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冰与火之歌
“还记得读大学那会儿你最想做什么吗?”晓煜问陆骁。
“赚钱,不用很多,能保证一家人过日子就行,然后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坐在小酒馆里和朋友或者爱人点几个可口小菜,喝一杯…那时候和现在一样不喜欢喝酒,应该想的是喝可乐吧。”陆骁说
“好像听你说过,很接地气的想法啊,现在怎么样?”晓煜眨着闪亮的眸子,恍如当年在校园的图书馆或是食堂那般。
“期初是赚钱为了吃饭,后来为了买房子,然后给家人提高生活品质,钱是赚到了当初想要的那些,日子总是过的忙忙碌碌的,感情也没升华,寂寞也没装好,哈哈。”
“越说越消沉啊,你还没到伤春悲秋的时间点儿吧,你不是挺乐观的么,被岁月蹂躏的?”晓煜微笑着把右腿驾到左腿上,轻轻举起咖啡杯在唇边抿了一口。
“得,我这是博同情未遂啊,回国这半年吧我就经常琢磨,我看家里人没有我的日子过的也都挺习惯的,甚至有些时候比我在的时候过的还好,我就想我现在也三十多岁啦,可能得琢磨琢磨接下来的日子该怎样过了,自然钱还是得去赚的。”
“嗯,物质需求还是必须的。”晓煜应和了一句。
“对呀,但我可以在其它方面多一些自己的追求啦,比如去读书啊,去学一些自己想学的技能,培养一两项兴趣爱好,你知道我生长在农村,那时候有书读就不错了,哪会培养你什么琴棋书画的,我就想还是趁着……也不是年轻,就说不老吧,还可以做点儿喜欢做的事情,不能辜负了自己吧。”
“学习跳广场舞?我以为你要为退休做准备了呢,三十出头准备颐养天年。”晓煜取笑道。
“我这顶多算是看破红尘了了,只待觅得一座对面有尼姑庵的和尚庙。你不是要女成父业吗,怎么没去做老师?”陆骁看着晓煜,觉得她那清秀俊丽的脸上比当年多了些许坚韧。
“我研究生读的是经济学,看着师兄师姐都将知识转换成生产力了,我留着在学校里只能纸上谈兵,肯定会遗憾,于是就去了一家外企试了试。”晓煜摊开双手,微笑着做了个“就这样子”的表情。
“刘老师没有严厉的谴责你啊?说好的‘世家’都被你断送了。”
“那个虚名有啥用,我是一个个体,没必要绑在家或者家族这传统组织上好吧,就像你悟出来的,我要让我的人生不被辜负,那就得由我来做主。”
“嚯,翻身农奴把歌唱啊,不拿家里生活费以后言语特有底气呗。那在外企工作很辛苦吗?”
“节奏快些,也刚好提现工作效率,我喜欢这种公司分明的感受,少了很多琐碎的烦恼,我喜欢简单点儿的关系。”
“嗯,虽然没体验过,但觉得这样挺好的,我好像饿了。”陆骁揉了揉刚刚“咕噜”一声的肚子,有点儿俏皮的说道。
“那去找个小菜馆,陪你喝两杯……可乐?”晓煜嘲笑着问陆骁。
陆骁笑了笑点头表示赞成,俩人起身出门,陆骁又问晓煜:“你去过广州玩吧?”
