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抱珠靠在门帘旁,刻意压低了嗓音朝着帘外之人的方向询问。
“灿叔,还有多久到晔都?”
或许是因为临近过度,这一路上过路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抱珠的声音被掩盖在了车轱辘转动的响动之下。
等了片刻没等到灿叔的回应,抱珠本想着掀开帘子探身出去看,回过头望了望单手撑在桌上打盹的小姐,耳里隐约还传来了别家仆从驾马的声音,她只好提高了声音又问一了遍。
“不远了,”灿叔沉稳的声音传来,“未时之前应该就能赶到府中。”
话音刚落,抱珠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个娇俏的少女声音:“灿叔不用着急赶路,安全为上才是。”
左右她也不急着赶回去。
“小姐醒了?可是我吵醒你了?”抱珠接过怀玉手中的团扇,慢悠悠地晃着,给自家小姐送些凉爽去。
姜宁安揉了揉额间,眉头轻蹙,似是觉得不顺畅。
“无妨,本也没想着睡,不过是身子乏罢了。”
怀玉年纪小,性子更活泼些。此刻便顺着姜宁安的话继续往下说:“小姐可是惹得烦闷?”
“晔都这天也太奇怪了吧!明明都快到秋天了,却还像是盛夏一般。太阳炙得人浑身都不爽利。”
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了口:“一点都不像咱们淮州。”
听着她天真的话,抱珠眉间一跳,忍不住向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莫要再说了。
姜宁安神色却并未有半分异样,点了点头以示附和,“就是,一点都不像咱们淮州。”
小心揣摩着小姐的表情,抱珠瞧着并不像一开始的那般抵触,不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心里想着,往后可要多多留神怀玉这丫头了,毕竟等她们长留晔都后,再这般时时把淮州挂在嘴边,少不得让别人说闲话。
“小姐可有觉得头疼脑涨?”抱珠从桌旁的食盒里取了些果脯零嘴递给姜宁安,“用点梅子压压嘴里的味儿?”
嘴里传来的丝丝酸甜口感给混沌的脑子带来了一丝清明之意,姜宁安用舌尖抵着梅子,歪着头与情同姐妹的两个丫鬟抱怨。
“也不知怎的,平日里坐着马车到处跑也不见得我有何不适,偏生每次回晔都就会觉得难捱。”
抱珠掀开桌上的匣子,发现用来祛暑的冰块早已化成一滩凉水。
匣子是仿照着冰鉴的样式做了个小型的,倒不是姜宁安用不起大块的冰,只是在马车上多少有些不便。
见姜宁安已是神台清明不再昏沉,抱珠将车窗处的帘子往上卷了卷,让风能透过缝隙传到车内。
“之前大少爷千方百计地盼着小姐能一起走水路回晔都,偏生小姐不愿。若是那时候同大少爷一道走,怕是就没有现在这般受苦了。”
姜宁安怕热,走水路有人照看着不说,光是这气候,或多或少也能让她舒畅些。
本是关心体贴的一番话,却换来了姜宁安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
“哥哥大半个月前就走了,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回晔都,”姜宁安将梅子核吐在一旁的青花渣斗里,“再说了,这次回了晔都,往后想再去淮州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不得好好同外祖父和外祖母道别吗?”
一提起这个话头,姜宁安心中又是一阵不悦,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才觉得那股郁气消散了些许。
抱珠方才还在腹诽着怀玉提起了不该提的话,现下自己竟也犯了个错,直暗道自己大意疏忽了。
但是姜宁安岂会因为这种事怪罪她,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莫要放在心上,双眼开始打量着窗外。
“前方可是有个茶肆?”远远地瞥见了飘扬着的旗帜,姜宁安对着驾车的灿叔发问。
“到底还是小姐眼神好,在车内都能看清。”灿叔缓了缓手上的动作,“不过这种开在山野间的小摊,想来也没什么好的茶水。”
姜宁安在淮州的时候日日喝的都是一两银子一斤的茶叶,这种乡野小肆定然是入不了她的口。
“我只是想下车透透气,这车上也太沉闷了些。”
即便是没能瞧见灿叔的身影,姜宁安也能揣测出他现在定是先抬头看了看日头,再是皱着眉沉思。
赶在他劝说之前,姜宁安熟练地开始叫苦:“就休息一小会儿吧灿叔。我是真的觉得难受,心里堵得慌。”
“总归是不会耽误回府的。”姜宁安的嗓音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娇俏,软软糯糯的,细听着还有一丝哀求。
自家小姐都这般说了,蔺灿怎么还敢,又怎么狠得下心再拒绝。
茶肆真的如灿叔口中所说,是个开在山野间的小摊。
姜宁安看了眼那缝隙里积了点点黑泥的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可她也没有说什么,她总不能要求这山间小肆能有大酒楼的规格吧。侧过头吩咐抱珠取了张手帕摊开来,垫在了凳子上。怀玉也颇有眼力见地替她擦了擦桌面。
一旁休憩的众人看见主仆三人的做派,顿时明白这铁定是哪家的大小姐路过了。
蔺灿挺好了马车,随后又去寻摊主点了壶茶水,收到了一块碎银子的摊主笑得眉眼都团在了一起。
他们这煮的那些淡而无味的粗茶铁定是入不了富贵人家的眼。那位大人说自家小姐只是想在他家茶摊上歇歇脚,别说是歇个一时半刻了,哪怕要呆到明日清晨他也是愿意的。
“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给大人的马儿喂些草料,大人们想歇到什么时候都成!”
