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
夜深了。
窗外,秋雨一阵紧似一阵地下;窗内,张长胜坐在床边,打量着正在铺放被褥的妻子晓慧,美滋滋地笑。能不美吗?晓慧可是人所共知的警花,漂亮大方,善解人意,他苦追了三年才追到手,昨天刚结婚。不过,美气之余,张长胜心里更多的是感动。晓慧从小生长在大城市,能放弃优越的家庭环境跟他来三家湾,这里面除了爱,还有一份难得的勇气。
三家湾是个什么地方?偏远,闭塞,周遭河汊纵横,山谷叠布,而且,三家湾还是一所条件艰苦的农场监狱。
正想着,蓦地,一声尖利的枪响突然撕破了夜空的宁静。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呜哇响起。张长胜眉头一皱,随即一把抓过警服,大步冲向门外。
“长胜,你干什么去?”晓慧匆忙阻拦。张长胜系好衣扣,拥住新婚妻子,神情凝重地说:“警报就是命令。监狱可能出大事了!”
“你……”晓慧想说,你不要去,你正在休婚假!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小心点,早点回来!”张长胜亲了一下晓慧的额头,一头扎进了雨里。
果然出大事了!两名罪犯翻越电网,强行越狱!张长胜是监狱缉捕队的重要成员,与同事会合后迅速沿着执勤武警所指的方向一路追下去。
初秋时节,杂草茂密,冷雨又在不停地飘,这给追捕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好在罪犯仓皇奔逃,留下了踩踏痕迹。只要循着倒伏的杂草追击,如果不出意外,就一定能将两名逃犯抓回!可追出十几里地后,脚印却在一片芦苇塘边消失了。这片芦苇塘差不多有上千亩,在夜色与雨幕的掩护下,罪犯很容易潜游逃脱!带队的宋队长立即下达命令,散开警力,利用强光手电密切监视塘面。守候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却丝毫不见动静。张长胜走到宋队身旁,耳语了几句,宋队点点头,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马上归队,重新制定抓捕计划!”
听到命令,同事们纷纷撤了,芦苇塘又恢复了沉寂。约摸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塘面上突然泛起一串水泡,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
“妈呀,可憋死我,冻死我了!”
“既然憋得慌,那就上来吧!”瞬间,两只强光手电筒从杂草丛中探出,照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脑袋上!
是宋队和张长胜!两人并没撤走,而是在塘边悄悄留了下来,来了个将计就计!
天亮了。
被抓回的逃犯交代,他们逃到苇塘边,一人扯了一根芦苇管潜入水底,一端含进嘴巴,一端露出水面换气。秋水寒凉,冷彻骨髓,他差点冻死。好不容易听到警队撤了才冒出来。结果,中计了!
“肖海波呢?”张长胜严肃地问。
被抓的逃犯一脸诧异:“跳进苇塘我们就分开游了,难道他跑了?不会啊,在水下泡上几个小时,胳膊腿都冻僵了,根本迈不动步啊。”
可事实是,另一名罪犯肖海波的确跑了!缉捕队的成员在苇塘边蹲守了一天一夜,还驾着皮艇细致地巡查了几遍,始终没发现肖海波的人影!
缉捕队调来肖海波的案卷:肖海波,马蹄谷人,两年前因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入狱后改造表现还算不错,减过一年刑。按理说,只要再加把劲减次刑,最多三年也就刑期届满,回归自由了,他不应该走这条路啊。案发次日,缉捕队便兵分几路,在肖海波可能去的地方设伏,蹲坑守候。两天过去了,肖海波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影。张长胜坐不住了,急切地走进宋队长的办公室,要求参加抓捕行动。
“那太好了!肖海波是暴力型罪犯,队里也确实很需要人手。”宋队长高兴地拍拍张长胜的肩,一转眼却又犹豫着摇头,“不行,你正在休婚假。就算我答应,人家晓慧也不能答应——”
“我答应!”宋队长话音未落,就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晓慧走了进来,认真地说,“宋队长,你让他去吧。我是他的妻子,也是一名警察。我会全力支持他的!”
