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头颅、脊椎、胸骨、肋骨、四肢……都已经拿出来了,还缺什么?”
老仵作将按人体位置摆在白布上的骨头又看了一遍,喃喃道。
虽然那些什么出血点、胃容物之类的他不如魏汐懂得多,可做了几十年仵作,人体骨骼他可没少见,不可能缺了少了都不知道。
可魏汐依然拿着个小扫帚,在棺材里仔细扫。
“骨头都快烂没了,还能验出个啥呀?”
“是不是在找金戒指?不对,找到了也不能归她啊!”
“去你的吧~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么贪财?忘了桃源集的案子啦?没准人家就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呢!”
“天爷啊,她不会是个狐仙吧!”
衙役们双手拄着铁锹把,三三两两地议论。
“有了!”
就在所有人都像看动物表演一样盯着她时,魏汐突然扔了扫帚,如获至宝般捡起一个东西。
老仵作抻着脖子仔细一看,脸立刻红得快要滴血了。
是舌骨!
指骨那样的小骨头他都认真找了,居然忘了舌骨。
“大人、陈姑娘,看来荔芫姑娘并不是死于服毒,而是被人扼颈致死的!”
魏汐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荔韵心上,更砸在林万里心上。
当年黄谦口口声声说陈荔芫是因奸情被撞破才服毒自尽的,如今发现了她真正的死因,那么最有可能下毒手的就成了黄谦本人。
“此话当真?!”
林万里拼命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想再确认一次答案。
“自然!这块舌骨两侧的大角都呈现出骨折的状态,且有骨荫形成。说明骨折是死者生前颈部曾经被强大的外力压迫造成的,而不是我们刚刚清理的过程中被折断的。”
魏汐举起那块舌骨,向众人展示。
“好!”
林万里说完向身后一招手,立刻有衙役过来。
“立刻将黄谦捉拿归案,本官倒要看看,这次他还有何话说!”
黄谦其人魏汐没有看到,之后对他的审理魏汐也没参加。林万里嘴上说线索寥寥,实际上掌握的证据肯定不少,否则绝不会轻易让魏汐验尸。
如今寻到了能证明陈荔芫死因的尸骨做铁证,便足以扳倒他的死对头了。
不久之后果然传来消息,十多年前陈荔芫自尽和陈家被灭门的案子终于沉冤得雪。
后话不提,魏汐现在正满心欢喜地往响水县赶。
这一趟州衙跑得还算值得,不光得了二十两的赏钱,还买到了一大堆急需的材料。
进了响水县衙,没想到里面的气氛极其压抑,与她的满心欢喜截然相反。
“荒谬!简直是荒谬!这是挑衅!……”
大堂上齐广元暴跳如雷,下面一个个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这是咋啦?”
魏汐悄眯眯溜到最外围的李四贵身后,压低了声音问。
“姑奶奶,您可回来啦!”
李四贵不敢回头,但一听是她的声音,还是喜形于色。
“您不知道,就您临走之前那个碎尸的案子,尸块居然扔进咱们衙门啦!”
魏汐也是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凶手可真够猖狂的,怪不得把齐广元气成这个熊样。
“魏汐!正好你回来了,快去看看,一定要尽快、尽快把这个狂徒给本县揪出来!”
突然被齐广元点到名字,魏汐吓了一跳连忙称是,然后带着李四贵和欧擎就跑。
“这条是另外一个人的腿。”
几日不见,冰窖里又多了一条大腿,同样白白嫩嫩的。
“啊?这长短粗细几乎一模一样啊,您的意思,凶手又杀了一个人了?”
李四贵大惊小怪道。
他本以为慢慢会把这具尸体凑齐,没想到竟然不是同一个人的。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只看表面。你看看,这么明显的薄厚差异你都看不出来?”
魏汐指着尸块断面上的表皮道。
李四贵讪讪地哦了一声,然后狠狠剜了欧擎一眼。
因为魏汐说的那些自己没看出来,那小子却早已注意到了。
“走,带我到发现这个的地方去看看。”
李四贵狗腿地跑在最前面,欧擎因为脚镣不便的关系走在最后。
“就是这了。”
李四贵在院子里一块地方指了指,离墙根足有四五米。
魏汐抬手挡着刺目的阳光,仰头看去。
“什么时辰发现的?”
“昨夜戌时末,老爷正在屋里看书,听到扑通一声便带人出来查看,就发现这个。
当值的衙役立刻追出来,却连个屁也找着!”
衙门的院墙足有一丈高,能扔进来这么远,一定得是个大个子的大力士,大个子的大力士……有这么明显特征的人,不可能衙门的人不知道啊……不对!
魏汐想着想着,目光突然定格在离院墙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那棵树起码高十丈、要两人合抱那么粗。再回想庆友楼外的小山丘,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不过在这个时代,真的会有那种人吗?
将带回来的材料和图样送去给铁匠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向来对尸块“爱不释手”的魏汐居然没有泡在冰窖里,而是在县衙和庆友楼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就连齐广元也有些怀疑,这个魏汐去了趟州衙、帮了知州大人的忙,是不是就有些骄傲、不干正经事了。
这日晌午,铁匠家的学徒顶着大太阳将三只铁箱送到衙门。
“谢姑娘赏!”学徒谢过之后,边跑边笑着念叨“嘿~比上次打这种稀奇物件儿的打赏得还多……”
“来,咱们三个一人一个!”
魏汐隐约听到他的话却没往心里去,把自己拿了一个,另外两个分给李四贵和欧擎。
“这是啥呀?嚯~!”
