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路易莎
“当时那个定位芯片是从山魈身上掉下来的。”林禾头一偏，给夏秋白留下一个不近人情的侧脸，“这是我遇见的第四个。”
不远处，黄新因为二人迟迟没有动作，正壮着胆子想要过来。林禾朝他摆了摆手，作势正要走。夏秋白突然出声说：“所以你在黄鼠狼的身上也发现了这种定位芯片对不对？”
林禾脚步一顿。
“你不告诉我是怀疑这东西和无风城政府有关，和我有关？”
无论是定位芯片的制造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安装在怪物的身上，这看起来都不像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夏秋白猜想，在林禾从黄鼠狼身上发现芯片的那一刻开始，林禾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们这群人了。
头不回坟地这个所谓的人类禁区人迹罕至，与无风城距离遥远，研究院究竟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派人跑这么远来采集动物样本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根本不是来采集样本的。再结合出现在怪物身上可疑的芯片，最可能的猜想就是，有人因为无风城内禁止活体实验所以把场地挪到了域外，芯片只是记录实验的道具。
夏秋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隔着衣兜摩梭着那巴掌大的芯片，心情越发沉重。
其实夏秋白说得不对，林禾怀疑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林禾二人回来的时候看见黄新挨着纳谷站着，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黄新这个样子正常，这倒霉孩子的营养全用在长高上，胆子还没有芝麻大，但纳谷也一副见鬼的表情就比较奇怪了。
林禾扭头看了夏秋白一眼，目光挂在纳谷脸上，短暂地笑了一下：“呦，这位大爷是怎么了？被这东西吓到了？”
兀自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纳谷没有理会林禾的冷嘲热讽，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上，好一会才回神：“那是一只银背大猩猩，左肩至那半边脸有一处爆炸留下的炸伤对不对？”
这银背大猩猩的尸体是趴倒在地上的，左肩背在身后，按理说从纳谷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它肩上的伤口的。
林禾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伤口是三十二年的。”
在场除纳谷以外的三个人，知道他曾是机动队员的就有两个，只有小卷毛一无所知地挠了挠头：“三十多年前的事你都知道的？”
“……”
“你是不是缺心眼？”林禾一巴掌拍在小卷毛的后脑上，“他当年也是你们机动队的。”
黄新震惊了好半晌，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掉下来了，他目光掠过林禾二人，不可置信道：“你们都知道了？”
林禾暗自腹诽：这么明显，不是死人都能看得出来好吗？
关于纳谷的身份夏秋白知道的其实比林禾多一点，毕竟纳谷和林禾一样是在行动之前被夏秋白联系上的，林禾被夏秋白查了个底掉，纳谷自然也不例外。
纳谷是33年前加入机动队的，在那8年后他就任了机动队第45任队长，在12年前他突然辞去队长一职，退出机动队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离开机动队这其实不难理解，很多新人在刚满一年的时候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退出。可当时距纳谷担任机动队长一职已经过了数年，没道理他会突然离开。
因为这事，夏秋白还专门动用了他的权限进入数据库调查过，甚至于纳谷当年的体检报告都逐一排查了一遍，可是都一无所获，12年前在纳谷的身上没有发生任何特殊的事情。
纳谷为什么会突然选择退出机动队夏秋白并不清楚，但是夏秋白觉得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一些。
德加是夏秋白的老师，也是机动队第46任队长，是他从纳谷的手中接过机动队的重担又转交给了夏秋白。夏秋白其实早就知道德加与纳谷之间的关系，既然纳谷刻意避开与德加见面，夏秋白也就没有主动提及。
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任何故事都不过是小事一件。
还不知道自己底裤都被人扒干净的纳谷目光定格在眼前的尸体上，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纳谷当年是作为普通人被选入机动队的。
虽然护卫队曾明确规定不招收变异人，但是机动队却没有不招收普通人的规矩，甚至在93年之后，历届机动队长都是普通人，除了现任机动队长夏秋白以外。
变异给人带来的□□上的强化是基因层面的。
纳谷侥幸通过了机动队的选拔考试，第一次作为预备队员参加集体训练的时候就发现，比起那些具有先天优势的变异人，他这个普通人面对机动队魔鬼般的新兵训练，有多么的难熬。