“谢谢你,晓慧。”张长胜感激地看着新婚妻子,信心满怀地接受了新任务。
宋队长说,根据基层反馈上来的情况看,肖海波出现在家乡马蹄谷的可能性最大。由于警力不够,马蹄谷仅派去了两名警察。张长胜的任务就是赶去增援。临行,晓慧装了满满一兜张长胜平时最爱吃的食品,还有两瓶他最爱喝的柠檬汁,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后,两人恋恋不舍地分了手。
落日时分,张长胜到达了桦树镇。从桦树镇到马蹄谷,还有大半天的车程,而客运站明早8点才有第一班车。张长胜想尽快和同事会合,便毫不犹豫地向马蹄谷方向迈步走去。他想,路上肯定能搭到便车,也省得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喂蚊子!天色渐黑,张长胜终于看到了一辆小型货车开来。
张长胜往路中央一站,冲着车招手。车停了下来,张长胜凑近车窗,问:“师傅,是去马蹄谷吗?”司机师傅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面孔黝黑,眼睛不大,他眯缝着眼瞅着张长胜,迟疑地说:“是跑马蹄谷。可已有两人搭车了,恐怕坐不开。”
张长胜赶紧掏出证件:“我是警察,到马蹄谷执行任务。麻烦你捎我一程吧。”
“那……好吧。”司机眨巴着小眼睛,同意了。
上车后,张长胜职业性地扫了一眼。车内空间不大,唯一的一张座位上坐着一男一女。张长胜冲两人点点头,把妻子给带的食品兜放在一侧,靠着司机的驾驶位搭上了半拉屁股。这已是肖海波逃脱的第四天了,说不定他早回了马蹄谷!想到这儿,张长胜的心情变得愈加迫切,禁不住在脑海里勾画起肖海波的模样来。他不负责对罪犯的直接改造工作,所以不认识肖海波,只是在接受任务时看过一张夹在罪犯档案里的免冠照片,光头,方脸……
方脸?潜意识里,张长胜隐隐觉得那个男子一直在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他不就有张方脸吗?借着车内黯淡的灯光,张长胜难以置信地举目看去。男人一看到张长胜看他,忙垂下了头。
张长胜大吃一惊:没错,这个男人就是逃犯肖海波!
肖海波真是太狡猾了!他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在苇塘里潜伏了两天,等监狱缉捕队的警力都撤出去后,才放心大胆地露面!
一确定对方就是逃犯,张长胜的右手很快插进了裤兜。兜里,有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肖海波也知道自己被认了出来,他索性不再躲闪,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张长胜的裤兜。裤兜已凸现出手枪的形状。张长胜往外提了提,露出了枪托。肖海波一惊,不由自主地靠紧了女人。女人似乎和肖海波并不认识,又靠旁边挪了挪,目光依旧怔怔地望着窗外。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张长胜快速作出了决断:“现在不能抓!天色黑了,要是贸然出手,万一他身上带着凶器挟持了女人,那可就麻烦了。再说,这个中年司机是不是和他一伙的,眼下还不能确定。只能等天亮到了马蹄谷再说!”就在暗中对峙的当儿,司机突然回过头瞅着三人,冷冷地说:“野狼谷到了,你们都机灵些。我这辆破烂改装车可不牢靠。”
野狼谷?张长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野狼谷群狼出没,即便是白天,三两个人搭伴走也心突突跳,一到晚上,狼嚎声声,就是十个八个人也不敢徒步通行。突然,女人“呀”的一声尖叫:“狼——”
的确是狼!张长胜看到了两道绿幽幽的凶光贴在窗玻璃上!肖海波趁机抱紧了发抖的女人。
“肖海波啊肖海波,把女人抱在怀里当盾牌,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张长胜并不担心两只恶狼会发动攻击,而是担心肖海波会挟持人质,与他对抗!不料肖海波真的这么做了!张长胜正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不想危险接踵而来!
