次所赚的佣金全都赔给了车行，所以一个人在黑市的地下二层买醉，遇见夏秋白的时候林禾已经有点喝懵了。
当时是晚上八点，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地下黑市挤满了前来消遣的男男女女，而林禾凭借一张挂满晦气的脸，生生在这人满为患的风月场上清出一片净土来。
夏秋白来的时候没有多想，见他身边空出一个位置，想也不想就坐了过去，如果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夏秋白宁愿自己当天就没有去过黑市。
当时林禾脸朝下趴在吧台上，夏秋白坐下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但也没留意，直到调酒师把一杯清酒放到夏秋白的面前顺手敲了一下铃铛，林禾突然诈尸似的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他因为酒精在体内作怪眼睛眯了一半，站起来的时候用力过猛又原地晃了晃。夏秋白平时大约也没什么机会遇上醉鬼，见他抬起胳膊也没有反应，因此错过了逃出魔爪的最好时机，被林禾一身酒气地搂了个满怀。
林禾抡起胳膊架在夏秋白的肩上，因为喝得太多脑子不甚清醒，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把头凑到来人的身前，呼吸都喷在了他的脸上。
林禾说：“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倒霉！”
夏秋白：“”
他是不是特别倒霉夏秋白不知道，但是夏秋白觉得被酒鬼缠上的自己特别倒霉。
夏秋白不答，冷酷无情地伸出右手，作势就要将林禾推开。
或许是因为林禾已经喝糊涂了，说完一句话之后就停了下来，他的头垂在夏秋白颈侧，均匀的呼吸喷在夏秋白的衣服上。夏秋白推他也没什么反应，反而顺势坐下趴在了吧台上。
透过头顶的射灯，夏秋白才看清了醉鬼的长相——他的脸长得很好看，眉目疏朗，薄唇挺鼻，是个斯文正派的长相。下巴上还有点没清理干净的胡茬，他头发也比一般人长上许多，有一簇发梢落在鼻尖，随着他的呼吸一跳一跳。
夏秋白打量了他片刻，右手拇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手边的玻璃杯，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凉意才回过神来。不过夏秋白来此显然是有事，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巡睃片刻，正起身要走，忽然一直趴在桌上没有动作的林禾坐了起来：“你要去哪？”
夏秋白没有义务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醉鬼解释，扭头便要走，谁知林禾力气奇大，伸手拉了他一个趔趄：“不准走。”
夏秋白自觉耐心已经用完，他盯着林禾冷冷地开口：“松手。”
“不松。”林禾摇了摇头，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才抬头打量起了眼前的人。夏秋白长得很好看，虽然现在这个时代，美貌已经不是能得到众人追捧的稀有资源了，可是林禾还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他的五官单独看或许并非没有瑕疵，可是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林禾坐直往前探了一点，他看见夏秋白左眼的上眼睑上有一颗棕色的小痣，从正面或许难以发现，但是从林禾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像是含着一颗泪珠。
夏秋白正发愁，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衣服的人穿过人群正要往外走，当下他再顾不上眼前的醉鬼，三两下挣脱了束缚举步就走，谁知没走两步林禾又跟了上来。
他顺着夏秋白的目光看见了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嗤笑一声：“你就是来找他的？”
林禾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夏秋白没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自己确实是来找他的，便点了点头等待下文。
林禾看着夏秋白笑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他当着夏秋白的面从怀里掏出一沓现金，说：“他给你多少钱？爷给你双倍。”
“”
一时之间夏秋白竟然分辨不出眼前这人是真的把他当成卖的，还是只想单纯的羞辱他。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夏秋白就感觉自己的外套被人拉开，一沓现金被人粗鲁地塞进了他的衣服里，棉质的外套鼓囊了起来。
