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姬
人人都知道光姬才华横溢，虽为武家女子但见识广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风雅比公家世族女子更胜，为此感到骄傲的将军也替她选择了最好的老师。
又因妹妹光姬喜欢狩野派画作，将军便以自己的名义将狩野家出名的弟子全部召集到江户并任命为御用绘师，名义上为将军所用实际上这些绘师真正服务的对象是光姬。
其中狩野家的天才狩野探幽的作品尤其得光姬心意，将军见妹妹难得喜欢，便将三十不到的狩野探幽升任为最高等的奥绘师，专门教习光姬绘画。
装潢古朴的室内充斥浓郁侍从的香味和几分若有若无的苦涩味道，隔着狩野探幽新作的源氏物语图屏风，已故的围棋大师本因坊算砂的得意弟子、二世名人中村道硕正奉命与光姬对弈。
隔着金色的屏风，有衣着光鲜的女侍时不时从屏风内出来复又进入，代替光姬布下棋子。这些女侍出身良好，都是家世清白饱读诗书之辈。能被选为将军掌上明珠的女侍，每个都有其出众之处，甚至有些是过去侍奉公卿的随从家族中选出来的。
楠木棋盘上珍贵的黑白两色玉石棋子密密麻麻摆满了整个棋盘，二者僵持不下互不相让。中村道硕几番提子，却又将棋子放回只有几个子的棋笥里。最终，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落下这一子。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殿下了。”
尽管只有半目之差，但输了就是输了。中村道硕心里有些惆怅，却很快得以释怀，当年他赢了老师的时候相信本因坊算砂的心情也是如此吧。
他教了光姬七年，从最简单的开局到复杂的重重布局，天生聪慧的光姬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迅速成长，现在已经能让他这个老师不自觉走入她布好的陷阱中。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去教导她了。
如果光姬是个普通男孩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收为嫡传弟子，好继承他的衣钵光大他的门派。
是的，光姬若是个男孩子，那该是多么光风霁月令人心折的君子啊！
可惜，光姬是个女孩儿，还是个绝色的女孩儿，若不是生在日本第一权势的家庭，必然保不住这样的美人。
她的美几乎无懈可击，发如乌瀑、肤比凝脂、眼若繁星、腮似香雪、唇拟桃花，仿佛钟造化之神秀，一颦一笑间流露出堪称神圣的光彩。如果生在在动乱的年代，为了得到这般美人能引各地大名为之操戈相争。
红颜祸水下，是血泪斑驳的累累白骨。
若光姬是个男孩，那就又不一样了。光姬学什么都很快，快到仿佛天生就会一般。她对汉学的造诣尤其高，如果生在极度痴迷汉学的平安时代，她也是可同小野小町、紫式部和清少纳言相比的有才女子。
将军曾给光姬带来一柄公卿的五骨蝙蝠扇，身穿水干披着白被衣（衣を被（かづ）く）手执蝙蝠扇做童子打扮的光姬又是另种模样，唇红齿白好一个貌美少年。将军见了直道自己多了个弟弟，说光姬为男儿定能让天下女子倾慕。
德川光姬同她外祖母市姬一般以美貌闻名天下，若为男儿也该是同母亲的舅舅织田信长那样英俊不凡惹人爱慕。
一貌美女侍分花拂柳而来，领着告退的中村道硕离开。
屏风内，光姬海藻似的长发垂至腰侧，雪白间着用细带系起，外面披苏芳色远山樱纹打掛，武家女子的宽大装束让她显得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感。
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面前是同外面一模一样的楠木棋盘，上面玉石棋子也同样摆满了整个棋盘。她身边是一个异常精致的圆火钵，里面熏着浓重的侍从香，只是掩盖不了更浓重的药味。
光姬娇嫩如樱花的脸庞上泛着几分病色，前几日被那只大妖怪掳走又被送回来，生在大奥里的光姬哪里经历过这般刺激的事？一来一去娇生惯养的光姬就病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何况光姬这样的脆弱人儿。
将军见了病怏怏的妹妹心痛不已，整个江户数得上的医生和阴阳师全都被召来给光姬看病，可这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为了妹妹的病，将军已经发作了好些人，大奥里面人心惶惶，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了将军的霉头。