“嗡——”车身剧烈地一晃,熄火了。
“妈的破路,要坑死我啊!”司机师傅咒骂着从车座下掏出一堆擦车油布,缠在事先准备好的粗木棍上。看来,这是个常跑野狼谷的司机,知道该怎么应付贪婪的狼群。三两分钟后,司机捆成一根火把,点燃,浓重的柴油味顿时弥散在车厢里。女人受不了刺鼻的气味,捂着胸口大声地咳嗽起来。
司机走近女人,问:“你没事吧?”女人摇摇头。司机不冷不热地说:“你没事我得给你找点事。车陷到浆泥地里了,我们三个下去推车,你给照照亮。”司机又扭头看着张长胜和肖海波,揶揄地说:“没别的招了,要想不耗在这儿喂狼,就跟我下车推车吧。”
听到招呼,肖海波抬脚就要向车下走。张长胜眼睛一瞪,“啪”,在裤兜里就打开了手枪的保险。肖海波听到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登时站住了。司机却像什么都没听到,握起螺丝刀打开车门,探出火把晃了一圈。十米开外,冒着寒光的狼眼睛绿灯笼般一字儿排开。司机倒吸了口凉气:一双,两双——好家伙,来了6只!司机对女人说:“狼怕火。你举着火把来回晃,千万不要离远了。”
女人应着,哆哆嗦嗦地接过火把。司机招呼张长胜和肖海波,赶紧下来推车。张长胜示意肖海波先下,意思很明显:“你要敢跑,子弹可不长眼睛!”肖海波慢吞吞地下去了。三个男人并排站在车后,使足了劲推,可笨重的车身只晃了晃。司机骂骂咧咧地回身,去找垫道的石块,握在手里的螺丝刀无意中划破了肖海波的胳膊,血腥味顿时四散开来。
血腥味诱发了狼的狂暴,群狼嗷嗷嚎叫着,围着车急速穿插跑动,寻找攻击机会。
司机忙将找来的石块踢到车轮下,大声催促着快推。情形危急,三人合力一推,车子终于晃悠悠地向前挪动了一米。“快上车,狼群要疯了!”司机说完,第一个蹿上车,紧接着是张长胜,肖海波从女人手里接过火把,一托女人的后腰,也将她送进了车厢。可此刻,一只狼匍匐到车后,抽冷子飞蹿而起,狠狠地扑向肖海波。
“砰——”张长胜开枪了。子弹稳稳地击中了狼头。紧接着,张长胜一把抓住肖海波的后脖领子,把他拖进车内。又有几只狼一拥而上。“奶奶的,想开老子的洋荤!”司机嘟囔着加大了油门,车呼哧呼哧地开上了正路,张长胜也趁机关紧了车门。
越来越多的狼聚集而来。车子两侧,晃动着一双双摄人魂魄的绿眼睛。
躲过一劫,张长胜稳稳心神,长出了口气。至少,只要车子不停,暂时不会有危险。狼的牙齿再锋利,也无法撕开铁皮车体!蓦地,女人惊叫起来:“你流血了——”
张长胜抬眼看去,是肖海波受伤了,腿在汩汩地流血。适才在拖他进来时,腿划上了车门底角。看样子女人是个热心肠人,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衣,撕成布条,随即托起肖海波的腿,小心地包扎起来。女人只穿了件紧身绒衣,饱满的胸脯撞进了张长胜的眼睛。张长胜的脸不禁一红,扭转头。司机也从回车镜里看到了女人的胸脯,脸上浮出了莫名的怪笑。
“好好开你的车!”张长胜对司机说。司机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嘴黄牙。
难熬的长夜终于要过去了,东方渐渐出现一抹鱼肚白。快了,再有一个小时天色就要亮了。一下车,我就把你肖海波铐上,然后通知蹲守的同事撤回来……张长胜正盘算着,突然看到坐在对面的肖海波疯了般蹿起,合身扑来!