回忆戛然而止，林禾惊恐地摇了摇头，像是想把当时的画面甩出脑子。
而此时，夏秋白也收回了目光，对着笑得一脸怪异的李鱼说了三个字：“不认识。”
李鱼耸了耸肩，一脸不信的表情，林禾则偷偷地松了一口气，难得有几分心虚，夹着尾巴溜到队伍后面去了。
夏秋白无视李鱼揶揄的表情，目光掠过她带来的那一百个人：“我记得我传讯让你支援新区是在三天前，而不是三个小时前吧，李副队？”
他的话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却平白让人觉得颈后发凉。
李鱼再顾不上八卦，冲他露了个讨好卖乖的笑：“我这不也刚越狱成功嘛，再说我家那老头子才因为犯人出逃的事革了监狱的职，我不得先去看看他啊。”
夏秋白不置可否：“这么说你们父女关系还挺好？”
“不然我还能盼着他死啊？”李鱼柳眉倒竖：“说起来这事真是奇怪，议会那群老狐狸一直不放人，就连最开始提议救援新区的那些家伙们都不说话了。”
李鱼和夏秋白并肩往机械所里走，她无视夏秋白那黑如锅底的脸色继续唠叨：“我在城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三天，尽是追着那群老狐狸的尾巴跑了。”
她叹了口气，用天降横财却又不翼而飞的控诉语气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我给莫塞那老东西干了一次后勤，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们过来的。还有你刚才那什么眼神，我能凑个整数过来就已经是极限了，要不是我机灵估计只能来得及给您老收尸喽。”
李鱼贫嘴一向很有一套，夏秋白早就习惯了她人来疯似的说话习惯，不以为意：“干后勤不是你的职业理想吗？是谁说当初他想去护卫队却倒了血霉来了机动队，我看你这些天在城里潇洒快活得已经乐不思蜀了。”
话音刚落，众人已经穿过机械所内的小广场到达了装有特制合金大门的武器库。
李鱼被夏秋白气得瞪眼：“胡说，你这是污蔑。”
夏秋白懒得和她贫，上前走到大门口，拿通讯器在大门感应器上一贴，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里面没有大批的武器军火，倒是有群臊眉耷眼的人。
林禾跟在两人身后，看见那些人都穿着橘黄色的衣服，和在南门遇见的工程队一眼。这几十个是夏秋白进入新区后遇见的工程队幸存者，其中还有部分带着伤。他们看上去精神萎靡，虽然大多没受什么重伤，但各个神情恍惚，见到有人开门进来也只是麻木地一抬眼皮，眼睛里的亮光一闪而逝，在大门和上的时候就又消弭在黑暗之中。
李鱼没料到工程队居然还有幸存的人，她扭头看了夏秋白一眼，夏秋白向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往里间去，而林禾则同机动队员一起被留在外面。
情绪是会传染的。林禾被武器库里沉默的氛围熏得够呛，两腿一蹬站起来就往外走，坐在他身边的小卷毛黄新不明就里，下意识地跟他走了出去。
林禾：“你跟着我干什么？”
黄新一挠头，也纳闷了：“对啊，我出来干什么？”
还没等这小年轻想明白，在他身后，那个染着黄毛的机动队员也跟着出来。黄毛把黄新一推，走到门口的台阶坐下：“就里面那氛围，你坐得住啊？”
于此同时，李鱼跟着夏秋白进了武器库的里间看见了满屋的家伙——看来是夏秋白令人把外间搬空让给那些工程队员暂住的。
夏秋白领着李鱼绕过一屋子的□□炮弹来到一张桌子前面，那桌子上放了两个深棕色的不透明隔离袋，长宽大约都有五十，看上去沉甸甸的。
李鱼看了夏秋白一眼，见他的表情严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鱼正色说：“我不知道新区竟然还有幸存的人，开来的装甲车不够我们一一次性撤退。”
“没事，只要能把工程队送走就行了。”
“那剩下的呢？”
夏秋白伸手把桌子上的隔离袋拿起来，转身递给李鱼：“我还有别的任务。”
隔离袋拿在手里颇有分量，李鱼颠了颠：“这是新区变异动物的基因样本？”
“没错。”夏秋白无视李鱼的目光，平静地说：“你马上收拾一下，带着一半机动队的人护送这群幸存者回城。还有这些，它们都是这轮变异潮下动物的血液样本，你要亲自送到研究所交给勒南博士。”
李鱼皱眉：“那你呢？”
“我粗略估计新区不算上昆虫类，生物变异率至少在百分之四十左右，我需要把这群怪物清理干净。”
“不行！”李鱼打断夏秋白的话，反对道：“这次我只带了一百个人，加上这里剩下的护卫队员，总共不过一百六，你难道打算用这几十个人清扫新区吗？”
面对李鱼的质问，夏秋白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两天前这间机械所内幸存的人还有百余人，你知道为什么到今天就只剩下这三十七个人了吗？”
不待李鱼答话，夏秋白继续道：“前天晚上，一只近七米高、变异程度超一级的变异老虎闯进机械所，杀死了当时一半多的幸存者。”
