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花人独立
秋狝顺利结束。
贵族大臣来时浩浩荡荡，班师回朝时也浩浩荡荡。等浩浩荡荡完，全部累的瘫倒在各自家中。
秋狝虽好，但很累人。
长华宫中有小宫女遗憾没去成围场玩，我拿众大臣举例，安慰她们就算玩了，回来也累的跟狗（划掉）一样。小宫女们这么一听，也就不羡慕跟去的夭夭了。
眼下寿宴在即，阖宫都忙得热火朝天。连姬无夜和张开地都没时间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一下朝就回去安排寿宴事宜。
毕竟这是个大事嘛。
秋狝回来后，卫庄已经完成了司隶交接章程。本来我想回了宫就去找他，恭贺一声新官上任，结果忙得实在抽不出时间，一下耽搁了。
这么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寿宴当天。
韩王寿宴安排在晚上。用完午膳没多久，夭夭就把我拉到梳妆台，吩咐长华宫的侍女替我梳洗打扮。
我最近看那身赤金锦缎非常顺眼，这次场合之重要让我又双叒叕挑中了那件衣服。
秋狝回来之后，我心里总压着什么事，这会儿看着铜镜中精致的妆容也高兴不起来。
红莲这两天一直在陪乐灵太后，今天下午才抽出空，在自己宫里打扮完跑来我这儿。
“姑姑，你不高兴吗？”
和此时在铜镜前活泼的红莲相比，我就比较愁云惨淡。
“没事。”
日暮落西山，宫中张灯结彩。
韩国对礼仪极为重视，因此王宫宴席出场顺序有讲究。首先是中层官员入场，再来是各国使者和姬无夜张开地这样的重臣，而后则是宗亲贵族和后宫妃嫔，最后才是韩王。
我和红莲属于倒数第二拨，在宫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前往赴宴。
殿中各朝臣都在交谈，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架不住人多，一时很是热闹。
这次的寿宴由韩宇操持，排场极大，人来得相当齐全。其中有不少内臣家眷和贵族小姐。这些姑娘大多都未出阁，打扮得十分漂亮，来此除了凑凑热闹，还有就是看看有没有心仪的夫婿人选。
是以，现在殿里非常热闹。
这个热闹是指姑娘们扎堆讨论的那种热闹。
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八卦的特质，我跟红莲往女眷堆里凑了凑，听见好几个姑娘在讨论韩非卫庄张良流沙三人组。
这三个人此时正围在一起讨论什么。韩非还是一派风流公子作风，子房是玉树临风好少年，卫庄嘛…就是高冷俊朗的司隶呗。
啊对，卫庄先前那套打扮太江湖气，为了适应朝堂就换了，稍微掩盖了点他那张狂的气质。
嗯，新发型挺帅。
我自顾自点头认可。
“哎哎哎，你看九公子，长得真真风流倜傥，是我中意的类型唉。”
“九公子哪行啊，没听说他日日纵情声色，花天酒地吗？我看啊，倒是张相国家的孙子，张内使比较靠谱，看着就很老实。”
“你们都不行，不知道新上任的卫司隶是鬼谷传人吗？多大的名头啊，长得还那么俊…”
姑娘们讨论的很热切，我和红莲一人一捧瓜子听得也很热切。
又有姑娘加入探讨：“血衣侯好像也没有娶妻哎。他手握十万兵马，位高权重，咱们也可以考虑考虑…”
这个观点得到众多姑娘的附和。
我险些被瓜子呛死。
没想到白亦非年纪不小了，还能凭着那张妖孽不老的脸，圈了这么一批小迷妹。
不过我好像确实缺个嫂子哈，毕竟白亦非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雪衣堡也不是个事。
我开始担心起我哥的终身大事。
接下来讨论的对象从韩千乘到四公子韩宇，转来转去不知道转到了哪里。
“你们就没人考虑姬小将军吗？”
此话一出，我实在没忍住，一下呛着，摸出手绢捂住嘴开始“唔咳咳咳咳”。
红莲贴心的给我顺气。
众小姐听到动静转过身，发现是我们两个赶紧行礼：“长公主殿下…红莲殿下…”
妈耶，你们居然还打算考虑姬一虎？这小子什么德行？跟他老子一个德行！你们还考虑个鬼啊！
我摆摆手，扶着朱漆的柱子起身：“平身平身，你们继续讨论，不要管我们。”
当然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哪个都没敢再讨论。我和红莲见没有下文，只好挪去找韩非他们。