李四贵抱过箱子打开,被里面亮闪闪的东西晃了眼睛。
“这是……勘查箱,先叫这个名字吧。我瞧你们平时用的工具太笨、太钝,特意请铁匠重新打的。”
魏汐说着,轻抚着崭新的刀具道。
“以后寻到合适的工匠再做个验尸床,就是那种可以随意移动、可以接上水源随时冲洗血污之类的……”
魏汐简单描述着,李四贵都惊呆了,不住地点头。
谁也不知道这大夏天的,下次会遇到什么样的尸体,血肉模糊还好,最怕是腐败生虫的,如果真能用上她说那种验尸床,他们真能少遭不少罪。
“这些工具与你们之前用的差不太多,只是将功能细分了一下,这个是……”
魏汐将每样工具都拿出来亲自示范如何使用,李四贵笨拙地模仿,欧擎拿着这些比他们吃饭的餐具还精致的东西,有些心猿意马。
这么多年了,终于盼来希望了么?
“姑娘,您简直就是下凡的菩萨娘娘,请受老李一拜!”
听完魏汐的讲解,李四贵如获至宝地抚摸着自己那只勘查箱,突然起身郑重地朝她施礼。
欧擎一个帮工本来也没有坐着的份,见他如此也一抱拳。
“别客气,法医……仵作这一行不容易,拿着最低微的工钱、做着最脏累的活计、还得担着最大的责任。
但干一行爱一行,咱们不图大富大贵,只求无愧于心吧。”
魏汐能看得出,这次李四贵这一礼不是拍马屁,而是发自内心的。
可能他做仵作这半辈子,很少遇到真正关心和尊重他的人吧。
“姑娘您放心,老李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李四贵说着抹了把眼睛,“走走走,今儿我作东,请您吃点儿好的去!”
还别说,来了这么些天一直粗茶淡饭的,魏汐的嘴还真有些馋了。
可是见李四贵根本没有要带上欧擎的意思,她冷下脸上站着没动。
李四贵见她一直看着欧擎,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不情愿地朝欧擎努了努嘴,示意他跟上。
其实欧擎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无奈自己并非自由之身,只得听人家差遣。
庆友楼那种地方就算不出那件事,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去得起的。
李四贵常年在外吃喝玩乐,挑的地方只是个酒棚,虽不及庆友楼有排场,味道却是一流。
“姑娘您先请。”
李四贵特意让厨娘将所有菜都分成三份,摆在三人面前。
看来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自己整日眠花宿柳,欧擎又是个囚犯,生怕人家魏汐一个年轻小姑娘嫌弃,这才事先安排好了。
这么一来,魏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也坐吧。”
她看看李四贵,又转头看看站在旁边的欧擎。
“别像个旗杆儿似的晃得人头疼!”
李四贵不耐烦地朝欧擎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坐下。
魏汐这才拿起筷子,想着从哪道菜开始。
红烧丸子、糖醋鲤鱼、炸河虾、蘑菇汤~
虽然卖相并不如现实生活中的饭馆里做得好看,但闻起来是真的香!
“老李,这顿饭得花不少银子吧,毕竟咱们衙门里日常的饮食别说白米和肉了,菜里连油都少见。”
咽下口中鲜香软嫩、汁水四溢的红烧丸子,魏汐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圆满了,笑着问道。
“嗐,辛辛苦苦这一生,不就是为口吃的嘛!咱们衙门里啊,可不全都吃糠咽菜的,只因为咱们仵作低贱呗,卿娘,来坛酒!”
李四贵苦笑,喊了一声。
县衙本来是有专门的厨子和饭堂为衙役们提供饮食,可其他人都不愿意与仵作同食,仵作也不愿去受人白眼,便自觉地拿回自己房间吃。
日子长了,干脆连饭菜都自己做。比如魏汐他们的一日三餐,其实都是欧擎做的。
“比如许家那案子,明明是姑娘您出力最多,功劳最大,但好处全被姓姜的和那些捕快领去了,根本没咱们的份儿!我俩就甭提了,主要姑娘您委屈啊!”
李四贵说着,猛灌了一口酒下去。
旁边那位叫卿娘的赶紧给他又倒上。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是真心为了您好。您虽然有祖传的技艺在手,可但凡能干点别的,还是不要当这个仵作好!
否则自己找不到好人家不说,还连累子孙后代无法科考、受人白眼,您家里世代仵作,还不明白这个吗?”
李四贵边说边喝,转眼四五碗酒下肚,已经有些醉意,话也没有把门的了。
“你少喝点吧!”
卿娘在一旁小声劝道。
“别管我,又不是不给你酒钱!”
李四贵却不知好歹地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示意她赶紧倒酒。
卿娘见劝不住,只得顺了他的意愿。
棚子角落处原本有桌客人,听见李四贵摔碗这才看过来。有人认出他是衙门的仵作,一桌人都赶紧结账走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咱们仵作专有的礼遇!”李四贵眼神飘忽,指着那桌人离开的方向道。
“老子同样花银子,连妓馆都进不去,只能找暗娼!特么的凭什么呀?
就连吃个饭,除了卿娘这里,都找不到几个愿意让老子坐下的……”
也不知道是卿娘的酒太烈,还是李四贵的量太浅,反正半坛子酒下去,李四贵的舌头都有些发硬了。
“你们别见怪,四郎他就是嘴不好,其实心地不坏的。”
魏汐刚想为李四贵的失态向卿娘道歉,对方却先开了口,只从称呼上就能听得出来,二人关系不一般。
“来人啊!走水啦!快来人啊!”
突然外面响起乱糟糟的敲锣声,还有人大声嘶喊。
魏汐连忙出了酒棚,就见不远处闪着火光,将那片天映得红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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