“不去。”晓煜装出气氛的样子斩钉截铁的应道。
“为什么?”陆骁虽然猜得到晓煜的心思,也还是脱口而出这问话。
“你说呢?”晓煜有些嗔怪道,“一个被晃点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说完,又释怀的笑了起来,陆骁也跟着笑了。
“那还是邀请你来广州吧,我等你。”
陆骁坐在回广州的高铁上,这次出差事情办得顺利,但这并不是他此刻内心的主旋律,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和晓煜一起时的感觉,脑子从那晚的相见到第二天的相谈甚欢,然后思路又百转千回的绕到以前,那段大学里的时光。这些想法让他的心暖暖的,又有些痒痒的。窗外的景致飞一般掠过,如静水流深沧笙踏歌。列车驶入一段长长的隧道,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一丝恐惧袭上心头,猛的,天光明亮,陆骁想起在前方的目的地有自己要回去的那个家,那里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在刚刚自己想念的那个女人,她也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这想法让他变得懊恼、羞愧,这感觉像快抹布盖在了那萌动的、轻漾着的心上。
回到广州的生活依旧寡淡无味,他每天上班下班,下班后懒得回去那个内心有些抵触的家,他用加班、应酬各种理由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家里的人。他常常发信息给晓煜,有时候只是一个网上看下的段子,有时候会谈论一下人生小小的感悟,每次聊过几句,他都会觉得生活又有了精彩,内心特别的治愈。他暗自猜测晓煜也是盼着和他联系的,不然他不会那般热络的和他探讨这些内容,忽而他又觉得会不会她是厌倦了和先生之间的财米有盐,也是在他这享受一下不现实的情感呢。他就这样时而兴奋时而猜忌着,但总归想起晓煜是能让他欣慰的。
他每每聊着天,就会邀请晓煜来广州,晓煜也渐渐的从坚定的“不来”转变为“找一个好的机会”。
“你相信宇宙是冥冥之中有力量在控制吗?”陆骁得知公司给了晓煜去深圳学习的机会之后,兴奋的发信息说。
“或许吧,你不会遁入什么宗教了吧?”晓煜回复他。
“怎么会,你知道我是唯物论者。我只是一直在想你会来广州、会来广州,然后可能与某种宇宙波产生了共振,结果这就实现了,哈哈。”陆骁在和晓煜的聊天中尽可能的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有时觉得文字还不能表达他的情感,还要加上语气词和表情符号。
“你是在一直对我说对我说,我才动了心争取了这次机会,别胡思乱想了少年,我就是那个主宰你认知宇宙的命运之神,对我膜拜就行了。”
在陆骁的精心安排下,晓煜先到了广州,陆骁陪晓煜去了广州塔、夜游了珠江,还去了长隆,品尝了南园的早茶、老字号的粤菜馆。之后陆骁开车送晓煜到深圳,晓煜有上了车就迷糊睡觉的习惯,陆骁看着睡在副驾上的晓煜,见她双眼微闭,呼吸如兰,干净的脸颊微微上翘。看着她这般安静的睡在旁边,陆骁的内心又荡起了暖意。
晓煜的培训在白天,傍晚他们就去前海边漫步,晓煜指着对面的灯光问陆骁:“那里是香港吗?”
“应该是吧,我也还没去过呢。”
晓煜拿出手机翻了翻地图,欣喜的说那就是香港。
夜幕悄悄落下,周遭变得宁静,晓煜仰望漫天星河,感叹道:“这世界到底有多大啊,人类会不会有一天能发掘出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人在时间和空间里都是太渺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自己,恐怕我们是很难知道了。”
“你读了未来简史吗?”
“哦,你是说现在可以把一个人的思维全部编成代码,然后让一个人在电脑里得到永生的那段说法吗?”
“我是想象不出来怎样能把现实存在的人导入到电脑里,如果不能将这种存在导入的话,那电脑里的不就是一个新的存在吗,怎么能是这个人的生命的延续呢。”
“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关于智能人的探索了,可能我们是赶不上了。”
“或许吧,如果世界上多几个马斯克那样的人物就好了,就可以推动人类探索的步伐。”
“你怎么了,最近在研究生命科学?”
