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晚宴结束后不久,顾廷见南宫微宸被南宫乾叫住。
应当是询问道侣契的事情。
顾廷的视线在南宫微宸身上停留须臾,南宫微宸似是察觉到了,侧眸瞥去。
顾廷旋即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了晖霄殿。
踏出晖霄殿,不远处,昏暗的宫墙角传来窃窃私语。
“看到没,少主的掌心竟然烙有道侣契。”
“可不吗,你说少主是何时结的契?侍奉了少主这么久,从未见过少主夫人啊?”
私语传入耳内,顾廷脚底差点被绊。
“我知道了。”
“少主此番离开金銮宫这么久……”
顾廷不觉屏息。
“莫不是去与少主夫人相会了?”
顾廷:“……”
“可为何不把少主夫人带回金銮宫?”
“不清楚。不过……晚宴上家主们说的那些,你听到没。”
“魔族的事?”
“是啊,魔人或将卷土重来,若真是如此,金銮宫就要陷入一番忙碌了。”
“的确,金銮宫都清静了六百年了。”
“说到这,你让我想起来件事……都六百年过去了,金銮宫还有在寻找圣狐吗?”
顾廷本继续往前走,听到“圣狐”二字,他脚下一停。
“应当有在寻找吧?毕竟守护圣狐也是金銮宫的使命。”
“过去守护圣狐之人是前任宫主,但前任宫主殁了,会不会其实圣狐也在那场恶战中……“
……
沐泗和沂季从宫墙角里悄声私语着走出来。
——迎面就撞上独自站立在墙边的九寒仙尊。
二人不禁吓了跳。
沂季被安排这些日子服侍仙尊,他和沐泗本应在大殿外分别候着仙尊和少主,等候期间他们悄聊了起来,但修仙之人听力都很好,他们担心被听见,所以趁着晚宴没结束,溜到了宫墙角去。
他们自知懈怠,连忙行礼:“仙、仙尊。”
九寒仙尊似有些涣散出神。
听到声音,九寒仙尊眸眼转动,看向跟前的二人。
“仙尊可有事吩咐?”沂季讷讷道。
良久,仙尊的薄唇微启,上下唇瓣相碰,透出淡飘的声音。
“金銮宫守护圣狐?”
沐泗和沂季心道都被仙尊听到了……
他们于是如实回答:“是,仙尊。”
九寒仙尊静默。
沐泗和沂季悄抬眼看九寒仙尊。
……
须臾,走了。
沂季上前送仙尊回琅玉阁。
“没事,你退下吧。”
沂季:“可是…”
仙尊对沂季道,“我自己回去就好。”
沂季愣了愣,颔首点头,只好和沐泗老老实实退下。
……
夜幕低垂,快到正月十五,月亮近圆,挂得很低,仿佛就挂在金銮宫的殿顶,像明亮的大灯笼。
顾廷走在月光笼罩的重檐之下,宫墙深长。
金銮宫世代镇守极北之巅。
金銮宫守护圣狐。
……
众多杂乱的画面,过去与哥哥相处的三百年里的点滴,一时间拥挤着在脑海里涌现。
许许多多的声音,在顾廷的耳膜里不断回响又回响。
他忆起与南宫微宸初遇时,南宫微宸说的话。
南宫微宸对他说:
“还会再见的。”
后来紧接着次日,南宫微宸就拜入了他门下。
在孤岳秘境的时候,南宫微宸没再收敛修为,他问南宫微宸,为何境界比他高,却还要拜入他的门下。
南宫微宸没答,而他也没在意,当时只是随口问的。
所以……
原来是这样么。
南宫微宸拜入九寒仙尊门下,因为九寒仙尊是圣狐。
过去哥哥陪伴小狐狸,因为小狐狸是圣狐。
金銮宫守护圣狐。
顾廷走进琅玉阁,珠帘掀动,晚风把博山炉里的薄雾拂得袅袅飘荡。
轩窗被他阖上,夜里的风多少有些寒凉。
他走到床边时,就见床榻间不知何时多了个小暖炉。
许是在他离开后,侍从安置的。
他去到床榻盖上被衾,小暖炉把被窝里烤得很暖和,侧躺着,望着面前的墙。
