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磨之七
风来节将至,阵阵西风穿越林海刮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烛泪镇将会变得更为寒冷。今年的冬天来得竟比之前要快上一个月,狩猎活动只得提前结束。好运的是,阿莱特在两天前猎到一头鹿,鹿肉在严寒天气中可以存放很久。奈纳娅与葛嘉常去冰河边捕鱼,现在的天气,河水打在□□的手上像刀割一样疼,除了葛嘉之外少有别的枯种之子愿意去下网,奈纳娅却坚持陪伴她到现在。
自那起意外已经过去了一令轮,九令日的街道上全是在为风来节做准备的人们。依照习俗,风来节当日烛泪镇的人们将三十四道深红的幕布悬挂在镇中央的广场上,邀请城中的戏团前来镇上演出,这也是炉火月中允许契奴进入镇子的唯一一天。如此寒冷的季节,冲天的火光自镇中燃起,所有的镇民——无论契奴和自由民,围坐在篝火边分享月印花花瓣捣成的甜粥。风来节后的第二天便是镇上的成人礼,主教将会在镇中央的九道石柱边,从所有十八岁的孩子中选出两位见习神官,同时为所有的契奴之子分配天职。
阿莱特不喜欢节日,尤其是盛大的节日,倘若没有人提醒他,他准会把一年中所有的节日都忘掉。在过节的前几天,他会感到紧张,他看着人们因节日将近而兴高采烈的脸庞,总担心他们会因忽如其来的落空而失望——万一孩子在节日当天生了病该怎么办?万一节日当天大雨冲垮了人们辛苦搭好的幕布该怎么办?万一节日之后的日子更难过该怎么办?之前的风来节祭典阿莱特都未曾参加,就算在朋友的恳求下进了镇里,也是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在镇中的枫树下望着嬉闹的的人群呆坐一天。
奈纳娅倒是很喜欢这种场面,早已和朋友们谈论起将要到镇上来的戏团。巡游戏团由领主花钱请来,也会演出杂技,有一年甚至请来了马戏团。他们每周在镇中演出一次,将会在镇上待到两个月后的寒衣节为止,但契奴之子们平日无法进入镇里,只能在风来节和寒衣节当天观看戏团的演出。
这天,阿莱特打算将手上的几张雪貂皮卖掉,那些白雪貂的皮毛非常漂亮,他很想拿它们做顶帽子什么的。但奈纳娅在风来节那天是一定要到镇上去的,阿莱特想让她手里有点余钱可花。他卖掉雪貂皮,正要回家,却看见葛嘉的身影出现在街道的另一头,她穿着一身便装,红色的长辫搭在肩头,面带欣喜地向他走来。
“我妹妹没有缠着你吗?”
“她不是上学去了么?你觉得她在缠着我啊?”
“我担心她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她愿意来帮我的忙,我该高兴才是。只是她最近有些恹恹的,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她不会真的相信你是术士吧?”
“你不要嘲笑她,你从前和她一样爱胡思乱想。葛嘉丝塔芙小姐,我可记得你在雨天对着闪电大喊大叫的样子,那种天真的梦你做的比谁都要久呢。”
葛嘉气哼哼地扭过头去,“先别说这个,阿莱特。我还有别的事想问你。”
“什么?”
“你和柯兰托尼奥家的小子是怎么回事?”
阿莱特在听到这个姓氏时吓了一跳,那个短短的字眼被他听到耳中,瞬间点着他的耳朵。阿莱特紧张地环顾四周,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我和他是旧相识——你不要误会,我之前不知道他是领主的儿子,那天我们只是碰巧遇见罢了。”
“什么旧相识,我怎么不知道?”
阿莱特只好把他从前遇见拉尔夫的事告诉葛嘉。
“真奇怪,我在镇上溜达了两年都没能认识领主的儿子。那天晚上,很多人看到你们俩从湖边结伴回来,边咬耳朵边发笑,亲密得像两个女学生。还有人看见他向人打听你,似乎是和你走失了。”
“他向人打听我?”
“一令轮前——就是我们惹上那个术士女孩的那天晚上,他守在你家不远处的月桂树下向人打听你,想要找一位‘浅色眼睛的青年’。他正好问到了威洛比,威洛比忌惮他的身份,怕他找你麻烦,佯做不知。他又连接问了两个行人,所幸没人愿意告诉他,他就自己走了。”
“他在那里待到很晚么?”晚上可是很冷的,阿莱特不禁愧疚起来,也许他应该把披风留给拉尔夫。
“这我不清楚。前天,他到你的住处来拜访你,只不过你到林子里去了。怎么,奈纳娅没告诉你么?”
“没有。”
阿莱特的心中生出一股烦闷,他不知道妹妹到底是怎么了。
“你把他丢在月桂树下了?”