“我是在思考生活的意义,人终究是要走向死亡的,我有时候觉得死亡真的很可怕,没有了知觉,在漫长的岁月中永恒的消亡。”
陆骁点头,他从杜杰离开以后也经常被这种恐惧萦绕,记得他曾和小丽聊起这种感觉,小丽还笑他庸人自扰,此刻他从晓煜这里找到了共鸣。
陆骁和晓煜在培训结束后去了深圳的欢乐谷,晚上住在山顶的一家民宿里,此刻山居秋明,晚霞中薄雾冥冥的山海间有鸟兽吟鸣,晓煜的身子向陆骁靠了靠,俩人就坐在靠山边的长椅上安静的过了许久。晓煜说教陆骁一个游戏,她拿出手机打开一款叫你画我猜的app,游戏很简单,就是一个人根据手机上的词语提示对方猜,猜出谜底数量最多的就赢了。俩人骑在长椅上,抛掉了身上所有的老气与深沉,孩子一般的玩了许久。
晓煜埋怨深沉的描述能力太“low”,陆骁鄙视晓煜的知识面不够宽广,晓煜有时情急了也会动手轻捶一下深沉,像黄昏中一对儿热恋中的情侣钟情嬉闹着。清晨陆骁醒来,他记得晓煜房间的床与自己房间的床是头顶着头,他用拳头对床头的墙壁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对面也依稀传来敲墙的声音,他和她都会心的笑了。
在深圳机场,办好了登机牌的晓煜觉得时间还早,机场广播她乘坐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还没到机场。俩人找了家餐厅坐着吃东西,然后又玩起了昨天的游戏,许久后晓煜拿起手机查看,惊讶的发现她的航班已经关闭舱门,她俩急忙往安检口跑,然而最终还是错过了飞机。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回广州,晓煜坐明天一早的高铁返程。回广州的路上,大雨倾盆,陆骁将雨刷开到了最大,路上的车辆都开启着双闪灯。
回到广州俩人显得有些落魄,晓煜说喜欢吃广州的河粉,陆骁带她到一家汤粉店一人点了一份汤粉,俩人对坐着透过汤粉的热气看到狼狈的彼此哈哈大笑起来。
清晨在去往高铁站的路上,晓煜看着车窗外,脸上还有些许未消解的疲惫。“我想说几句话,你开你的车,就听听,也不用问什么问题,好吗?”
陆骁视线向晓煜转了很小的一个角度,有寻思他的话只好转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今年我的婚姻出了问题,我和我先生已经半年多没在一起了,他也没来看过我和孩子,我们昨晚打电话决定分开了。你说的也许是对的,这个年纪的我们要考虑一下自己了,不然也对不起自己的一生。我对他确实没了感情,这样的冷战也彻底伤了心,我是担心孩子的,不过我也一直认为孩子并不是依附父母而生的,他应该早些懂得生活的意义,学会自立。我爸妈是同意我的决定的,他们也看不到我婚姻的希望了……”晓煜慢慢的说着,语气平淡,平淡的让陆骁有些心疼。
到了高铁站,晓煜阻止了陆骁下车,她说:“就送到这吧,这次来广州真的很开心,我最近回去要办理自己的事情,一段时间不能和你联系了,多保重。”晓煜脸上露出微笑,陆骁一脸的不舍于关切,晓煜转过身潇洒的走远,那只挥着的手又挥了几挥才放下。
接连几个月,陆骁再没有晓煜的消息。枫江新城项目进展顺利,陆骁牵头的工作组进驻武汉,紧张的筹备了三个月后,项目招投标程序终于在2016年春节前完成。庆功会上,两家公司领导对陆骁和边旭的努力非常肯定,边旭憨厚的笑对陆骁说:“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对了,你春节可以带家里人来长沙玩啊,我和上次那几个师兄说好一起去看刘老师,你来了还可以看看你的老同学呢。”
陆骁知道边旭是长沙人,爱人家在株洲,距离都是不远,听到他说要去看刘大庆老师,他的心还是猛的动了。他在武汉修整了几天,发了信息给晓煜,依然石沉大海。
