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于兄弟
七月，骄阳似火。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段君雅一举夺魁，拿下了8班第一，年级第三，红榜下来的时候整个8班都沸腾了。
8班这样的吊车尾班级，从前大部分时候第一名由夏菲菲蝉联，她在年级中的排名跟在本班的排名一样稳定，基本是在二十多三十名晃晃悠悠，好的时候二十小几，不好就二十大几甚至三字头，总之是从来没突破过二十，刚遑论冲进前十了。
各科卷子哗啦啦发下来，8班一群人围着段君雅的桌子叽叽喳喳地恭喜。
但段君雅自己其实不满意——他发挥失常了。
他这段时间偶尔会不明缘由地身体不舒服，还整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有一种灵魂都要被抽离的奇怪感觉。隐隐约约地，段君雅甚至想到自己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这让他感到更恍惚，因为他已经几乎忘了自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绝大部分时候，段君雅都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从一出生就在这里了。偶尔记起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好像比上辈子还遥远似的。
理所当然地，段君雅的这种状态影响了他在期末考试中的发挥，丢了很多不该丢的分。
当然，这丝毫不会影响老张的春风得意。
成绩出来的这天，老张一早在办公室拿着茶杯晃悠着去泡茶，就正好撞上背着小包刚进办公室的许英明，这老头泡茶的路线立刻走了个迂回的s型，溜达到了许英明跟前。
老张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许老师早啊，哈哈，咱们高三前的最后一战，你们2班还是硕果累累啊，厉害厉害。”
许英明冷淡地点点头，只觉得这老头拐弯抹角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张果然很快话锋一转。
“我平常就常常教育我们8班的同学们，要向2班的同学学习，大家良性竞争，共同进步——你看看，快到最后冲刺时刻了，孩子们果然进步不小，这都是托了许老师跟2班给我们做了个好榜样的福啊！”
许英明：“……”
这死老头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班的段君雅同学，这次考了年级第三名。我记得他好像还是许老师班上的段君怜的哥哥吧？哈哈哈，兄弟俩一定感情不错，就像我们两个班一样，良性竞争，共同努力，学习这个事啊就像竞速比赛，昨天你领先我，今天我领先你，有个这样的竞争对手是福气啊！”
老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英明要是听不出来其中的阴阳怪气，她这四十年也是白活一遭了。
——“昨天”段君怜领先段君雅，“今天”就被弯道超车了。
8班那个从前吊车尾的段君雅自从期中考试后一飞冲天，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次已经把他向来成绩优异的弟弟甩在了后面。
这次年级大榜，段君雅排第三，段君怜却已经掉到了第十二，这也是段君怜两年来排名最差的一次。
“……那就恭喜张老师了。”许英明皮笑肉不笑，“不过张老师也不能只顾着成绩优秀的同学，我们2班固然整体基础是全年级最好的，不存在所谓的‘吊车尾’学生，但对于在现阶段学习稍微感到吃力的同学，我也是会重点关注，争取拉一把的。我们班这次考得最不好的同学也在年级一百四十多名，我今天已经约了他的家长来，准备好好聊聊了。但张老师班上还有那么多年级四百多名的学生……以及常年倒数第一的那位同学，张老师也不能顾此失彼，要多关心关心吧。”
两个人夹枪带棒笑里藏刀地交锋了一番，未分胜负，不过老张当惯了吊车尾，心态平和——平局对他来说就是胜利！虽然江澍这孩子确实让他操碎了心，但今天他决定暂时先忘记这根难啃的骨头。
许英明就不一样了，虽然嘴上没落下风，但好胜心旺盛的她坐回桌前，越想越气，决定到时候好好跟段君怜聊聊，她真的不明白，她好好的乖学生好孩子，怎么到了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忽然就掉了个大链子？
高二2班。
段君怜对着自己面前堆得高高的试卷发呆，明明天气很热，他却觉得空调的冷气太大了，那一缕一缕的凉风吹得他骨头缝都发冷。他便慢慢走到教室后排，把空调又调高了几度。
周杨正好打完篮球回来，他热出了一身汗，就简单在水龙头底下冲了个头，现在一头短发湿淋淋的，校服t恤背后沁出了一方好大的汗渍。
他从后门进的教室，刚好看到段君怜在调空调温度，抓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大步走过去。
“别调啊，这破空调制冷效果又不好，你调到28它跟个电风扇都没区别了，这大热天的，干嘛呢？”
