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仙魔大战(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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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到,花浅才姗姗来迟,燕长墨在屋外等她。她见隋婴早就来了,轻描淡写的打了个招呼,拉着燕长墨的袖子,避到了角落。
“什么事,神神秘秘?”
“没什么大事儿,”花浅道,“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燕长墨的手里,多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隋婴师兄亲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醒过来,你能代我把这封信,交给师兄吗?”
“……”燕长墨想着乾坤囊里还有一封,这两人还真是心照不宣。
“不许偷看!”花浅知燕长墨高傲心性,绝不屑于偷看,但还是不太放心。
“行了,我知道,等你死了,我一张不差的全烧给他,”燕长墨揉了揉眉心,他这个最可能疯的还没立遗嘱呢,怎么就成了这对谁也不看好的道侣的牵线人了?
“谢谢!”花浅该说的话都写在了信里,了无牵挂,“我们开始吧。”
燕长墨叫来隋婴,三人分立三角,盘腿坐在燕长墨画好的阵法中,燕长墨从乾坤囊里拿出一个药丸,递给隋婴,“这颗药丸能暂时泯灭你的神识,让你感觉不到痛苦,换骨术中,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有可能,你再也醒不过来。”
隋婴道,“我信你们。”
隋婴吃了药丸,很快陷入昏迷,燕长墨把人拖出阵法,扔到旁边小屋早就准备好的床榻上。
床榻旁边,还有一条床榻,花浅自己爬上去躺好,闭上眼睛,“燕师兄,开始吧。”
燕长墨静立。
“抽仙骨时,仙骨之主必保持神识,我剥开你的骨肉,你可受得这痛楚。”
若琊王告诉小师叔的口诀里,第一句便是这个,花浅早就做好承受所有的准备。
生剥骨肉,隋婴承受过的痛,她也一定能受得住。
燕长墨没有办法让花浅在昏睡中完成此术。他抓了魔兽反复尝试多次,死了的魔兽,魔骨离体的刹那,魔骨顿时失去了一切生气,再无安放到别处再生的可能。
眼前的人甘愿承受仙骨剥离身体的苦痛。
“若是疼,喊出来,不丢人,”燕长墨深吸一口气,“我要开始了。”
……
昙山上,杜龙霜负手而立,站在山顶。
昙山草木众多,是四大仙门中擅长灵药与治愈仙术的山门。周家世代守着昙山培养灵植,制作各种灵药,仙魔大战中多在后方支援,可如今联军撤退,昙山很快也要沦为前线。
周家主坐镇指挥着昙山弟子开守山阵法,随处可见头戴昙花簪与昙花冠是弟子,匆匆忙忙的走来走去。
燕左带了联军残部,昨日在山下与主力汇合。仙门的战力越来越少,隋婴失了仙骨,燕长墨与花浅尚未归来。联军上下将士的心,如他一般忐忑不安。
仙门节节溃败,堕仙长驱直入,越过昙山高树界,再往后只剩下长河界樊山。一旦魔兽入了凡世,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族,便要面对空前绝后的灭顶之灾。
然而此时,仙门依旧无法一心,大小家门都在筹谋自己的退路,各自打着小算盘保留实力,日日夜夜争执不休。
“杜掌山。”
杜龙霜回头,隋御正在他身后。与他同来的,还有乌家家主乌意。乌家的万牟山,也在高树界中,虽不擅战,却是派出满门弟子协助昙山摆阵防御。
乌灵推着兄长的轮椅,等在一边。
“乌家主,你腿脚不便,有什么事传我一声就是,”杜龙霜道。
乌意冷笑,“我虽是残废,也至于任由小辈豁出性命去打仗,自己却躲着苟延性命。”
乌意说的是宋家主,樊山家主早早以回樊山布阵为理由,带着宋家弟子后撤,避开凶残的战场。
杜龙霜虽然德高望重,却管不住四界界尊,明知宋真自私之举,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在中间打圆场,“宋家主有他的考量吧。”
隋御道,“燕左传信,花浅带燕陌陌从魔域而归,如今与燕界尊留在玫山观察堕仙动向,阿婴也和他们在一起。堕仙如今在玫山之下徘徊,没有前进的意思。”
“堕仙之间也有纷争,牧念与临聿虽都为若琊王座下,却也并非一心,明月界地域广博,如今他们各自争执地盘归属,大概是耽搁在此处,”乌意道,“这是我们唯一能利用的喘息的时间。隋御,下决定吧,让麓白接阿婴的轻羽剑。”
“麓白的仙骨与阿婴一样,不可能拔出轻羽,”隋御摇头。
“情势紧迫,无论如何,麓白是隋家嫡脉的仙骨,即使轻羽剑拔不出,至少也做做样子,振奋军心,总比隋婴一个凡人占着界尊的位置,什么作用也起不得强!”乌意道,“隋御,阿婴年纪小不懂事,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乌家主说的没错,如今情势,已经没有时间等阿婴自己想开,你是他的长辈,有你做这个决定最为合适,”杜龙霜也劝。
隋御闭上眼,他当然知道道理,可他了解隋婴,隋婴有多么在意玫山,多么在意轻羽剑,多么护着弟弟,让他交出轻羽,退位界尊,让麓白替他上战场,就等同逼他去死。
“你让阿婴怎么想?阿婴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才会被若琊王抽走了仙骨!”
