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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夜谈


夏秋白假装没听出林禾语气里的难以置信,点头嗯了一声。

        “天要亡我。”林禾料想自己和这个闷葫芦对望两个小时自大约能闷出病来,但是鉴于这个闷葫芦是自己的金主,他又不好当面吐槽,只好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十一点刚到,林禾听见有人过来,脚踩在地上的枯树枝,发出细碎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见夏秋白正站着和两个换哨的机动队员说话。夏秋白听见林禾的动静,转身道:“走吧?”

        林禾微微点头,下意识地伸手让夏秋白拉他一把,谁料夏秋白只是淡淡地撇了他一眼,率先迈步走了。

        林禾心道:这人还挺记仇的。

        夏秋白确实记仇,这会两个人坐在最外圈守夜,夏秋白愣是一句话没说。林禾闲得无聊,只好就近撅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无聊地拨弄着柴火。

        或许是被篝火晃得心烦,夏秋白上前一把攥住林禾掴乱的右手。林禾不防,被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你这人走路没声啊?”

        林禾感觉夏秋白的掌心擦过他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一缩,手一松树枝便落到夏秋白手里。林禾水桶粗的神经还没从他的动作中品出什么不对,就见夏秋白神色如常地开口:“晃眼。”

        林禾:“……”

        林禾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夏秋白又一副坦然的样子,三十年没开窍的大脑在这片刻间转了八百圈,得出个‘是我想太多’的结论。他切了一声,看着夏秋白往篝火里添了点柴,然后和他并排坐在这颗巨大的樟树下。

        秋风吹拂树叶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林禾把手背在脑后,仰躺着倒下去。从他的角度正好能从树缝中看见偶然遗漏的星星。

        皎洁的月光被层层的树叶遮挡,全然不见,可是林禾知道,月亮就在那里。

        夏秋白添好柴把树枝捏在指尖,回头见林禾随意地躺在落叶之间,篝火照亮了他下半张脸。林禾的目光落在头顶的树叶上,眼神空洞又悠远。

        “你在看什么?”

        林禾没料到夏秋白也会主动开口向他搭话,随口道:“看月亮。”

        夏秋白把手撑在背后仰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只有黑漆漆的树叶,他沉默了片刻,说:“听说你是个孤儿?”

        林禾把头偏过去,拧眉看了夏秋白一眼。他似乎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棒槌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往人家的痛楚上戳。

        大约是林禾的视线太过‘热切’,夏秋白也扭头看了过来。林禾望见夏秋白眼底跳跃的一簇篝火,神色认真不像是在玩笑。

        林禾想:我和这棒槌计较什么?

        “孤儿怎么了,这世道孤儿挺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林禾一边说,一边劈手抢过夏秋白手里攥着的树枝,一下一下地戳着地,“小时候活得出来,老了也不用给谁养老送终,挺好的。”

        “不过就咱们这个世道,有没有家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早死和晚死而已,那点亲情不能让人长生不老,至多在我横死域外的时候立个衣冠冢,再装模做样地哭上一场。这样说来其实活着也挺没劲的吧,拼命的活着,却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怪物的嘴里,成了一个不够塞牙缝的口粮。”

        林禾虽然嘴上说着没劲,这个世道人活着没意思,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微微叹了口气。

        “那你呢?你们给无风政府当牛做马,不是死的更多?”

        篝火渐渐小了,夏秋白半蹲在篝火旁,明亮的火焰把他的半边脸照得通红:“机动队员在任务中牺牲是一种荣誉。”

        “我自愿为守护城市安全放弃一切,”林禾干巴巴地说,“政治非常正确。”

        夏秋白仿佛没听见林禾的嘲讽,重新放好干柴之后,夏秋白挨着林禾坐了下来,说:“我是由李桢议员资助长大的。”

        25年前是无风城最乱的时候,当时城内普通人和变异人矛盾尖锐,议会上两派之争严重,加上后来的机动队哗变和病毒感染事件,无风城内人口锐减,很多新生儿一出生就成了孤家寡人,夏秋白也是。

        据说夏秋白的父母死于当年机动队哗变,在新任议事会重建之后,为了重塑议事会形象,那些在变故中家破人亡的孩子都分由众议员资助负责,李桢就是当时夏秋白的资助者。

        在李鱼六岁之前,李桢对她还很冷漠,虽然李鱼是李桢的亲生女儿,但她也同夏秋白一起被养在一个小别墅。在夏秋白年满六岁被送回福利中心之后,李鱼才由当时照顾她的纳尼娜女士带回家。李鱼是十岁那年进入福利中心的,除去中间分开的那四年,他们也算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了。

        李鱼比夏秋白小半岁,比起朋友,夏秋白觉得李鱼更像是他的妹妹。也许年少的时候对她的好一部分是因为对李桢心存感激,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夏秋白早就已经把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当作他的妹妹了。

        后来夏秋白一意孤行进了机动队,李鱼也跟着他进了这个要命的地方。

        “我比谁都更希望他们能活着,”夏秋白说,“可是人的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我的很多队员,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他们的长相和名字就已经牺牲了。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机动队光荣徽章的下面雕刻的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而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和未来奉献过自己的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面对新区那个超级的怪物,夏秋白选择留下,其实是给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可是天公不作美,原本应该出现在新区中部的怪物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回城的必经之路上,李鱼又为了身后尚在维修的南门和十几万人选择了通向死亡的道路。

        这件事到最后究竟是谁的错呢?