没少见过这般谄媚笑脸的蔺灿好脾气地道了声谢,又回到了姜宁安的身侧站着,替她挡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灿叔你也坐着歇会儿吧,接下来怕是要一路赶回晔都了,可就再也没有这般悠闲时刻了。”姜宁安指尖轻推着桌上的茶盏。
当然,她递来的可不是那三四文便能买到的大碗,而是从车上拿下来的那套自己的茶具。青瓷白底的小巧杯盏被日光照得像是在熠熠发光,精巧的模样同旁的桌上那解渴用的敞口大碗比起来,似乎有着界限。
旁人不清楚,但贴身伺候的抱珠可知晓,这茶盏和桌上的渣斗是同一套瓷器,这种按套售卖的瓷器价格可不低。
蔺灿知晓自家小姐是个体恤下人的性子,也就没有假意推辞。
“你们两个也别站着了,”姜宁安招呼着身后的抱珠和怀玉,“否则待会儿没精力伺候我,我可要扣你们的月钱。”
怀玉笑嘻嘻地说:“小姐又来吓唬我和抱珠姐姐了。”
自家小姐总是这般假借惩处之名来想着法子让她们偷懒,时间久了就连大咧咧的怀玉也瞧出端倪了。
这厢主仆之间的你来我往并未能持续多久,就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呵斥声打断了。
“你个泼妇别拦着我!我这是去送儿子享福!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懂什么!”
姜宁安循声望去,发现话是从一个男子口中传来的。
男子一身村夫打扮,细看两眼甚至还能发现袖口衣摆处缝补的针脚,若非他那粗胖的身材,倒是看起来过得清苦的样子。
倒是他身后哭哭啼啼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更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
许是慌忙中出的门,女子双脚上的鞋都错了左右,洗得发白的鞋面上沾着点点灰尘。
而男子的另一侧,站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子,也不知是被男子的呵斥吓坏了还是怎的,憋红了双眼。
周围人的审视似乎让男子觉得丢了面子,假意扶了扶女子的身子,不再是像方才那般怒目圆睁的模样。
一旁有相熟的看客却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恨不得招呼摊主上些花生瓜子这样的小零嘴来就着看戏。
“哟,这不是隔壁村的李老三吗?又打算卖孩子啦?”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盯着前方乐呵呵地。
“可不是吗,前几个月才卖了他家二姑娘,这才没过多久,钱就花光了?上次卖他家大姑娘的银钱我记得可是用了好久呢。”
“你懂个屁,”黝黑汉子喝了口茶水,神色暧昧地看了男子一眼,“他家二姑娘卖给城里人做丫鬟,怎么比得上大姑娘卖去那种地方银钱多啊?”
和他交谈的人嘿嘿一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李老三也是心狠,连儿子都卖,是打算断了他老李家的香火吗?要我说啊,照他这样子,再多的孩子都不够他卖的。”
除了话题中心的李老三,姜宁安觉得这两个当做乐子谈论此事的人也分外惹人厌烦。
“你听我说,庙子里管吃管住,虽沾不得荤腥但至少能让咱儿子吃饱啊,总比跟着咱俩在家里挨饿强。”
“再说了,主持跟我说了,以后等儿子长大了可以还俗的。”
“我这可不是卖儿子,是送儿子去享福啊!”
似乎是想在周围人面前挣回些面子,李老三并没有避着众人,姜宁安将这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当今太后喜佛,连带着百姓们都对和尚分外尊重,寺庙在整个晔朝算不得稀罕的地界,和尚的地位也比前朝高得多。
这庙子多了,那和尚也得多。百姓们虽然跟着太后的脚步推崇佛法,可当和尚是要斩断红尘俗念的,要是让他们出家去当和尚,可没几个人愿意。
是以不少寺庙都会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像李老三这种纯粹不想自己养儿子打算送给寺庙养的人,倒是不多见。
姜宁安本想发个善心让抱珠给那个被唤作李老三的人一笔银钱买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谁曾想他打的是将亲生儿子送去当和尚的主意,顿时觉得如鲠在喉心生厌烦。
谁让她姜宁安,这辈子最讨厌和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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