“我们面对的,是战争!我们怎么能为了在意他的感情,而枉顾四界仙门安危,枉顾人族可能受到的灭顶之灾!”
乌意清冷的目光盯着隋御,隋御偏过脸沉默。
杜龙霜道,“你看着阿婴长大,我何尝不是,他吃得苦够多了,扔了玫山重担,活的更逍遥自在,人世不过百年光景,就让他在凡世安度余生吧。你若开不了口,等他回来,我来与他说。”
乌灵一直听着,说话的都是一山之主,她的辈分插不上话。她很想说,若是隋婴扔了轻羽,作为一个凡人而活,那花浅呢?
同为女人,她看得出花浅对隋婴的在意。
花浅是喜欢隋婴的,就像她喜欢周琮。喜欢的表现,分很多种,她的喜欢,是恨铁不成钢,而花浅的喜欢,是毫无缘由的信任与守护。
让隋婴扔下轻羽剑,恐怕最反对的,不是隋婴,而是花浅。花浅是仙魔大战战场上所剩无几的战力,有她在,仙门或许能多守几个月的时间,或许还能想出其他的对策。
“阿灵,在想什么?”乌意转动手上的扳指,自己的妹妹与隋婴同在天问阁学艺,或许与隋御一般,对他心生怜悯。
“我……”乌灵欲言又止,“我在想……燕长墨的伤势如何了。”
“听燕左说,长墨伤势未好,依旧不能亲自指挥,联军方印依旧在隋婴那里,”乌意也担心这个,燕长墨的母亲是他的亲姨母,两人自小交情不错,想长墨的脾气,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才会撇下燕军,退却战场。
“花浅在他身边,等他们回来,我们再做布置,即使在艰难,多撑一刻也是一刻,”杜掌山仰望山间云海,深深的叹了口气,要是再给他们百年,容花浅再修炼百年,除了若琊王,堕仙之中该是没有她的对手了吧。
还有燕家那孩子。
他该是发现,父亲燕照自杀,是宋家主彻头彻尾的谎言。好在他沉得住气,知道此时此刻,不是追查凶徒的时机。魔兽堕仙才是真正的祸患,家门齐心,一致抗敌,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不愧是四界之首岐山之尊。
……
燕长墨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浓厚的浊息包围着他,他仿佛看见隔着浊息之后,有一道火红的影子。
头疼欲烈,那声音从低吟转为嘶吼,几乎要吞噬掉他神识之海的意识。
他深知这种感觉,他见家族小辈被临聿推下高墙时,就陷入了这般撕心裂肺的黑暗,身体似乎被意识撕开分成两半。
尖锐的声音呼喊,“隋婴害死了你的母亲,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你的母亲就不会死!燕长墨,你忘了夺母之恨了吗?你不想报仇了吗?”
他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燕长墨,给我清醒一点!切不能让那声音夺走你的神识,陌陌她在等你回家,燕军将士在等你回去,你听见了吗!”
“继续下去,你的身体撑不住的,现在的你,你还没与驾驭灭骨术的力量。你会疯狂,就像玫山惨事时害死你母亲的堕仙一样。你何必为了你的仇人,变成仙门四界容不下的疯子!”
“闭嘴!”燕长墨拔出斩灵剑,狠狠在胳膊上划了一刀。
他如今是堕仙之身,斩灵剑的灵力伤痕,让他清醒了些许,他就快成功了,就算是变成疯子,也要等术法完成,把花浅后背裂开的口子合起来。
当他剥开花浅的骨肉,成功的取到了那条被仙门仰望着的仙骨,转而将仙骨放入旁边隋婴的身体中。浊息之中,两人都未曾流下一滴血,花浅自始至终,也未曾喊出一声,只是她的双手抓上石头深深的痕印,告诉燕长墨,她也承受与忍耐无比的煎熬。
“你想看着她死去吗?”声音只消失了一会儿,又出现在燕长墨的神识中。
“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现在的力量,没办法同时救他们两个,”声音重复道,“你需要我的力量,燕长墨,你需要我的力量。”
燕长墨勉力支撑,声音没有骗他,他调动浊息已大不如前,刚才用尽气力,才把隋婴的身体安顿如初。一切都是按照若琊王教的口诀,一气呵成,若花浅的仙骨能在隋婴的身体里生根,轻羽剑就有了希望,四界仙门,也就有了希望。
花浅曾嘱咐他无数遍,若是他们两人,只能救一个,必须是隋婴。
什么两个只能救一个,他两个都要救,谁会相信一个意识胡说的狗屁话。
可堕仙仙术消耗的浊息,如一个无底洞,源源不断的流逝,花浅的后背,微微渗出血丝。
花浅的手指软软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燕长墨心慌了,若琊王曾说,抽离仙骨的人意识尚存,若无意识,则死路一条。
“你再不下决定,这女人就要死了,”声音略有嘲笑,“你对她,仅仅是羡慕吗?不,你喜欢她,你不肯承认吗?当你听她说喜欢隋婴的时候,你的心有多么的失落与难过,你掩饰的很好,可惜逃不过我。”
燕长墨看着浊息之外的红影靠近,那声音是红影发出的,他隐约看到,红影是个人的形状。
“燕长墨,与我交易吧,那身体交给我,我给你力量,你救活她!”
