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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落拓人


比如外人都认为以诗书传家的儿郎,第一爱的是文学是诗书是经纶,娶妻不过是为了繁衍香火,嫁女则是未了让别人家繁衍香火,而不是为了攀附权势。

所以甘家男子们就是贪花纳妾都不敢大张旗鼓,女子们就是嫁到白丁家过清贫日子,也绝不会送到权贵人家做小妇。

其实甘家兴盛几百年,随着子孙传代,离本家关系越来越远的,其关注度小,自然也会干些为读书人所不齿的事,甚至还有甘氏族人直接一大家子都不读书了,转而去做生意以维持生计。

但是还是那句话,别人是别人。

像三、五、七、八几位叔父,与甘家本族尚未出五服,其行事总会与甘家本族挂钩,言行是绝对要受族长管制的。

就比如,这四位叔父纳妾一事。

二祖父家,四个嫡子里,有三个纳了不止一房妾室。

三叔母家,因为三叔母入门多年都未得儿郎,所以纳妾生儿子,五叔母家类似,七叔母家则是七叔父贪花好色,悄悄的纳,然后每个妾室生的孩子都抱到正妻名下教养,对外说都是嫡子女,独八叔母家,有儿有女,唯一妾室,都算不得妾室只是一个通房,生了一个女孩,八叔母根本不把她们母女俩放在眼里。

这几位叔父纳妾都是有理由的,七叔父因为贪花好色,就备受人诟病,没想到他还更能突破底线,把自己嫡女给顺王世子做小!

“也就去年夏天的事,你那个堂妹也是命苦,才十三岁就被你七叔送出去了,那顺王世子都三十多了,做你堂妹的爹都富富有余了。”

甘棠心里一阵惊悸,她若是没有外家扶持,只怕如今的情形连她那差不多年龄的堂妹都比不上。

“四叔母,那如今我三叔父和八叔父家是个什么情形?不会是如今临县那块田地是他们俩管吧。”

“当年那块地是你一个堂伯祖父代管,后来你堂伯祖父过世了,就给你三叔父管,自你二叔父和他俩说了荐官一事后,从你八叔父和四叔父起,是兄弟不像兄弟,妯娌不像妯娌,堂姊妹不像堂姊妹,堂兄弟……这关系不说也罢。

你三叔母也是个良善人,这么些年一直愧疚于不能为你三叔父一脉生个儿郎,便费尽心血的找善生养的娘子来生养子息,她们生下的孩儿,无论男女,你三叔母都一视同仁。”

三叔母突然压低声音,“棠儿,并非我与你故意说好话,也并非是我想推脱不愿让你四叔父卷进你三叔父和八叔父的事里……当初顺王世子瞧上的其实是你三叔父家一个庶出的堂妹,哦,你也见到了,就是昨天你三叔母带来的一个穿浅紫色裙衫的女孩,你三叔父和三叔母夫妇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甘氏重嫡长,庶出男女的关注度比嫡幼子女的关注度还少,若是皇族男子瞧上了甘氏庶出女儿,只要给够财帛,像三叔父家这种甘氏旁支也不是不可以应下这门亲事。

“去年你三叔父和三叔母拒绝这桩亲事时,被你二祖父数落的不轻,可他们仍不松口。当初你三叔父刚去接管那片田地时,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佃农们都能如数交上佃钱……说句难听的话,就是你三叔父家有贪墨,也未曾乱的像今日这般,你是不知道,自你八叔父插手后,佃农上缴的钱是越来越少,账目也越来越混乱。你四叔父是临县府衙官,对你八叔父也束手无策的很,但凡他觉得委屈了,就写信给你二叔,然后你二叔又去信给你四叔父,弄得你四叔父是轻重都不敢下手。”

甘棠过了会儿,才笑说,“既然四叔母力荐,那我就去三叔父家走一趟,不过,此事还请四叔母先保密。”

四叔母会心一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不对,还有个你四叔父知,棠儿,四叔母也不骗你,我是偏帮你三叔父一家的,但是在此田地的麻烦事了结之前,我定让你四叔父盯牢了,不出新麻烦事。”

甘棠在车里行不了大礼,就对四叔母行了个拱手礼,“棠儿多谢四叔母。”

