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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面书生客


残阳如血,北风如刀,阳关客栈门前的招魂幡摇摇晃晃,若不是旗杆子绑的太牢,恐怕早就卷进风里不知所踪了。

        白胡子老头儿还是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框,嘴里叼着他的烟杆,眼睛一直注视西北方向,和平常一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守着客栈的是祖孙三代,老爷子只听说是姓白,叫什么也打听不出来,索性就不去管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酒管够,菜管饱。

        白老头的儿子白壮壮整天钻在厨房里给大伙儿炒菜做饭,很少露面,但长得却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前些年有几回,外地商客趁着酒醉耍泼撒野,他一手提溜一个人像扔小鸡仔一样,给人全都扔了出去,从此阳关客栈也很少有人敢再生事了。

        白老头儿的孙子小白包揽了客栈里前前后后的杂活儿,端菜上酒,扫地擦桌都是他一个人的,但他却从不喊累,还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好的心情。

        客栈里,喧闹是常事,南来北往的赶路人难得聚集一处,有的打过几次照面,有的纯粹是拼桌闲谈,不过大家都是爽朗性子,几杯酒下肚,周围的人便都成了朋友。顺着门口往里有一桌人,最是聒噪,围着四方桌而坐的四人争吵着要给中原江湖的武道大手子排个前后名次出来。

        面朝门口坐下的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他手执白扇,轻轻摇动,嘴角微微露出的笑意,似乎让其他三人有些不满。

        坐在他对面的糙汉张口就问:“你说凌云寺挑柴人南柯上师够不上内家拳前三?这不开玩笑嘛!”

        糙汉说完,左边拿剑这位和右边拿刀这位明显也不急,只是坐在那,等书生反驳。

        书生呢,冷静沉稳,娓娓说道:“两年前,也是晚春,骁骑将军李玄廷亲上灵隐山和南柯上师坐论佛法,三日后,李玄廷下山,南柯上师从此以修炼为名闭门不出。”

        “什么意思?”三人伸长了脖子同时发出疑问。

        其实他们的对话早就引起了周围食客的兴趣,因此大家也都听在耳里。能在这儿吃酒的都是江湖人,那别的桌上就有一人接下话茬,“那肯定是南柯上师让后辈用拳脚功夫给羞辱了,不然这泱泱天下,你何时听过有念经的和尚闭关修炼?”

        “对啊,对啊。”大家莫不感叹,同时也对这位书生的真实身份起了猜疑。

        跟书生同一桌这位拿剑的想到了一些往事,开口说道;“毕竟是将门虎子,金辉初年,李玄廷的父亲李奕李大将军,也是如今的九王爷,他率领三千勇士死战匈奴,最终黄沙掩骨,死了两千多人也没退让半尺,那是何等英雄啊。”

        书生放下酒杯,补了一句:“后来那些剩下的人被李奕秘密训练,成了涅槃重生的烈火飞骑,现在烈火飞骑效命于李奕长子李玄廷。”

        食客之间的闲话被坐在门口白胡子老头听了去,他好像忆起了一些陈年往事,低头长叹一口气。

        眼瞅着太阳又要落山,食客三三两两离开,赶忙去往下一站,要是耽搁的久了,可能今晚得在沙漠里头渡过。白胡子老头的孙儿手脚麻利,赶忙收拾出几张干净的桌子出来,晌午那一批客人差不多走光了,倒是那位朝门口坐着的书生一直慢慢悠悠的咂摸着杯子里的酒,看起来是在等什么人。

        大堂里头,晚些时候来的客人还是颇为吵闹,也不知道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怎么还有力气在这争吵。不过就在此时,于一片喧哗声中,门口的白胡子老头,用那沧桑厚重的嗓音,缓缓道了一句:“他,来,了!”

        众人恍恍惚惚,不知道这老头在说什么,但食客中有一人凭空说了句:“难不成是刀客陌西风?”

        好嘛,这下乱了套了,所有人一窝蜂似的扑倒门口,甚至都把白胡子老头挤出去到了一边,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聚焦在西北方向的坡上。

        坡上走来一人,他踉踉跄跄,左摇右晃,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倒不下去,活像是个不倒翁。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由远及近,慢慢走来,大家看了分明,确实是那个年轻的刀客陌西风。

        陌西风跌跌撞撞终于走到客栈门前,他好像也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就那么直愣愣向前倒了下去。好在平时慵懒墨迹的白胡子老头首当其冲,迈出一步,及时搀扶住了陌西风。

        白老头儿转身,把陌西风背起来,自顾自走进客栈,去了后院。

        大伙儿面面相觑,小白赶紧说:“酒菜都要凉了,各位赶紧的吧,吃完好上路。”

        这时候总会有几个爱琢磨话茬的人会怼上一句:“上你大爷!”

