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难以言说的目的
凡生蹒跚着爬出了房间，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道血色的沟壑，朝着荷雨窗的正中央裂去，从最里面的电梯出去到一楼花园的后门，他按照冯语天之前的说法，小心翼翼地挪进了花园中，沁人的芳香立刻侵入了肺腑，身体的疼痛似乎因为清香的气息稀释了些许，道路蜿蜿蜒蜒，凡生能顶着几乎要裂开的脑袋，带着失血过多的身体爬出了荷雨窗。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如此撕心裂肺以至于沙哑的尖叫……凡生用力甩了甩疼痛难当的脑袋，刺痛并没有减轻反而愈加明显，腹部开始被挤压感到恶心，似乎要吐出来。医生应该已经到了吧，济周会先被扶上担架，然后火速送往旁边的中心医院，冯朴嫣会被一堆想揩油又无计可施的家伙围着，然后被护工搀扶着送回那个空无一人的家，最后一个人孤独的慢慢崩溃——但是他们拥有着神明都无法触碰的东西，那就是对于明天希望。要是冯朴嫣被景海筝收养，以后的生活恐怕不会糟糕吧；济周会继续生活在那个奢华的家中，然后傻傻地坐在画板前画着永远画不完的画作——自己呢？我就想要个家啊……
他像是最卑微的游虫在地面缓缓蠕动着，右腿是奔跑时留下的酸麻，左腿是冯语天亲手留下的枪伤，子弹留在里面不断摩擦自己的血肉和骨头，似乎要将他的大腿搅碎……在靠着那双已经搓破的双手扶着墙小跳着走了十几米后，凡生立刻颓倒在墙边。
枪口上缓缓冒出的蘼灰色烟雾，墙上斑驳艳红的星点血迹，倒在血泊中的冯语天……凡生把右腿蜷起来，将脑袋埋进臂弯中，大脑逐渐丧失了思考能力，双手因为疼痛一下又一下地抽搐着，凡生用力握住拳头，但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我刚刚杀死了一个人……一但这个想法映入自己的脑袋，凡生就干呕起来。
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只是感觉到自己胃部的扭曲，还有……旁边的那个器官……
自己应该怎么办……等上十几年，让这件事情彻底翻篇吗？凡生自嘲了一声，生命流逝的迹象正时时刻刻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对不对……我还未成年啊，为什么要跑，那完全属于正当防卫。刚想完，答案便闪现了出来——当然是因为冯朴嫣了。
自首？不行不行……去自首吧……去吧……心中另一个声音催促着凡生。不行啊！——快点啊！凡生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他可能会被送进少管所，但至少腿上的伤可以治好，而且暂时也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但他的人生一定会陷入谷底，在别人给予他的标签上会出现污点，济周或许还会受到牵连，按照现在冯朴嫣的发展势态来看，完全有几千种方法让自己痛不欲生。迟疑了一会儿，凡生还是决定埋头不明方向地继续走下去，至少为了济周——济周还有一个很大的梦想没有实现呢，想到这里，他就不再犹豫了。
但眼泪却流了出来——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下去，和济周在一起每天没心没肺的生活，或在自己一人的小屋中让心情趋于平静。
空气逐渐嘈杂起来，凡生知道自己必须要换个地方了，再下去没多久警察就会包围这里，没办法，他之好把身子一点一点挪进旁偏僻的小巷里，深入了有十多米，凡生才停下，头发被冷汗浸透粘在头皮上很不舒服。
现在去哪儿啊？凡生心中嘀咕，他首先想到的是医院，不过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位置很尴尬，就在荷雨窗的附近，济周和冯朴嫣也一定会送到那里……不能去。回家？凡生以后可不想坐在轮椅上。去哪儿啊？凡生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指尖的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找不到归宿吧。
凡生无趣地想着冯语天的话，这让他的思维暂时清醒了一会儿。
自己，冯语天还有赵厄，甚至许铭，凡昊和那些但凡参与到这种让人绝望的事件上的人，曾经都饱尝过痛苦，因为这种痛苦而感到绝望——永远不要给绝望的人谈论希望，只要给他目的就好。不然他们为什么还要放弃自己的底线杀掉那些原本就无辜的人呢？
他逐渐感受到自己意识的消散，自己身体里能流出的血液不多了，手背甚至都有些发白，一根根血管清晰地显现出病态的红紫色。
好困啊……凡生感觉自己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耳鸣更加明显，他因为痛苦呻吟出声，却听不见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太阳穴似乎变得肿胀，脑袋好像是被注入了水银，意识逐渐模糊，疼痛却逐渐明显。
凡生穿过狭窄肮脏且漆黑的小巷，在另一头探出了脑袋，露出一片早已被疼痛生出的冷汗浸湿的头发——太阳真的快要落山了，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小心地扫视自己的周围，确实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也不想去费尽心思去思考原因了——因为在刚才凡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他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拿出了一个木棍，用手紧紧握住木棍将身子撑起来——衣服撕不坏，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现在还留着血的腿了。
去自己第一次和外界有交集的教堂。凡生下定决心，以他现在的状态可能要走两个小时，纵然去死，也要死在那里。凡生回头看了一眼因自己的移动而形成的血色小道，暗红的的血液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艳。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事实，鼻子就酸了起来……
不行，不能再哭下去了。凡生用力闭上了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一闭上眼睛，换来的不是让凡生感到心安的漆黑，而是鲜亮的红晕。
枪声。鲜血。死亡。凡生的脑袋像是被上千箭矢穿过瘫倒在地，全身颤抖着。
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凡生费力地把眼睛睁开。
看到的还是一片艳红，并没有想象中的混灰的街道——太阳正在离开，自己全身被包裹在血红的光中，眼前的一切都被夕阳装点上了鲜红——他直起身来，回头看向了夕阳。
凡生再也忍受不住了，那美丽的夕阳成为了一种怪物，张牙舞爪，从未如此庞大压抑过，附带着的威压让凡生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庞大的场景让凡生倍感渺小，他立刻将头转过来，看向自己被夕日不断拉长的身影。
这景象好像济周画的《远暮归夕图》啊，他不会能预卜先知吧。凡生想笑一笑，但是嘴巴怎么也咧不开，只是歪出了一个苦苦涩涩咧歪的嘴角，就像是一个被风干的南瓜皱出的狞笑。
他不想再想起济周了，这样只会徒增痛苦。
向前走，一直一直地向前走，因为明天一定会从自己的面前出现的。凡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夕阳，向东方走去，朝最初的教堂走去，他现在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个。
至少前面还会有曙光，自己的希望就在前面了。
让那些过去的，未知的，难以接受的都离开吧，已经没有什么好去探寻的了，他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不甘心啊，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他还有好多梦想呢！
什么梦想？这种东西凡生只在济周的嘴中听到过——骑在自己父亲的肩膀上看夕阳？旁边会有一个女孩？太傻了！太傻了！这种亲情虚假到让人恶心！
凡生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直到没有了力气，直到自己倒下，直到自己死亡。
眼前逐渐被黑暗吞噬。
总之——不要回头……希望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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