阿莱特告诉葛嘉,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糊涂的决定:他告诉神官自己要临时去朋友家一趟,与神官提前道别。阿莱特的本意是想让神官先走,没想到神官一直在月桂树下等他。
“你和柯兰托尼奥家的小子交上朋友了。”葛嘉若有所思地说。
阿莱特说不出否认的话,那让他感觉自己愧对拉尔夫。
“你喜欢他吧?”
“我……”他明明讨厌极了拉尔夫言辞中那份不自觉的高傲,“我喜欢他。”阿莱特发现时,嘴里的话已经忍不住说出来了。
“你以为我会谴责你?”葛嘉莞尔一笑,“不,我为你高兴。这份友谊很有价值,阿莱特,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吧?只要你与柯兰托尼奥家的儿子保持友谊,那女孩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再进一步,你可以请求他帮你的忙。”
“什么忙?”阿莱特茫然地说。
“他是神官,不是么?你可以请求他劝告主教,让主教为你指派一份轻松的天职。”
“什么?”阿莱特迷茫地眨眨眼,“我想不到……”
“猎人或者信使。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个镇子么?”
阿莱特凝望着前路,认真想了好一会。
“葛嘉,我们只见过两面,这种事,我怎么开得了口。”
“指派一个新天职对神官而言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是轻而易举,但却可以改变你的命运。阿莱特,倘若这是件小事,我根本不会和你提,但成人礼决定了你后半生的天职,倘若你不去试一试,你以后一定会为之后悔——在苦熬中发疯,想到自己过去的优柔寡断,很得咬牙切齿。想想你的母亲,阿莱特,想想她现在的模样,难道你真的愿意干这种苦活一辈子?让木屑扎进你的每个指甲缝里?你愿意在三十年后再也直不起背吗?”
“他不会答应的。”
“说不准。神官很年轻,从前过的是学者的生活,还未尝过掌控权力的感觉,他还会为了人付出。哦,如果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付出,你就成为那第一个教他的人。”
“我、我有什么可教他的。”
“你只要出现就好了,阿莱特。他自会从付出中学到东西。”
“我的母亲成为木匠,是因为上一个为领主服务的木匠病死。如果我去做了信使,自会有一个信使之子被指派为木匠,这些苦活总要有人做的。”
“阿莱特,你多想想你自己!”
“我有预感,一旦我提了这样的请求,我和拉尔夫就不会再见面了。”
“即便如此也得试试,哪怕代价是你们的友谊。”
阿莱特沉默了一会,似乎定下了决心,他用尽力气朝葛嘉说道:“我不会试的。”
“为什么?”
“我说不准。但是,我不会试的。”
“多好的机会,”葛嘉的声音带着遗憾,“我真羡慕你。”
“葛嘉,我们……把这事忘了罢。我知道,我是做不到带着目的和谁亲近的,你也是吧?”
葛嘉丝塔芙闭口不言。
阿莱特柔声道:“后悔就后悔去,我也很年轻,不差这一件后悔的事。”
阿莱特与葛嘉道别,独自向家中走去。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着拉尔夫,心里生出见他一面的冲动。刚才和葛嘉的那番谈话已经不再困扰他,他明明已经想清楚,自己最好忘了这件事,不要再与拉尔夫见面。即便如此,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修道院的方向走去。阿莱特想到:我是想要向他道歉么?这念头一出,他就明白自己权是在找借口。他想见拉尔夫,即便他们地位悬殊,话不投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无关身份、信仰、歉意和祈求,阿莱特就是想见他。
这种感觉在他心里越来越响亮,似乎成了一种回响。他想赶快见到拉尔夫,而不是只能回忆他的声音和头发的颜色。阿莱特不是个愿意对情绪追根究底的人,母亲曾告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要掩饰内心的情感——可他一刻钟前才做出了决定,身为枯种,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再与领主的儿子扯上关系。
拉尔夫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我想尽办法要和你亲近……这份友谊正是我们对身份束缚的反抗……
而下一个声音是葛嘉的:如果没人告诉过他该怎么付出,你就成为那第一个教他的人。
“嘿!阿莱特!”阿莱特被一声呼唤从沉思中激醒,他抬起头,梅瑞狄等在他门前,一见阿莱特的身影,便气喘吁吁地向阿莱特跑来,“有空么?”
“我闲着。”
“我、我从镇里跑到这来找你——”梅瑞狄将脖子上的围巾拉下,大口呵着气,绿眼睛看着他。
“我帮你,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去和格雷琴见面!这是我一令轮中唯一一次能见她的机会,可我叔叔差我去送信——”
“要送到哪?”
“修道院,梅芙修女。”
“交给我。”阿莱特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你快走罢,别让她等太久。”
梅瑞狄感激地看了阿莱特一眼,匆匆离开了。”
阿莱特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信,过一会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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