当时机动队的队长是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年轻女人，新兵入队第一天，她一个人撂倒了三个身高超过她半个头的汉子。那是纳谷第一次见到路易莎，她一出场就震慑住了刚刚通过选拔考试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年轻人们。
“三十年前……短发……女人……”黄新震惊道，“你说的该不会是机动队第43任队长路易莎·莫雷尔吧？”
纳谷在黑暗中抬头：“就是她。”
纳谷和路易莎认识前后不满一年，对她印象最深刻的除了那次任务之外就是她的毒舌。
当时一个月的入队训练刚刚结束，路易莎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报告踱步到纳谷面前，她当着全部新兵一千人的面好声好气地询问纳谷来机动队是否是为了坐月子。
当年初出茅庐的纳谷还远远没有练就现在这般刀枪不入的脸皮，被路易莎一通调侃，差点就当场不干了。还好当时有规定，预备队员若要退队也要满一年才能提出申请，因此纳谷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转眼半年的新兵训练过去，纳谷终于在大家七拼八凑的言语中了解到路易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路易莎·莫雷尔是当时大议员帕特·莫雷尔的女儿，虽然无风城规定幼儿必须交由政府统一管教，但是总有例外。由于当时的帕特议员只有路易莎着一个孩子，一直到路易莎长到十岁才被送往福利中心。
因为人类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路易莎进入福利中心之后受到了当时还在福利中心从事教育工作的艾伦博士的影响，最后不顾她父亲的反对一意孤行加入了机动队。
路易莎离开机动队是因为一次任务，每季度固定一次的样本采集是无风城的传统，当时大半的机动队员随从探测队一起出城协助他们完成任务结果却出现了意外。不过与这次行动相比，至少当年探测队的成员还没有失联，幸存的人员带着保存下来的基因样本躲在了一处安全屋内向无风城发出求援。
由于大批机动队员已经被送往域外，路易莎不得不挑选部分预备队员前往域外，当时就有纳谷。
路易莎带着机动队的人顺利的进入欧里森林找到那座安全屋的时候，才损失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欧里森林的安全屋虽然没建在森林深处，但是据森林外围也不算远。回程途中，路易莎为了能过快速回城放弃了先前他们来时的迂回路线，冒险地选择了一条径直前往森林外围路线。
这个方案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因为这样可以缩短将近一半的路程。然而他们回去的路上却没有得到上天的庇佑，他们在接近森林外围遇见了那只银背大猩猩。
虽然欧里森林里各种各样的怪物屡见不鲜，但是路易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庞然大物。
它远远地站在那里，像一座不可跨越的山峰。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纳谷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我在想它看得见我吗？”
在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人类渺小的像是蝼蚁一般。
不过，纳谷显然是多虑了。那只大猩猩不但发现了他们，还主动攻击了他们。
当时路易莎走在最前面开路，远远看见那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愣了片刻之后就马上下令让众人绕道，可是已经来不急了。
那怪物飞奔过来，一脚踩在他们中间，直接冲散了队伍。当时纳谷被慌不择路的人推挤到路易莎的身边，他看见路易莎一边拿枪扫射，一边大声嘶吼着让他们快跑。
可是当时那个情况，又有几个人能听的进去呢。
众人要不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样子；要不就慌慌张张的后退，不分东南西北径直往森林里去。
路易莎的声音被怪物的吼声撕得稀碎。
或许是被路易莎的子弹扰得心烦，那怪物没有理会那逃跑的众人，也没有去管它眼前被吓破胆的人。
只见那怪物背过身，一掌拍在路易莎藏身的树上，那棵树连带着路易莎都被拍飞了出去。
在路易莎不远处的纳谷被怪物落下的利爪扫到，当时就没了半边的耳朵。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纳谷感觉他整个脑子都痛得麻木了。
那时候纳谷离怪物极近，只要它抬抬脚，这个可怜的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男人就会像他死去的其他队友一样，无声无息地在它的脚下烂成一坨肉泥。
纳谷感觉自己的灵感好像已经脱离了□□的束缚，他看见队友被怪物撕裂的身体，鲜血混着碎肉洒向空中，最后或是落在树上、或是落在地上、亦或是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那个时候纳谷已经统统感受不到了，他看见怪物的宽大的脚掌出现在他的头顶，像片挥散不去的乌云。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疯狂的叫嚣，纳谷努力地想抬起自己的双腿却发现自己的□□早已失去了控制，他想放声尖叫却只尝到口腔里腥咸的血腥味。