从前哥哥对小狐狸说,觊觎圣狐妖丹的人数不胜数,不论魔人或修士,所以,小狐狸不能离开极北之巅去冒险。哥哥说,待小狐狸化出人形,届时想去哪里都行,他都会陪着。
……
其实,毋需仔细回想,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不必感到意外。
过去哥哥对他的一切,不都是在守护他么。
哥哥一直在守护着小狐狸。
哥哥对他的好,他感知得真切。
可是……
顾廷握着小暖炉的手,不觉指节曲起。
如若他不是圣狐呢。
“……”
顾廷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把杂乱的思绪尽数抹灭,从心坎里剔除。
哥哥对他有救命之恩,教导他,陪伴他。
这些恩情是永远抹不掉的……刻在他神思,烙在他心里。
—
离开晖霄殿后,南宫微宸回到自己寝殿。
夜晚,南宫微宸躺在床榻,仰面望着天花。
眼前出现的却是晚宴时的场景。
他想着自己说的那句话。
因为当时玄翎府的护法找父亲谈话,故而他很快离开了大殿。
出了晖霄殿,就见沂季和沐泗在外头候着。
他问沂季为何没随仙尊,沂季说,仙尊要自己回去。
……
南宫微宸躺在床榻上,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心,注视隐隐亮着红光的契印。
不知那一刻顾廷是什么反应。
估计十有八九被他吓到。
南宫微宸挑起缠绕在指间的红线。
红线望不到另一端,因为另一端系在与他掌心契印相同的人那里。
南宫微宸想起自己在秘境里,对顾廷道出的承诺。
他的黑眸眨了下,看着红线……
这时,搭在指节的红线动了动。
南宫微宸垂睫翕动。
就见,红线的另一端,此刻在被轻轻拽动。
—
夜深,窗棂外的月光洒在阒静昏黑的环境。
琅玉阁很大,房间纵然华贵风雅,却也清冷。夜寝的人没有睡意,怀内裹着小暖炉,雪发散落在枕间,昏暗的床榻上,透着幽幽红光。
顾廷看着自己的掌心。
晚宴上的低沉嗓音,仍在耳边。
……
“我已与一人私定终身。”
顾廷捎起红线,纤长指尖轻弄着。
他知道那是南宫微宸应付联姻而说出的话。
指间缠绕着红线。
红线是透明的,只有烙着相同契印的两个人,才能看见这条红线。
顾廷心里清楚,南宫微宸与他结契是为了救他。
南宫微宸在秘境时说,等他体内状况恢复稳定,就会解契。
而现在,他体内状况也因道侣契共生死的作用逐渐稳定下来。
差不多到了可以解契的时候。
的确也该解契。
道侣契以红线为连理,死生契阔,一旦红线缠指,自此永不分离。
他与南宫微宸不过是师徒,又或者说……是守护者与被守护者之间的牵连。
无论是从何角度去看,都与道侣扯不上关系。
彼此掌间烙下这道侣契,也着实不合适。
毕竟不曾同心,何来生死相许。
顾廷绕着红线,细弄着。
这红线极轻,像一缕思绪,扣着十指,连结心头。仿如空中云彩,虽能瞧见鲜艳,但终是要消散。
片刻,顾廷放下手。
……
南宫微宸凝视手里的红线。
红线另一端轻拽时,因受到牵引,他的指尖会随之而动。
此时他的指尖是静止的。
另一端停了下来。
顾廷把被衾往上扯了下,手收进被窝,掌心阖起,红色契印黯淡下去。他怀揣小暖炉,闭目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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