然后便拉下段君怜放在空调控制板上的手，“嘀嘀嘀嘀”连按好多下，一举把温度从28度调到了19度。出风口反应了一下，很快就发出轰轰的声音，出的风凉了下来。
周杨把柜式机的叶片划拉下来，站到出风口底下，舒爽地长叹了一口气。
段君怜贴着他站着，一边被透心凉的风吹着，一边感受到胳膊上蹭到的黏腻汗液，有些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抽走了自己的胳膊。
“我冷。”他说道。
“那你回位子上去坐着，我把叶片拉下来了，现在吹不到你那边。”周杨说。
周杨只是很平常的口吻，跟两人平时相处的方式也没有多大区别。在外人看来周杨一直对段君怜嘘寒问暖很是照顾，但段君怜本人很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向来是他包容照顾暴脾气的周杨居多，周杨这人就跟绝大多数粗线条的普通男人一样，缺乏同理心和细腻，说难听点就是有点大男子主义。
若是在往常，遇到这种事段君怜可能笑笑就过去了，不会跟周杨计较，最多就是软声念叨两句，让周杨了解自己的需求。
今天段君怜却无端地觉得这样的周杨面目可憎了起来——凭什么他们二人之间，在一应细节上，总是他无条件地包容和退让呢？为什么他就不能……不能像段君雅那样，单刀直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以及愤怒呢？
于是段君怜没有回座位，声音冷了些：“你把温度调这么低，风速还开到最大，空气是流动的，我的位置离空调又不远，怎么可能吹不到？刚才24度我都嫌冷，你一下调到19度，你有考虑过哪怕一点我的感受么？”
“啊？”周杨吹空调吹得正爽快，冷不丁被段君怜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整个人都愣住了，愣完就是不爽，“不就是个空调风么，你嫌冷我一会儿就给你调上去就是了，怎么就‘没有考虑过一点你的感受’了？你咋忽然上纲上线的。”
“你觉得我上纲上线吗？”段君怜虽然语气比平时冷，表情却还是温和的，他早就习惯了保持温和，哪怕是心情再糟糕的情况下，“如果你长时间跟一个人相处都习惯了凡是对方退让，一旦出现分歧，就以你的需求为先，那么当有一天对方提出这种相处方式的毫无道理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他在上纲上线吧。”
“我……”
周杨不知道段君怜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揪着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大有要跟他吵架理论一番的架势。他用他那颗颇为粗犷的脑仁左思右想，终于一拍脑袋：“哦，你是不是因为这次期末考差了心情不好？哎呀多大事儿啊……你至于么，又不是高考！而且你的保送名额好像也下来了吧，你还绷这么紧干嘛？放轻松点吧我的祖宗，晚上带你去搓顿好的！”
段君怜说：“保送名额我拒绝了。”
“？？？？？？你开玩笑吧？？？”周杨差点跳起来，他高大的身体一动，后面的空调都被他撞得晃了一下。
之前许英明就跟他们班几个成绩最好的学生沟通过保送的事，包括段君怜跟周杨，当时两人都说的考虑一下，周杨完全不知道，段君怜是什么时候瞒着他把保送拒绝了的。
“我不想学外语专业，我想清楚了，我要考a大医学院。”段君怜冷静道。
a大的保送没有那么容易，段君怜跟周杨获得的都是c大外国语学院的保送名额，c大已经是一流中的一流了，现在对外语人才的需求也不少，这算是个挺不错的去处，而且只要能保送，高三也就没有什么压力了。
但是以段君怜目前的成绩……不要说目前，就是他考得最好的时候，要进a大医学院都还是很悬的。
“我靠，难怪你拉着我报那个什么暑期集训！你这也太冒险了吧！”周杨声音都高了八度。
“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我要靠自己去搏。”
段君怜说完这句话就直接出了教室，也不管空调的破事了，只留周杨一个人瞪着眼睛傻在原地。
只有段君怜自己知道，他虽然嘴上说得决绝，此时此刻心中却乱得很，甚至也有几分后悔拒绝了保送。
他没有想到，他这次期末会发挥失常到这个地步，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别说a大医学院了，他甚至不见得能凭自己考上他看不上的c大外国语……
段君怜靠在走廊的护栏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几个外班的人从他面前走过，边走还边眉飞色舞地议论：“校花这次牛啊！我靠这简直爽文吧！每次考试都唰唰唰前进好多名，从年纪倒数逆风翻盘！到时候怕不是要冲击个市状元省状元什么的！”
“这就是有颜有才吧……你说他们段家是什么基因啊，双胞胎两个都又好看又厉害，不过这次期末段君怜好像没考好，掉到十多名了，这难道是兄弟成绩守恒？”
段君怜抬起头，始终温和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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