眼看肖海波就要扑到跟前,张长胜微一侧身,快速出枪,转瞬间黑洞洞的枪口已抵上了肖海波的脑门!
“不要啊——”女人大叫。
“退回去!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开枪——”张长胜尚未说完,“咚!”后脑勺上便挨了重重一击,一头仆倒,是司机!在晕过去的刹那,张长胜想明白了,这是辆黑车!
的确是司机急踩刹车后用管钳袭击了张长胜。扔了凶器,司机抢过手枪对着肖海波恶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射出,击中了肖海波的腹部。肖海波捂着肚子瘫软在地:“你……你杀了警察——”
“哈哈,我杀的就是警察!你不知道,6年前,我不过偷了一台破车,他们就把我关进了监狱!等我放出来时,我老婆也跟人跑了!如果不是警察抓我,我哪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你他妈的既然想帮警察,那就去喂狼吧!”司机凶狠地叫嚷着踹开车门,就要将肖海波踢出去。狼群在车外疯狂嘶嚎,一下去就会没命!肖海波拼力舞动着胳膊想抓住车座椅,却不想抓在张长胜携带的食品袋上,司机把他一脚踢出去,又关紧了车门!
车外,五六头狼蜂拥而上。车内,司机狂笑着脱去油渍斑斑的衣服,比狼还凶地扑向女人:“我在里面呆了整整6年,至今还没碰过女人。啧啧,刚才看到你胸脯那么大,我早就眼馋死了!你老老实实地跟了我,没准我会放过你!”
“流氓!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女人拼命地抓挠着,推搡着。
“骚货!我让你不老实,不听话!”司机暴怒地抽了女人四五个巴掌,又扯住女人的头发猛力撞向车窗,直撞得女人满头是血,“脱!脱衣服!再不脱我把你也喂狼——”
“不要,不要啊——”在女人绝望的哭喊声中,张长胜悠悠醒转,脑袋像要炸开一般疼痛。他吃力地摸到管钳,强撑着爬起来,用足力气砸向压在女人身上的司机的脑袋。
“咚”,司机闷哼着昏死过去。
“求求你,快救救肖海波!他是我的丈夫——”女人哭得泪流满面。可是,此刻张长胜也已精疲力竭,甚至连拉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去击退嗜血的群狼?更何况,肖海波被推出后有一会儿了,说不定现在……
“砰,砰,砰——”张长胜蓄足最后的力气,对着车顶连连开枪,打光了枪膛里的最后三发子弹。枪声在旷野里久久回荡。或许,附近能有人听到,赶来救援……
监狱直属医院里,躺着四个人。
四个人都活了下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肖海波交代,当年他所刺伤的人,是个企图强奸他妻子的无赖。新近一批罪犯入监,其中有他的一个老乡。老乡说,那个无赖伤好后,经常去他家闹事,还恐吓、殴打他的母亲和妻子。一时冲动,他便选择了逃脱,想回去杀了那个无赖。在苇塘潜伏了两天后逃到桦树镇,正巧碰上了要去监狱探视的妻子。妻子苦劝他投案自首,他答应了,说回马蹄谷教训教训那个无赖就回去。孰料阴差阳错,不仅搭上了黑车,还遇到了前去抓他的张长胜。
“没让狼吃了你,你就偷着乐吧!”张长胜脑袋上缠着绷带,去看肖海波。一进病房,那个女人就给他跪下了:“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丈夫的命——”
张长胜笑了。救肖海波命的,不是他,是他的妻子晓慧!说来也巧,被司机踹下车的肖海波抓去了张长胜的那兜食品。食品袋被蛮力一拉,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装柠檬汁的瓶子砸破了,而另一包张长胜爱吃的胡椒粉也弥漫在空中。
生活在狼群出没之地的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恰恰是狼的克星!只要闻到胡椒粉的气味,恶狼就会四散而逃!至于那个恶毒的司机,差点害了三个人的性命,现在却不得不面临“牢狱之灾”。而张长胜也打定主意,伤好后就去一趟马蹄谷,小小地警告一下那个闹事的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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