我还专门看了看白亦非，他今天仍旧是一身血衣，正跟姬无夜站在一处低声聊天，正宗侯爵气派，导致周围不断有世家女眷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啧啧啧，这个颜值对比惨烈的啊…想起那些世家小姐的话，我不由得为姬无夜默哀。
姬大将军，你什么都没输，就是输在了脸上啊！
韩非见我和红莲往他们那边走，桃花眼含笑，将我们两个打量了一番。
“姑姑和红莲今天甚是好看。”
我高兴的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先前的积郁一扫而光。
韩非拿胳膊肘推了推卫庄，“咳咳，卫庄兄有话要跟姑姑说是不是啊？”
啊？
我一脸莫名看他。
卫庄就算当了官也改不了环着手臂站立这个习惯，被韩非推出来后半晌，伸手拨弄了一下我的耳饰。
“是很好看。”
他的声音很低沉。耳饰在他指间轻轻晃荡，与殿中灯火相应，烁出点点金光。
我不太自然的撇过头去，心虚的看着地面：“那个，祝贺你顺利入职司隶啊。”
“嗯。”
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见卫庄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意思，我抓住罪魁祸首韩非：“我问你啊，给紫女姐姐道歉的礼物买了没有？嗯？说实话。”
“明天、明早就买。”韩非打了个哈哈，挠挠后脑勺。
我们说话的功夫，时辰已到，众乐师敲响编钟，便有宦官高声呼喊“王上驾到、魏国乐灵太后驾到”，数丈一路通传到殿门口。
满朝文武聊天的停止聊天，观赏的停止观赏，肃然生敬，全部精神抖擞正了正身子，齐齐恭候韩王驾临。
我赶紧拉着红莲回座位。
宫人举起的重重仪仗中，韩王同乐灵太后进殿，缓缓步入上座。文官起头念出一长篇贺词，台下文武大臣纷纷附和，人声鼎沸，一层激起千层浪般，愈传愈远。
韩王一声令下后，宴席开始。
·
寿宴的乐趣主要在伙食好。
当然这是对我而言。对于某些王室宗亲、肱骨大臣，这是一个甚好的交流机会，讨得韩王欢心，继而在觥筹交错间阿谀奉承，虚与委蛇。
委实没意思，看着都心累。
人人眼前都是美人美酒，歌舞升平，又有谁知道这繁华面具后，是怎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腐烂景象。
我夹了一块鲥鱼肉。
不得不说御厨手艺真不错，这鲥鱼肉极鲜，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多刺，御厨以刀功挑出了所有细刺，再文火慢炖，技艺真不是长华宫的厨子能比的。
一个侍女端来一盘未动的鲥鱼，询问之下才知道是胡美人见我吃得欢，特意让人端过来的。
我转身朝她比口型：谢谢啊。
胡美人笑笑，让我快趁热吃了。
韩非这个酒鬼今天倒是收敛，只一杯一杯的小酌怡情。来之前红莲本来想着劝劝她哥不要多喝酒，现在一看根本不用她劝，把头凑过来跟我讲悄悄话。
宴已过半，众朝臣都喝得昏昏醉醉。六国使者进献完贺礼后，韩宇派人抬了一尊鸳鸯玉雕进殿，说是自己偶然觅得，作为贺礼献给韩王。
这玉雕雕琢栩栩如生，成色更是难得。韩王高兴的嘴都合不拢，立马嘉奖韩宇黄金百两。
“这玉雕倒是让老身想起一桩事来。”
开宴后压根没如何说话的乐灵太后，悠悠将目光投向我身侧的红莲。
“红莲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王上如何还未给她备上一门好亲事啊？”
我心下一紧，和韩非对视一眼。
且不说红莲现在不想嫁人。若是真要定亲事，定个相宜的倒也罢了，就怕一直想把红莲送进将军府的韩宇生事。
乐灵太后此话，万一韩宇顺水推舟要把红莲嫁进将军府怎么办？
不待韩王开口，红莲便站起来撒娇道：“外婆，您别这么着急嘛。我还小呢，再说姑姑都没嫁人，哪里轮得到我啊。”
就是嘛，我都没定亲，红莲这个小娃娃哪里还要急。
结果下一秒就遭到打脸。
“你姑姑的亲事，父王心中已有定论。”韩王安笑呵呵转向乐灵太后，解释：“原本就是打算先定朝陵的亲事，正好今日姑母也在，便请姑母做个见证。”
“哦？”
“白卿，寡人记得你至今尚未娶妻。今日太后、百官皆在此，不若寡人做主将昭义许给你如何？”
砰！