……

从齐芒山回来,已经是申时末。

甘棠和四叔母一家在城门口分开,现在天幕一片橘黄,美的不可胜收。

甘棠刚开口,“去文儒坊……”天边的火烧云里突然传来一声电闪雷鸣,紧跟着豆大的雨滴刷刷就落了下来。

“去前头茶楼避避雨。”甘棠忙改口

饶是一路马车已经疾行,到茶楼时,几个护卫府兵也淋成了落汤鸡。

“小二,快开间上房,再给我们这群府兵烧些姜汤来。”管房嬷嬷有条不紊的吩咐,然后由茶楼小二送甘棠去上房。

甘棠去上房时,满怀欣喜的让醉儿熏儿把窗牖打开。

管房嬷嬷一脸不乐意,“姑娘,时下天气越来越冷了,当心着凉了,您接下来可是要出远门的。”

甘棠心绪颇欢,“李嬷嬷,我就临窗看一会儿雨景。你快来看看现下的雨景,有山有树有奇石,那条河与城外菩河相连,格外壮阔斑斓,诶,白鹭飞起来了!”甘棠很有兴趣的看着雨幕里的景色,“从前诗人写的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诚不欺我呢。”

甘棠喜欢下雨,从前是因为下雨后,人们不在出没,她可以得到一时安静,后来她发现在雨幕中可以静下心来,就越发喜欢下雨天了。

“姑娘,您快来路边这扇窗户看看,那牵马的不是咱未来姑爷吗?他……”

雨中……牵马?

闫隆何人能让吕循做这等事?

甘棠提起裙摆小跑到能看到街道的那扇窗户,她定睛一看,那在雨中骑着马的人和牵马的人,她都识得其身份。

牵马的人是吕循,骑马的人是刚被废的皇太子殿下。

此时两人,吕循一身绯色绣香兰纹飞鹤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腰配九环鍮石蹀躞带,脚踏黑色锻料方头鞋。

雨幕中,吕循神色肃穆,雨水无情的打在他身上,他亦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相比吕循,马上的人,看着就落拓好多。

一身青色褂子,长发又只以木簪固定,双足上也只穿了双木屐,若不是甘棠还记得那张脸,她真不敢想堂堂国朝皇子,会这般行销立骨,了无生机。

吕循前段时间这忙忙碌,前皇太子还是在和皇后娘娘的争权中失败了吗?

那他可是会很沮丧?

人与人的心有灵犀,好像就是刹那间便会突然而至。

甘棠目光不错一下的看着那牵马之人,那牵马之人行到茶楼门前时,福至心灵的扬起了头。

雨水直直打到吕循的脸上、身上,豆大的雨点无情的紧,才把吕循的衣裳打湿,就落到地面,与浅溪汇合,好似走慢一步,它就会被这两人扬了一般。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吕循,直到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甘棠,他才朝她露出笑容。

甘棠突然觉得心酸,明明两个人都是那种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绝世儿郎,怎么会变成这样?

雨幕中,马上的年轻男子只懒懒的抬了下眼皮,也不知道他看到甘棠没有。

吕循耳边只听到一句,“究易,你的喜酒我就不去喝了。”

吕循牵着缰绳的手,骤然青筋暴起。

半个时辰后,云罢雨歇,但风又匆匆而至,直吹的人透骨心凉。

“姑娘,去马车上等吧,这风如刀子般,吹的人生疼。”

甘棠出行,向来都会带两套衣服,这几日李嬷嬷见天气变化大,所以除了衣裙还有披风,见甘棠执意不肯上马车,李嬷嬷只好把披风给甘棠披上,然后又让几个府兵挡住风口。

这条路,是吕循回家的必经之路,甘棠不知他和皇太子去那里,但她想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能见到吕循。

“姑娘,要宵禁了,咱们回去吧,吕世子怕是不会回府了。”

人们不喜欢等待,因为等待总是漫长无趣的,可若那人是心心念念之人,哪怕等待的时间会因为无所事事变得冗长,人们也甘之如饴。

甘棠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她并不觉得等待的这段时间被冷风吹有什么难受的,因为她知道吕循现在比她更难受。

更鼓声再次响起,甘棠遗憾的往马车边走,这一刻她才察觉脚下虚浮,若非醉儿熏儿两个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她就摔了。

一脚踏上马车时,甘棠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她猛的回头,然后又满目遗憾的垂下头,只是巡城官而已。

快到宵禁时刻,巡城官不停催促他们离开,李嬷嬷她们不敢耽搁,忙把甘棠塞进车厢。

车马吆喝声被熟练的车夫护卫们喊的格外有节奏。

甘棠必须承认,此刻她还在期待吕循的出现。

但这一夜,她花了半个时辰,从回堰国公府的必经路回到卞府后,匆匆吃了点宵夜,然后被李嬷嬷按着灌了两大碗热姜汤,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穿上柔软锦缎做成的寝衣,躺在高床软枕上,吕循都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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