堕转之人,被夺取神识,然后变成疯子,六亲不认,直至浊息耗尽而死去,燕长墨仿佛从红影中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只要他答应了那声音,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堕仙。杀人不眨眼,燕门之耻,四界之敌。
血流从脊骨的缝隙,浸染了花浅的后背。
力量吗?
没错,他需要力量,即使堕转成魔,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花浅死。
“你说的不错,我对花浅很在意,我也不知那是不是喜欢,但我知道,我与她有着同一个愿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我必须成功,无论你是谁,若你能帮我实现愿望,我的身体,你拿去又有何妨。我接受你的力量,就往我看看你的力量,能强大到几何!”
燕长墨见那红影越过浊息黑雾,径直朝他走来,他浑身不能动弹,看着那身影靠近,显现真形。他竟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你就是那个声音?”
“没错,我是,我生于你的神识之海,我与你拥有同一个身体。燕长墨,我给你力量,作为交换,你的身体,从现在开始,属于我了。”
燕长墨直觉自己周身几乎耗尽的浊息,忽然充裕起来,黑雾与他的身体相融,他的手无意识的伸向花浅,轻轻抚摸花浅的脊背,花浅后背的伤口逐渐愈合,只留下浅浅的一道凸起的疤痕。
这是那个声音的力量?
堕仙仙术这般强大,多少年来,仙门弟子铤而走险,修炼的堕仙仙术,即使面对堕转成魔的危险,依旧想要试一试。同样是治愈术,浊息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寻常的灵力,燕长墨忽然生出一种念想,若他有这样的力量,是不是能与若琊王一较高下了?
自他堕转以来,他一直回避着堕转的事实,
他不能,就这么……把身体交给红影。
他记得斩灵剑,就在他的左手不远。斩灵乃创世神兵,他把斩灵抽出放在旁边,就是为了刺激自己保持神志。
可他的身体动弹不得,用意识召唤斩灵,斩灵也不回应他。
“没用的,”声音哈哈大笑,“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斩灵是仙剑,而你,已沦为堕仙,它不再认得你是谁。”
燕长墨努力试了几次,果然,斩灵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不动。
“沉睡吧,我的朋友,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彻底的交给我……”
“不能睡,我不能,”燕长墨强撑着,双眸就要关合,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衣衫里掉了出来。那是小小的纸鹤,是花浅交给他的,陌陌亲手折的。
他是陌陌唯一的亲人,母亲走了,父亲去了,如果他闭上了眼睛,岐山怎么办?陌陌怎么办?他怎么放心,把燕军,把晓天界交给陌陌,让她小小年纪,就面对战场的残酷,面对家族的尔虞我诈,面对举目无亲的孤独?
“对不起,”燕长墨默念,“我还不能把身体给你,我不想带着遗憾下黄泉。”
“你……你……”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斩灵剑在不觉中,直插入燕长墨的掌心。
痛苦让他清醒,他收回了身体的控制,手握斩灵剑,拔出了剑身,“牺牲一切,拼尽全力,只要有一分守护仙门的可能,就绝不会放弃。花浅与我说过,我们仙门的希望还在。至少,我要活到亲眼看到我们赢下仙魔大战。”
红影扭曲成一团,不断翻滚,“燕长墨,你们早就没有希望了!怎么可能赢!”
“没有希望,就创造希望,我与花浅一起创造出希望。”燕长墨转脸,隋婴安静的躺在石床上,面色惨白,经历换骨,重获新生,希望他能对得住花浅与他的牺牲,成为四界的光明。
终有一日,他疯魔时,他会找个无人的犄角旮旯,用花浅的太虚剑结束生命,而他留在世上的这份希望,会替他好好守着四界安宁。
“好,好……燕长墨,我等你,等你的希望……等你因为希望幻灭,再一次恳求我的力量,我等你心甘情愿把身体交给我……”
声音消失,燕长墨倒地昏迷,他的眉心印记,由黄转深,形成了一弯紫色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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