纳谷最后也没有死成，当时被怪物一掌拍飞的路易莎刚好赶到，滑铲加一个翻滚把纳谷带了出去。
纳谷感觉到路易莎把他带到一个地方放下，他很想开口说话，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和他满脸的血迹混在了一起。
这种时候，路易莎没有办法责怪他或是他们中的任何人，是她作为队长把队员们带了出来，是她作为队长选择了这条道路，是她没有能力，所以救不了他们。
纳谷当时就站在路易莎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可以看到在那六米高的庞然大物的衬托之下，路易莎的身影越发渺小，但她仍是不服输。
普通的□□能给这庞然大物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路易莎明白这除了能激怒它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怪物踩死一个人像是踩死一个蚂蚁，每一个脚印之下都有一个血淋淋的身影。血腥味在森林里散开，与那咚咚的踏步声共同织就成一首死亡的奏鸣曲。
林禾无从想象他们当时究竟怎样才能从这样的庞然大物手底下逃脱。
“那你当时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我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纳谷顺着林禾的话回想起了多年不愿意提及的恶梦，恐惧在他的心中蔓延开来。
当时情况紧急，路易莎一股脑地把一背包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从中捡起了一个约莫四十公分的正方体——这是研究院专门研发的用于对付域外大型变异动物的浓缩炸药。由于威力巨大，一般机动队使用它的时候都会率先设好埋伏，在把目标引入埋伏圈，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可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去设计什么陷阱了。
路易莎把在她周围理智尚存的十几个机动队员叫道跟前，说出了她的计划。其实说是计划，不如说是穷途末路之人的兵行险招。
“她让我们去吸引怪物的注意，自己上前找机会炸了它。”纳谷嗤笑一声，“这他娘的不是扯淡是什么？”
林禾听了纳谷的话微微一笑。诚然，无论是引开怪物或是亲自背上炸药扬言要炸了这个玩意，看起来都不像是想活命的决定，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正如林禾所想的那样，他们最后还是采纳了路易莎的建议，由路易莎带两个人上前寻找机会引爆炸药，其他人则绕道怪物的正面吸引它的注意。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博弈。
“确实。”林禾说：“当时那个情况，怪物根本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们去炸，它能跑会跳，若是错过了时机很有可能在炸弹引爆之后非但没有炸伤它，自己反倒一命呜呼了。”
纳谷叹了口气，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然而路易莎却根本没有上前扔完炸弹转身就走的打算。她把炸弹用空了的背包背在背上，对纳谷说，等下她会从怪物的背面爬到它的身上，有前面机动队员的掩护，顺利的话她应该不会被发现，而纳谷的任务就是跟在她的身后，在合适的时候用□□点燃那枚炸弹。
纳谷当时觉得这女人一定是疯了，这样做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那么的坚定。
之后纳谷是怎么爬到那怪物身上的，具体过程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在他一枪打出之后，从爆炸中坠落的身影。
“当时我们一百二十个人，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
纳谷是从怪物的背上滚下来的，将近四米的高度没摔出什么毛病也算是他命大，可是另一个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炸弹在怪物的耳边引燃直接掀掉了它大半个脑袋，当时那个人正巧伏在怪物的手臂上，爆炸的时候怪物吃痛他被直接甩了出去，等落地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而路易莎被爆炸的冲击波撞击后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晕了过去，虽然全身大面积骨折，但到底活了下来。
那次行动失败，原本拿到的基因样本随着带着它的机动队员失踪而消失，或许早就已经在怪物的攻击之下与可怜的人类一起化作一团烂泥血水。
纳谷和另外两个机动队员在救下路易莎之后仓皇逃出森林，在回到无风城之后，他们被护卫队分别关押了起来，过了一段名为养病实则□□的日子。再后来等到纳谷被放出来已经是半年后了，他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名叫路易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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