手中酒盏坠下，琼浆溅了一身。同时，殿中的某一角响起“咔榔”一声捏碎酒盏的声音。
我的大脑，它宕机了。
白卿，白卿是谁？是白亦非；昭义，昭义又是谁？是我。
……
……
……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混混沌沌，下意识看向姬无夜，又看向明珠夫人，他俩都一脸懵逼。
脑子逐渐慢吞吞恢复清明，我恍惚意识到一个事实：
好像…在场的除了前面提到的两位，没人知道我和白亦非是表兄妹哈。
一个时辰前我还在为我哥的终身大事操心，一个时辰后天真的居然是我自己。
夭寿了、这下真的夭寿了…
我的亲亲好哥哥白亦非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么一桩事，举杯的手直接顿住。
“王上，臣觉得不妥。”
张开地第一个不乐意这门亲事。姬无夜本就是他的政敌，白亦非又和姬无夜一党，给白亦非塞一个长公主，完全就是助长其势力，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张开地极力反对这门亲事，韩王有些不悦：“张相国此话怎讲？”
“眼下强秦虎视眈眈，长公主又身份尊贵，许之姻亲方能显示我国对秦国的友好之意，臣以为与秦国联姻才是上上之策…”
姬无夜怼人技能苏醒，阴阳怪气道：“既然都说了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怎能远嫁和亲？不知张相国是在为韩国考虑，还是在为秦国考虑啊？”
“你…”
夜幕麾下一名官员跳出来，继续反驳张开地：“张相国言下之意，可是说血衣侯并非长公主良配？侯爷乃国之栋梁，岂能由相国随意贬低？”
张开地快气死了。
韩非和张良也跳出来试图帮我驳回这门荒唐亲事：“父王，姑姑虽已到待嫁之年，但姑姑生性活泼开朗，此时就定亲还为时尚早。”
“王上，九公子此言有理。长公主玩心未泯，入主雪衣堡怕是万万不合适。”
韩宇淡然驳道：“九弟与张内使此言差矣。宇深知二位与姑姑私交甚好，九弟更是舍不得姑姑，但如何能因此耽误了姑姑的终身大事？”
我要是韩王这会儿应该气死了。身为一国之主，在魏国太后面前，替自己妹妹定个亲都要被三番五次阻拦，情何以堪啊。
殿中在热烈的辩驳，而我这个主人公直接被这个重磅消息砸得失去思考能力，眼巴巴望着白亦非，眼神询问怎么办怎么办。
好在白亦非没有我这么垃圾，他很快抽离思绪，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够了！”韩王安难得有了脾气，一拍桌案：“此事还需问白卿的意思。白卿——”
被点名的白亦非起身越过案几，站至殿中央。
“臣，多谢王上。”
？？？
我懵了，哥你怎么回事？拒绝他啊拒绝他！快拒绝！！
韩王哈哈大笑：“好！那寡人就准——”
“不过，”白亦非接上方才的话，“现下雪衣堡尚有诸多事务要处理，不宜嫁娶公主。依臣所见不若婚期暂缓，待到雪衣堡诸事了结再定婚期。”
他这番话回得巧妙，既给足了韩王颜面，又有合适藉词将婚期向后拖延，留有转圜余地。
韩非张良一见事情还没定死，也上前附议。
韩王略一思量：“也好，这婚期倒不急于一时，就先依白卿所言罢。”
“既如此，”眼见事情落定，乐灵太后睨我一眼，“昭义，还不谢谢你王兄？”
“我…”
也不知怎么了，虽然知道这事是个乌龙，我还是回头看向卫庄的位置。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鹰隼似的银灰眼眸灼灼盯住我。
口中那句谢恩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察觉我的不对劲，韩非赶紧朝红莲使眼色，红莲上前扶住我，娇俏道：“外婆、父王，姑姑一定是高兴坏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呢，先让姑姑坐下休息一会儿如何？”
乐灵太后和蔼的笑笑，抬手示意我坐下。
群臣立刻朝贺，一群人围住白亦非敬酒，一杯又一杯，都在恭喜他获王上亲赐良缘。
我低下头，没敢再去看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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