“什么？”李鱼先是震惊了一下，拿着样本的手都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摇头，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如果真有这样的超级变异兽，如果当时夏秋白在机械所，只要他还活着，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才对。
夏秋白和李鱼认识多年，看她的脸色也能猜出她的想法。
“没错。”夏秋白点了点头：“是我错误估算了新区动物的变异程度，事发时我正带队在外收集新区变异动物的样本。”
语气正常，面色平淡，可是李鱼知道，夏秋白会把那些人的死怪在自己头上，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那不是你的错。”
夏秋白不置可否：“所以你明白吗？这些样本是用那些人的生命换来的，一定要安全送达研究所。”
夏秋白话锋一转：“况且南门的修缮工作没有结束，是抵挡不住那个怪物的攻击的，新区的怪物必须要清理干净。”
“那我留下来，你护送样本回去。”
“这是我的命令。”夏秋白转身背对着李鱼，生硬地开口：“现在我不是在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商量，是以队长的身份命令你——目标一，护送幸存者回城，目标二，护送样本安全抵达研究所。”
“队长！”李鱼很少这样正经的叫夏秋白队长，通常她对夏秋白都是直呼其名，只有在捉弄他的时候才会叫他队长。
夏秋白不为所动，只给她留下一个挺阔的背影。
李鱼知道夏秋白心意已决，只好说：“等我把样本送回研究所就回来。”
夏秋白点了点头，不让李鱼回来绝不现实，何况谁也不是傻子，如果能活，谁会想死？
李鱼身负重命一脸严肃地拎着隔离袋从武器库里出来的时候，就见门口台阶上坐了一溜人，不知是那位冤大头身上带了烟还被这群牲口发现，一个月的工资付出东流，只剩下一群大猩猩原形毕露地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
李鱼出来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可门口那群猩猩后脑也没长眼睛，自然也没瞧见她的脸色，还在哪野狗抢食似的“给我抽一口”“给他抽一口”。
李鱼：“”
她不想抽烟，只想抽人。
夏秋白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副队在他那里受了气，只好柿子捡软的捏，她上前一巴掌拍在黄新的后颈上，说：“你还要抽什么？”
黄新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委屈的表情：这一溜抽烟的那么多，为什么副队长只打我！
李鱼虽然人不高、年纪也不大，但是积威甚重，众队员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板着一张脸，都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只有林禾还坐在原地，吞云吐雾。
黄毛见她脸色不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烟，谄媚地给她递去。
李鱼翻了个白眼说：“去你的。”
她把手里拎着的隔离袋扔到黄新的怀里，没好气地冲着众人说：“十分钟，安排幸存人员撤退，快滚。”
机动队员脚跟一碰，道：“是”。
接着那群皮猴原地散开，忙正事去了。
李鱼挨着林禾坐下，见他就着手里将要烧到指尖的烟嘴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起脚轻轻捻了捻。
呼出的那点白烟被风吹过，不到半米就已然消失不见，只有那股呛人的烟草味还在他周围盘旋。
林禾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事吗？”
李鱼偏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林禾挑眉：“不算上来时的十辆装甲车，这机械所里一共还有四辆，其中两辆损毁严重，看上去已经估计连启动都困难，剩下的两辆也是歪瓜裂枣，你说十分钟后撤离？怎么撤？”
林禾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坐不下的人走回去？”
十分钟之后，机械所内的所有幸存者都被安排进了装甲车。李鱼站在车队旁同林禾与另一个狩兵说：“现在我要护送幸存者回城，你们是要和我一起回城还是？”
“放心，刑期取消的事情依旧作数。”李鱼说：“留下来十分危险是肯定的，我也懒得骗你们。”
李鱼话说得坦然，但出人意料的是，林禾和另一个狩兵都表示愿意留下来。临行前，李鱼拍了拍林禾的肩膀：“等你从新区回来，10万我会打到你账户上。”
林禾一把拍开李鱼的手，无情地说：“滚吧，10万记得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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