        后院。

        白胡子老头把陌西风丢在水井边上,让他靠着水井的边沿处先昏睡一会儿,老头自己则是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衣服还是去年那件,说好的过了除夕就换身新的,这也没换。

        ……脸上也多是灰尘,恐怕从陀罗城到这儿三百多里地又是走着来的,唉!那刀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有没有擦干净,不过好在这把刀也不会生锈,就是这常年没人管,衣服缝缝补补脏不兮兮的,唉!

        白胡子老头在那里坐到晚上,一直在叹气,叹气叹到他自己都烦了,这才捶打捶打自己的双腿,然后一手撑着台阶,让自己站了起来。他走到水井旁边,从水井里打出半桶多的水,朝着陌西风的脸就泼了下去。

        透心凉的井水浇的陌西风打了个冷战,他一个激灵径直站了起来,一看面前的是白胡子老头,那是张口就骂:“老东西,还没死呢。”

        “你这小混蛋都没死,我又怎么能死。”

        的确,陌西风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是要比白胡子老头死的可能性大上一些。

        俩人特殊的问候过后,白胡子老头伸出一只手,道:“上元节在陀罗城城主府的那票是你干的吧,快拿钱,攒了两年的酒肉钱这次必须结清。”白老头一脸精明,盯着陌西风腰间的钱袋子。

        陌西风不理白胡子老头,晃过身去走到后院一侧的厨房,对白壮壮说:“哥,两斤牛肉,随便切切就行了,我不挑。”

        听得厨房里传出一句“嗯”的声音,陌西风这才转头过来,敷衍白胡子老头,“瞎说,我那是帮张居庸报仇去了,我可没拿人家的东西。”

        “滚蛋,你骗不了我,贼不走空,我还不知道你,嘴上喊着劫富济贫,陀罗城主那么有钱你能空手而归?”

        白胡子老头的话让陌西风没法反驳,陌西风挠挠头,顺手解下钱袋子丢给白胡子老头,这就往出走,等他掀开通往大堂处的那个门帘子时,陌西风留下一句:“算清楚了,剩下的我还有用。”

        到了晚上,大堂的食客又多了起来,似乎比以往还多,不知道是不是陌西风到了这里的缘故。

        那位书生还在,他还是慢悠悠的咂摸着杯中酒和盘中肉,这张桌子按说是最抢手的位置,不过一直到现在却没人跟书生拼桌,不知道是为什么。

        倒是头脑机灵的小白看陌西风出来,赶紧拉开书生对面的凳子,陌西风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把自己的刀解开放在桌上,左腿翘起搭上凳子。

        “辛苦了!”书生举起酒杯朝陌西风敬了一杯酒。

        这边,小白也端上来酒肉,把酒倒在为陌西风特别准备的碗中。

        陌西风看着张居庸,瞅了半天,才开了口:“张居庸,你这小白脸怎么养护的,沙漠里风沙大的能吃人,你倒是白白嫩嫩,像个女人似的。”

        这话一出,大堂里哗然一片,大伙儿也才知道这个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书生就是那位上知五百年天运,下测人间福祸的白面书生客,张居庸。

        张居庸对陌西风的调侃不以为然,淡淡说道:“入了长安,寻一家叫做拈花楼的三层酒楼,站在底下喊一声:李家老二,软炕上吃奶,亲爹裤裆里练剑,说完他便会出来把你要的东西送给你。”

      “什……什么?”陌西风听得一头雾水,满脸愕然,这是一个书生能说出的话吗?

        可是张居庸说过的话从不会说第二遍,而且他相信,陌西风肯定是听到了,只是一时间没有太明白,接着他看着陌西风,多说了一句:“记得拿了你要的东西,也顺手换人家一个人情。”

        话毕,张居庸微微一笑,起身走出龙门客栈。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屋外寒风凛冽,冻得人鼻尖发木,但张居庸就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黑夜和这无尽的沙漠之中。

        张居庸走后,陌西风仔细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然后看着盘子里的二斤肉,开始大快朵颐起来。陌西风常年在北庭和那帮胡人打交道,也没怎么踏实吃过一顿饱饭,这次要离开了,他可要好酒好肉造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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