        谁都没有错,所有人都做出了最好的决定。

        林禾听了夏秋白的话,感觉像是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好半天才开口说:“这狗逼世道。”

        那点愁绪随着林禾的一声脏话而烟消云散,很快地消失在这个寂静的夜色之中。

        夏秋白被林禾的语气逗笑,他严肃的表情裂开了一条道,两人都大笑起来。笑完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森林恢复了寂静。林禾听见能听见篝火中时不时传来木材爆裂的噼啪声,以及远处机动队员睡着时的打鼾声。

        这篝火烤的人太暖了,暖和就容易犯困。林禾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刚站起来,就听见夏秋白说:“你在黄鼠狼身上发现了什么?”

        林禾伸懒腰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峰一挑:“你想知道?”

        夏秋白点了点头,在篝火的照映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林禾故意把手背在身后,说:“那这次你打算给多少钱?”

        夏秋白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显然对他们俩还处于劳务关系,问个问题林禾还要另外收费有些不满。

        林禾一下笑了出来:“和你开玩笑的。”

        “哦,”夏秋白没理解林禾的意思,“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林禾立刻道:“我可没有答应告诉你。”

        “那你开个价?”

        夏秋白一副‘任你开价,我绝不还嘴’的语气让林禾有些怀疑他们机动队的工资到底能有多高。林禾走近夏秋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其实比起钱——”

        林禾顿了一下,垂眼看着夏秋白。

        “跟我睡一晚怎么样?”

        林禾原本是想戏弄夏秋白一下,谁知道他只是略思考了一下,便说:“可以。”

        林禾调戏人不成,反被夏秋白的话吓了一跳,一口气岔在嗓子眼,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正好此时一点已到,林禾看见远处有两个机动队员过来,自己做贼心虚忙不迭地跑了。

        夜晚的欧里森林升起了数堆火光,林禾小心绕过睡着的众人,寻了个靠近岩石的角落躺好,他路过的时候篝火随着他带起的晚风轻轻地转了个圈。

        全赖林禾自己做的好事,他这会躺在防潮垫上,愣是一点困意没有,好像那点瞌睡都随着一来一回的动作消磨干净了。林禾在黑暗中瞪着双眼,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黑暗中人总是容易感觉到不安和难过。

        林禾感觉到旁边人倏地翻了个身,一整条腿直接压在了他的脚上。

        林禾正无语,一回头就看见纳谷坐了起来一边打着哈切一边说:“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思考什么人生呢?”

        林禾一把甩开纳谷搁在他脚上的腿,一边没好气地说:“睡了睡了。”

        纳谷切了一声:“你小子不是害怕的睡不着吧哈哈……”

        林禾翻了个白眼,心说这老男人真够不要脸的。

        “呵呵,自然比不上你老人家啊,来了这人人害怕的头不回坟地,跟进了自己老家似的。”

        “你小子有点眼色啊,”纳谷也不藏着掖着,“我以前也是机动队的。”

        林禾嗯了一声,没什么意外。

        这其实不难发现,毕竟纳谷也从未可以掩饰过。

        无论是来的路上所说的那些话,还是从他对欧里森林的安全屋了如指掌的情况看,他的身份都不难猜测。而且,从纳谷刻意避开同德加相见,以及两人的年纪来看,林禾觉得纳谷很有可能和德加有什么样的关系。

        不过,既然纳谷没说,林禾自然也不会讨人嫌的刻意去问。

        林禾嗯完之后就打算闭上眼睛,他可没有在晚上和一个模样分外磕碜的老男人谈心的爱好。

        林禾想睡,可偏偏有人不想让他如意。

        纳谷说:“看着你小子,还真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

        这话听着有点像是在套近乎,林禾看着纳谷那张沟壑丛生的老脸,觉得就他那副尊容就是再年轻个三十岁也未必有自己一半英姿。他嘲讽的话到了嘴边,但扭头看见纳谷那副认真的表情,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和无风城绝大多数孩子一样,纳谷也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养在幼教院。十八岁那年,纳谷经过重重筛选进入了机动队。

        纳谷是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沙哑:“机动队的日子并不好过。”

        机动队入队第一年要接受超强的训练,同时,哪怕他们还作为正在接受训练的新兵,他们也要一同前往执行无风政府派下的每个任务。

        第一年是机动队员的试用期,考核的标准就是活着。

        城邦规定,机动队可以每年从成年的居民中挑选一千人作为新兵入队,可是实际上能通过一年试用期的人不过三分之一。

        在纳谷试用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迎来的最后一次任务。那次同这次的情况很像,前往欧里森林的探测小队发生意外,仅剩的几个成员被困在其中的一个安全屋内,他们大都受了重伤,身上还携带者大量珍贵的样本。

        那次机动队连带新兵一共派出八十人,可是到最后只死的只剩3个人。

        纳谷说:“我永远记得那次任务,和我同届的新兵死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悲伤的故事,不过,”林禾把手枕在了脑袋的后面,“也不知道和我这个举目无亲的人哪个更惨一点。”

        纳谷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张嘴可真会安慰人。”

        “不,”林禾说,“我可没有在安慰人。是现在这个世界,已经遍地都是我们这样的人了。”

        林禾说完,用力的拉上冲锋衣的拉链:“别吵我了,我困了。”

        林禾说他困了还真不是随口托词,纳谷看见林禾侧过身,耳边很快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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