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伤
九月的天已有些凉意，叶落，风瑟瑟地吹着。
谢逸星忍不住咳嗽一声。
一件衣服披到他身上。
披还不够，顾向黎又把扣子一粒粒扣上，他都动作是细致的，眼底的神色却晦暗不明。
见到这个人之前，他一路上有很多想法，比如拐弯抹角地搞清楚谢逸星痛感怎么又超标了，比如教眼前人多一点安全意识，又比如，抒发一下写字写到一半手臂传来剧痛的恼火。
可真正见了面他才发现，即使自己的生活节奏被谢逸星打乱得一塌糊涂，在看到谢小朋友手臂上零星的血迹时，还会觉得揪心，连听对方咳嗽一声，都会不自觉地感到心疼。
不对劲。
谢逸星右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你怎么找到我家来了？”
顾向黎装作没看见他这个动作。
“晚上出来散心，晃到这边口渴了，从班级录上看到你家在这附近，就想过来讨口水。”
大晚上没事散心？冲刺高三的学习狗散什么心？
这理由堪称瞎扯的典范。
谢逸星最后一点睡意消散得一干二净，张嘴说：“喝水好，但我家没多余的杯子。”
只有碎了一地的啤酒瓶。
顾大佬似乎不在意：“没事，我带了杯子。”
“……天冷了，家里没热水。”
“小事，我杯子是保温杯。”
谢逸星：“我刚才没说清楚，我家不仅没热水，连水都没有。”
话音刚落，两人旁边的那一楼住户间就想起了洗澡放水的哗哗声。
那水流得别提多带劲儿了。
顾向黎的表情似笑非笑。
谢逸星面不改色：“实际上，我家水电费没交。”
谢大东从不交水电费，这句话没毛病。
所以，没水没电，明晃晃的逐客令。
顾大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是吗？”
“那正好，”他接着说，“我们去吃饭，你之前不是说你饿吗？”
谢逸星被自己挖好的坑差点坑出个趔趄。
顾向黎扶了他一把：“还是说，没水没电，你打算自己摸黑烧？”
谢逸星：“……”
顾大佬：“饭烧出来记得录个像给我，我去投一个《民间十大奇闻》。”
“奇闻倒不至于，但我手脚疼，"谢逸星觉得现在最疼的其实是他的脑子，“这附近没店，路远去不了。”
顾向黎盯着他都挂彩的手脚细细打量：“哦？现在知道手脚疼了？”
“……"
“知道疼就好，你放心，我带了司机，毕竟我手脚也疼。"顾向黎说着就让司机把劳斯莱斯开进来。
黑暗的巷子里，豪车如流畅地驶了进来，明晃晃的车灯差点把谢逸星的眼睛给亮瞎。
顾大佬风度翩翩地打开车门，低调奢华的真皮座椅在欢迎它的新乘客。
谢逸星：“……”
“怎么还不进来，订的双人晚餐还有几分钟就好了，”顾向黎眉眼暗暗，笑得像黑山老妖，“脚不方便的话，我抱你？”
回应他的是车门砰地一下被关上的声音。
顾大佬摸了摸鼻子，满意地点点头。
＊
菜意外地很家常。
清淡营养，细腻丝滑，非常适合一个伤患。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点了点，”顾向黎目光透露着诡异的慈祥，夹菜的动作更是勤快地像在喂自家的猪崽，“不够的话，再加一点？”
谢逸星觉得他的碗要堆成山了，他岔开这个会被撑死的话题：“你什么时候定了双人餐？”
顾向黎眉眼带笑：“晚上突然觉得有点寂寞，想找个人陪着一起吃饭。”
“然后我在漫漫人群中，第一下想到了你，”顾向黎说，“正好你也很饿，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谢逸星拿勺子的手一抖。
【大佬，偷偷暗示是没用的。】系统999忍不住上线。
【在系统中心的判断还没下达前，你不能像绑定对象透露五感共享的事，请不要做无用功。】
顾向黎眉梢一挑：“你管我，我喜欢。”
系统999：【……】
“你确定自己看的不是原小说的同人文？”同一时刻，谢逸星心说，“连心有灵犀都出来了，下一步是什么？”
【请宿主不要歪曲剧情，顾向黎指的只会是兄弟间的默契！】系统888尖叫。
“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你这么紧张干嘛？”
系统888：【……对于你的问题，我已向主系统提交剧情再次确认审核申诉，在审核结果出来前，请远离不确定因素。】
看到谢逸星漫不经心的眼神，它强调：【如果宿主不遵循，我会适当开启惩罚措施！】
“我记得惩罚是做五三吧？”
【……是。】
谢逸星：“那没事，尽情罚，我可以提前进感受高三的温暖。”
系统888：【……】
谢逸星和系统对话的时间有点长，等他回过神，发现顾向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拿勺子的右手。
谢逸星的手很好看，骨架匀称，手指细长，莹莹的手背上，却点着密密的青斑。
之前在黑暗里不明显，但现在经柔和的灯光一照，一切无遁于行。
顾向黎声音染上一层冷意：“怎么弄的？”
谢大东用碎片碰到的，谢逸星懒得想那些糟心的细节，随口说：“走路在地上蹭的，小伤。”
“小伤？”
一声低笑中，顾向黎干脆地拿住他的手说：“是不是小伤我们确定不好，需要请专业人士。”说完他拨了个号码：“苏医生，你可以进来了。”
谢逸星：？
＊
私密的包间里，苏医生和谢同学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一会儿，谢逸星问：“这位是－－”