彦倩建了一个微信群,里面只有他们五个,她说最近自己在海南,经常想起一起读书时候的日子,挺想大家的。她约大家一起上线视频,那天晚上大家如期而至,彦倩的海南普通话还是那般柔柔绵绵的传来,等影像出来时大家才觉得几个人里她的变化好像最小,依然那般年轻。栗娜和山妹俩人已经多年没联系了,虽然此刻不是面对面,但依然尴尬的不多言语,彦倩刻意的撮合着俩人尽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冷战。山妹开口说,她年后就回国了,和他老公一起,因为老公是湖北人,她接受了武汉某大学的聘任,去那里任教。
大家都很高兴,纷纷表示祝贺,栗娜只是弱弱的说了声“好啊。”司前程对他说武汉表示惊讶,说他年后也要去武汉。陆骁打趣他说:“司老板生意做到武汉来啦,有什么好的项目在这里吗?”司前程一脸的苦笑,这两年他的生意确实做的不错,每年都有几百万的收益,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今年年初准备和几个幕后老板一起出资做一家大的公司,结果中央反腐的风将他们接业务依仗的一位央企大佬抓了,他们的公司被查封,一半的资产牵扯其中都被冻结了,司前程重压之下也害了一场大病,几乎几个月没起来床。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婆生了孩子以后留了些病底,身体难以恢复。病急乱投医,妻子家里人介绍了一个走江湖的气功师傅,帮着妻子练气恢复身体,竟然效果比医院治疗还好。司前程说虽然自己也对这些江湖骗子嗤之以鼻,但效果就摆在眼前,为了妻子的健康也就随着她去吧。妻子说春节后那位气功师傅要在总部武汉召开法会,一定要去参加,所以司前程才说接下来也要去武汉。
陆骁说现在自己就在武汉,已经在武汉呆了一段时间了,春节后很难确定要不要过来,到时候再商量吧。
栗娜说小侄女要她去买零食了,先下线了。
陆骁回到广州,临近春节,公司里面氛围也是十分轻松,一派早收工早过年的欢愉。陆骁和小丽商量在哪里过年的安排,小丽问他是怎么想的,陆骁说这些年也没回过东北老家去过年,今年一家三口回东北吧。小丽脸色有些为难,说一会儿去问问她爸。
吃晚饭的时候,陆骁的岳父郑重的说今年春节已经和几个老教授一起约好了带着家里人去泰国过年,而且说好了都带着小孙子孙女,让陆骁他们明年再计划回东北了。
岳父夹了口菜又补充道:“孩子还小,东北春节的时候天气还是很冷的,他还受不了,等大一些再说吧。你们也可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嘛,悦悦,你想去东北还是想去泰国呀?”
悦悦被外公外婆宠溺着长大,对爷爷奶奶认知不多,听说有小朋友一起去泰国自然乐得的选择出国了。
“一岁两岁的时候就说孩子小不能去东北,现在孩子已经六七岁了还不能去,您要等他大学毕业才能去见爷爷奶奶吗?”陆骁有些赌气的说。
“老人家看孙子明年可以过来嘛,刚好也可以进城走动走动。”
陆骁听得“进城”俩字气得发抖,念在对方是长辈不好恶语相向,放下碗筷回房间去了。过了一会儿小丽进来,端了一碗盖着菜的饭轻轻放到他的身边,低声劝慰他说:“我爸最近确实越发脾气古怪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就偶尔那么固执,这些年你不在家也确实是他帮着照顾悦悦。”
“帮是帮,我看现在悦悦好像就是他的了,他说怎样就怎样。那你怎么想,是回东北还是去泰国?”
“爸妈去泰国还带个孩子,我们不去他们没人照顾估计不行吧?”
“那你也是要去喽,好吧,你就听他的吧,以后我们都各过个的,我先搬回自己家去,你们娘俩看着办吧。”陆骁说完背过身去继续装睡。
古往今来的年都在考验着中国人关系亲疏和经济能力的强弱,都能令人满意的才叫过年,不理想的就成了年关。恐怕对于陆骁来说,这年关又有些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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