“咳咳、咳咳。”
光姬用衣袖掩盖住口鼻，轻声咳嗽着，脸上因咳嗽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红晕。
周围的女侍赶紧从小火炉上煨着的陶罐里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殿下，该吃药了。”
其中一名穿着打扮异于其他女侍的年轻妇人将药端到光姬面前，轻声哄着光姬喝药。光姬怀里的小狗也吠了两声，像是帮着劝说。
光姬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皱着眉头不愿接过妇人怀里的碗。
“阿利，今日我不是用过药了吗，怎么还要吃这令人憎恶的东西。”
名为阿利的妇人叹了口气，道：
“御门院大人说了，这药得一日服用三次，殿下，请别让阿利为难，也别辜负将军的好心啊。”
阿利是光姬母亲身边的人，嫁给将军的侧用人，也算看着光姬长大，作为光姬身边的女官很是有几分体面。阿利就像光姬的半个母亲，光姬也知道阿利是为了她好，也不能拒绝。
她接过装着药的陶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后交给身旁的阿利。阿利见她乖巧，欣慰地笑了笑，将陶碗撤下。
光姬又命女侍端上小桌，小桌上摆着御用匠人制造的笔墨和白纸。她提起袖子，执笔轻轻在女侍磨好的砚台里点了几下，墨水瞬间染黑白色羊毫。
“病眠夜少梦，闲立秋多思。”
这几个字写得有些随意，带着些许愁绪，一手漂亮的楷书也有些软绵。但能够如光姬这样熟练书写汉字的武家女子不过尔尔，更别提于书法上有何建树。
周围女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光姬果然是个精致风雅的人儿，虽无人擅长书法，可好坏还是分得出。光姬的字放到外面也是排得上号的，在这大奥里只有她们能欣赏，实在可惜。
光姬却是不满意，她将墨迹未干的纸揉为一团丢弃，复又提笔：
“由来生老死，三病长相随。除却念无生，人间无药治。”
这次的字写得颇为大气，就连男性也未必有这样大气潇洒的字。
而两次提笔光姬都提到“病”字，足可见光姬有多不喜自己生病一事。
写完字，药性也上来了，昏昏欲睡的光姬在女侍们的伺候下和衣就寝，那只白色的小狗睡在光姬的脚下。生病的光姬本就任性些，若是醒来见不到自己的爱宠，光姬可是会生气的。
待到光姬睡着后，女侍悄悄退出房间，留下几个女侍守着门。房间内布好了阵法，只要光姬不在房间内，瞬间就会被门外的巫女知晓并追踪留在光姬身上的符咒。将军不允许再发生光姬在他眼皮底下被妖怪掳走这样离谱的事。
仍然散发着侍从香的房间里空荡荡，那只乖巧的小白狗在一阵光芒中渐渐变为人类的模样。
只见他银色长发琥珀瞳色，耳朵尖尖，两侧脸颊上各有两道妖纹，眉心有紫色月牙痕迹。白色和服外罩着一条白色皮毛，腰侧悬挂着一把长刀。
很显然，它，或者说他并不是人类，正是被如今的大奥视为心腹大患的妖怪，而且还是极稀有的大妖怪。
他盘膝坐在光姬身边，清冷的眼盯着光姬安详静谧的睡姿。睡着的光姬美得不可思议，让人见了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惊醒沉睡的佳人。
银发男子伸出手，想要触摸光姬娇嫩的脸颊，却发现自己尖锐的指甲恐怕会伤害到光姬，
于是他亲自将左手指甲一节节折断，直到露出圆圆的指尖，才用手去感受光姬脸部的温度。
微凉的手轻轻触碰着凝脂般的肌肤，似乎是感觉到脸上的凉意，光姬的眉头皱了皱，让银发男子收回手。
他的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明显的爱意，原本冷漠的表情都带上些许温度。
他俯下身，对着那片樱唇欲落下一吻——
几片树叶从窗外飞入，他反射性地伸手挡住。
窗外树上，端着一碟酒的金发妖怪坐在树枝上。
“奴良滑瓢。”没有起伏的声音莫名有了咬牙切齿之感。
被叫破了姓名滑头鬼也不恼，他挑衅地冲着男子敬了敬杯中酒。
“西国的王子殿下好兴致，竟然有心思跑到大奥里当宠物。”
俊美的滑头鬼浅酌一口，挑了挑眉看着已经把手放在刀上，做出防范姿势准备打一场的银发男子。
“只是我也很喜欢光姬殿下啊，这心爱之人恐怕不能相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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