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浊酒余欢

长达两小时的抽奖过去，全场一起举杯饮下结束酒，清灵脆亮的杯子碰撞声汇成一曲无字颂歌，送别在梁门上空漂浮了十年的红气球。

曲终人散后，惟有一桌纹丝不动，红灿灿的礼袋和写有奖品名称的卡纸摆满桌面，玻璃杯瓶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寥寥酒水愈加醉人。

林阆心里填满伤感。许多人从眼前而过，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在离开时都会从这张摆有气球装饰的桌子旁经过，或微笑，或寒暄。她回以笑容，努力做到从容，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身边人。  

年会热闹又温馨，她身处其中，度过的每一分钟里都在祈祷时间能慢点，再慢点。今时相遇的人，珍惜的朋友，在这夜过后又有多少可以共度的时间？当下的快乐是如此短暂。

她暗自佩服虹姐，整场下来始终保持平和神态。年会之上没有训话总结，没有款款长谈，只是慈爱温雅地坐着，亲手打包一份份慷慨奖金。

昨日，“红气球永久停业”的消息放出，引发诸多议论和怀疑，更有许多忠实顾客登门求证，见到的是一张海报大小的致歉信，稳稳贴在紧闭的酒吧大门上。

“亲爱的朋友们：

相伴已久，欢乐难续。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与支持，在此真诚致歉，酒吧从即日起永久停业。

——red  balloon”

酒吧关停的后续工作由高鹏主要负责，员工们再多不舍，也只能接受丰厚补偿，在最后一宴结束后四散而去。林阆记得小李服务生走时依依不舍的神情。他说，从来没想过红气球会关门。

年会末尾时，山庄技术部的肖希尔飞奔来，和天亿他们一个个拥抱过去，眼里噙着泪说：“我好喜欢你们！可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又希望你们走得远远的，我太痛苦了！”

何迎和她介绍，这位扎着两个长辫子，圆圆脸庞上架着一副厚重眼镜的姑娘肖希尔，是当初九位少爷路见不平一起救下的人，三言两语无法讲清他们之间的缘分。只要知道，肖希尔因为他们获得了新生活。而他们，因为肖希尔拥有了多年的抽奖好运。

红气球酒吧关门停业，许多有缘的人无法割舍，如小李，如肖希尔……每个人都很清楚，一旦分别，来日相逢只能成为愿求。

而那些早已离去的人，又该怎样才可相见？

林阆凝视着桌面出神，抬眼发现大厅里的热闹已经尽数散去。除了他们一桌人，只有台边的虹姐和临安还留在座位上。

虹姐不知对临安说了什么，临安起身从后台离开。虹姐在原位静坐几分钟后，放下酒杯朝他们走来。

林阆和大家一起站起来向虹姐问好，虹姐神情柔和，明眸缓缓掠过每一个人。天亿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大家沉默地坐下。

“迟早要说再见，不如热闹地结束。”

虹姐语气平静，继续道：“我当初创办红气球，完全是因为太寂寞了，不知道往后漫长的日子该怎么打发。后来，你们一个个出现，让红气球有了价值，让我，越来越不想放手。”

林阆清楚看到虹姐面庞写满的留恋，大家的表情各有了变化。虹姐轻轻地将手放在系着气球的水晶球上，言语愈加真切：“但是不放手，谁也没办法解脱。我了解你们，年轻时候谁不迷恋酒精的毒呢？逍遥快活，烦恼全无。可等到老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虹姐说话间已将细绳解开，两只小气球慢慢地飘离桌面，向天花板悠悠飞去。

林阆心中怅然。对虹姐而言，红气球停业不是破碎，是一种放手。她向左右看去，大家更多的是怔默，仿佛都在回忆什么。

坐在虹姐旁边的天亿开口：“我们明白，待在酒吧不是长久的事。虹姐别担心，我们会过得比谁都好。”

“是啊，也该换种生活了，说不定更快活呢。”柳子俊出奇得冷静，话音落下时满面镇定。他拿起桌上写着奖品名字的卡纸，笑着晃了晃，“至少不是无家可归。”随即盯着卡纸上的字发怔：“虹姐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林阆不由动容，柳子俊在短时间里经历爱情的陷阱，遭受破产的绝望，眉目间的桀骜明显退却。何迎说，柳子俊是把白雪当作未来妻子的，是想要真心爱一场的。没想到，白雪这么绝情，不仅带走了柳子俊的心，也带走了他所有的财产。

和平坐直身体，脸上笑容散开：“和大家分享一件喜事，我和朴华的饭店已经拿到经营许可证了。虹姐，欢迎你来安里岛度假，让我和朴华能有机会尽地主之谊。”

虹姐由衷而笑：“真好，我一定排上行程。”