“我的家庭医生，非常专业，”顾向黎接话，“你要看一下他的毕业证和专业证吗？”
苏医生立刻把一堆证书拿了出来，他扶了扶眼镜，非常快地进入职业状态：“像是被钝器擦到的，伤口不是很深。”
顾向黎：“钝器？”
苏医生：“是，就这一处吗？”
谢逸星疯狂点头，顾向黎淡淡摇头，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是的。”
“不止。”
谢逸星手臂瑟缩了一下。
顾向黎动作更快，他快速地拉上谢小朋友的袖子，言简意赅：“检查一下他的手臂。”
皮肤暴／露的时刻，苏医生眉毛皱了起来。
谢逸星那条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碾过一样，新旧的伤痕纵横交错，新的在滴血，旧的在结痂，一道道刺痛人的眼睛。
顾向黎的脸在一瞬间冷下来：“看来还是把伤口想轻了。”
他给谢逸星的抗痛指数又加了一个等级：“这就是你说的蹭伤？”
谢逸星被这人的气势镇住了一秒：“……嗯，蹭伤。”
顾向黎简直要被嘴硬的小朋友给气笑了。
“行，就当是蹭伤，那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蹭到其他地方，来，这里暖气很足。”
谢同学领会能力很强，一下子明白了意思。
“我不脱。”谢逸星像踩到了什么开关，整个人神情都变了，拖着腿想往外走。
见顾向黎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慢慢靠到墙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坚持道：“我不脱。”
暖气仍开着，空气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苏医生觉得他在这里就是个意外。
顾向黎看了谢逸星好几秒，似乎在考虑什么重要的决定：“好吧，那至少再检查一下你伤到的脚。”
谢逸星松了一口气，把早上摔伤的脚伸了出来。
苏医生一看那肿得像馒头一样大的脚踝，直接把目光投向顾向黎，像是在问自家大少爷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多灾多难的病号。
“看我干什么？治你的伤患。”顾向黎声音凉凉，“对了，还有这几份药，拿过来敷一下。”
顾大佬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某份早上从医务室顺过来的药单：“看脚的样子，你肯定没敷。”
“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敷。”
谢逸星：“……”
谢逸星觉得他今天一定是被酒瓶砸太多次，不知不觉间有些醉了。
一阵敷药包扎后，谢逸星垂下了眸子：“医药费多少？”
“医药费？”顾向黎像是才想起这个问题，“我想想……就折扣成把你碗里的饭给吃完。”
谢逸星的睫毛颤了颤。
“突然想起来你的手也伤了，”顾向黎拿起谢同学的勺子，盛了一口饭伸到谢逸星嘴边，“张嘴。”
苏医生觉得他手中的棉花差点被夹掉了。
第三人在场，谢逸星难得有些尴尬：“……我可以自己来。”
顾向黎语气淡淡：“凭你那只受伤的胳膊？”
谢逸星：“……其实伤得也没那么夸张。”
“那在你眼里，怎么样才算夸张？”顾向黎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他一点点靠近谢逸星，语气带着从所未有的压迫，“是不是一定要等手断了才想治？”
谢逸星：“……”也不是没断过。
脑海里谢父谢母冷漠的表情和顾向黎生气的眉眼叠在一起，他眨眨眼，眼里流露出一种迷惑的柔软来。
顾向黎觉得自己气势绷不住了，他拿着勺子遮住表情：“要不然现在付费，要么被我喂，你选一个。”
“但我要提醒你一点，你出门没带包和手机。”
谢逸星：……你都会说得这么清楚了，我还有的选？
＊
【的确没得选。】系统888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欣慰。
【真好，顾向黎终于有那么一丝丝符合他的男主人设了。】
“你不对劲。”谢逸星心说。
系统888：【是你太多心。】
顾大佬：“你吃饭时能不能专点心。”
顾向黎说着又伸过来一勺子饭；“这么动不动就走神，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魅力。”
“怎么会呢？你要对自己有自信。”
谢逸星听着这人半真半假的话语，突然笑起来。
不同于平时面具似的假笑，他的这个笑容充满了少年气息，眉毛弯弯，眼睛亮得惊人。
像面镜子，照亮明亮的房间，细致的小食，照亮顾大佬喂饭喂得贼专注的侧脸。
有什么梗在心口的东西在一瞬间消散了，像是雨后的初朗，像是羽毛在他的心畔。
“顾向黎，你说怎么办？”谢逸星的声音低低的，在房间里散开，“你魅力太大了。”
“你这样对我，我会忍不住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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