和平的分享只产生几分钟的愉悦，沉重的氛围难解。

范轻舟沉默半晌，低垂着眼睛说出：“虹姐，是我们的错。自从老许出事后，说实话，我们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强撑着应酬，根本不敢想以后。今年顺哥，不，顺子又出了事，感觉酒吧变得更陌生了。现在想想，我们当初追随的是虹姐你，决定坚持是因为有老许在。重要的人一个个走了，这酒吧哪里还是从前的红气球呢？”

林阆听得莫名忧伤，范轻舟吐露心声，引起其他人抬头认同。她慢慢地偏移目光，落于虹姐沉思的面容上。

“我说的有些多了。只是觉得，现在结束也许是最好的时间，对大家来讲也是最好的结果。”范轻舟摩挲酒杯，说得直白。

李泽用手指在桌面画圈，紧蹙的眉头舒平：“我懂老范的意思。虹姐，红气球散了，哥几个不会散。你永远是我们的虹姐。”

“都给我滚！”

何迎再控制不住，双手撑着额头抽泣，无奈越压制越严重，索性将情绪发泄出来：“为什么你们都装得这么潇洒？只有我舍不得么！”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溢出，肩膀抖得厉害。

林阆鼻子一酸，轻轻拍着何迎的背。嘉树从身后递来一块手帕，她感激地接过为何迎擦去脸侧的泪。

何迎一把攥住手帕，胡乱擦了擦脸，将鼻涕抹去，声音沙哑：“虹姐，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做什么工作都行。我还要帮你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一个个会不会忘了你！”

“第一次见天不怕地不怕的迎姐姐哭泣呢。”天亿翘着二郎腿打趣，“真丑！”

“你是怕我们忘了你吧？别怕，别哭，我做梦都会想着你。”柳子俊笑容明朗，畅怀地说。

虹姐眼中满含柔爱，笑谈起：“我的何迎一直是如此可爱，十年前拦住我，当着全机场的人哭着让我带她走。十年了，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何迎听后放声大哭，鼻涕眼泪一起抹在手帕上，大家笑了起来。

天亿嘴角上扬：“虹姐，你为什么不让老何当一次酒吧的总经理？告诉我们吧，太想知道了。”  

“有了何经理，我们还怎么认识林经理呢。”嘉树扶了下金边眼镜，手随意搭在林阆的椅背上。

林阆霎时成为目光凝聚点，脸颊微微泛红。身旁的何迎吸了下鼻涕，张口道：“我才不想当经理被你们气死！”

虹姐笑逐颜开，为他们解疑答惑：“我不希望何迎背负太多的责任，所以她不在人选当中。顺子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让我对酒吧产生了怀疑，包括你们在内。”

“酒吧需要一个不作为的总经理，这样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好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也能让你们有一个印象深刻的过渡期。而林阆，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虹姐和善地注视林阆，继而说：“当然，也有我想报恩的因素。林阆可是我的贵人，一饭之恩一夜收留，没齿难忘。”

林阆倍感惶恐，急忙摆手：“虹姐别这样说，我也没做什么……”她在心里唏嘘，当初自己是半被迫半甘愿地救了虹姐。如今细算，到底谁是谁的贵人，不言即明。

“原来我们林经理真的不是虹姐您的私生女啊！”和平夸张地感慨，笑吟吟看向林阆。

林阆迅速解释：“这是谣言！”

虹姐声音亲和：“这个谣言是我编造的，也是我让人传了出去。有些事需要用你打个幌子。抱歉，林阆。”

林阆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虹姐，反应过后眨了眨眼睛，“没，没事的虹姐。”她心里简直像吞了一个大炸弹！腹诽道：虹姐啊虹姐，你可知，为这谣言我差点断了脖子……

嘉树将一颗薄荷糖放在林阆面前，温尔道：“林经理真是劳苦功高。”

林阆尴尬一笑，嘉树是在开玩笑么？唇红齿白地说笑，让人心神晃晃。  

“我刚在想，要是虹姐早几年把林阆带到我们跟前，她现在一定是酒吧最靓的妹妹！你们一个个又怎么会放过这只小白兔呢！”

何迎擦掉眼角余留的泪渍，随手将帕子丢回给嘉树，像在自言自语：“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了。”

嘉树无奈地拎起手帕，小心放在酒杯旁边，说道：“玩感情的，有几个会相信感情？林经理对我们很特别，谁忍心伤害。”

林阆陡然想起酒吧楼顶的月光，微闭了一下眼睛镇定思绪，戚洺闻温柔的面容浮现脑海，驱散先前的凉意。

大家聊得畅快，与虹姐一起说起很多从前的记忆。快乐的、难忘的，都在欢谈里重温回想。

这一夜，通宵达旦。

林阆双眼微醺，沉醉在不休的温情里，参与他们的笑语，好似参与了那些独特而珍贵的时光。

她曾将他们视为情爱蓝本，在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地了解感情色彩。他们穿梭于深浅情意，挂着玩爱的标签，寻觅一份真诚填补内心孤独。

此刻，林阆只觉满心清醒。

茫茫人世，各有活法，平凡人快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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