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畅谈
五月的天气,春日已尽夏日将至,暖风和煦吹在泛黄的树叶上,微微摇曳,温瀚如往常一般天微亮就在院中打起了拳,想着这年后乱世,还是将身子骨练壮实些的好。
“郎君,家主请你用宴,请随小奴一同。”
听到耳边声音,温瀚点了点头,擦去身上的汗水,转身跟在对方身后,穿过幽静的小道,径直走到了正堂,房中布置精美,几棵盆栽摆放在周围,到处看见家仆婢女匆匆忙忙来回跑着。
远远看到站在屏风一侧的萱儿,温瀚缓步走去,看到对方直盯着自己,摸了摸脸诧异道:“萱儿,盯着我做什么?莫不是脸上的汗渍没擦干净?”
萱儿转着眸子,打量了一番,歪过头道:“只是在看温君可休息妥当了。”
温瀚看着女子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难不成是生气了,只好无奈道:“这几日路途劳累,昨日躺在榻上就睡着了,可不是休息妥当了”
“那你什么也没干?”萱儿听罢靠了过来,仰着头道。
温瀚故作疑惑道:“哦难不成我还要干些什么不成?”
萱儿知道对方在调笑自己,秀眉挑了起来,张嘴想要埋怨,可是想起在场这么多人,只好红着脸偏过头,不理这‘可恶’的男子。
“哈哈,温君昨日可休息妥当了?”王豹嘴角微微勾起,上前拉起温瀚开口问道。
温瀚轻咳一声,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埋怨道:“两名丽人缠身,王君是生怕我休息好了?为了今日酒局,在下可是难受了一晚上,王君待会可是要要自罚三杯。”
“豹自当罚酒三杯!”
王豹开怀大笑,赶忙拉着温瀚入座,其实说是宴请,其实也只是王家的家宴,大多都是王家子嗣,也是有数十人之多,毕竟王家作为东莱大族,直系子弟颇多。
温瀚刚跪坐在榻上,宴席便已开始,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在座之人,也知道此宴何人是客,与温瀚嬉笑攀谈,不时询问着有关学术的问题,温瀚也是对答如流,一时间也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王翁见此也是饶有兴趣,此人虽然对经学理解尚浅,但也是有着独到见解,这个年龄,倒也是个博学之人,放下手中茶盏,开口说道:“昨日听立德说起,老夫也是有些好奇,今日见君,果真颇有姿容,英才卓砾,老夫王翁,昨日有些失礼,还望君莫怪我王家招待不周。”
温瀚听罢,赶忙起身回礼道:“晚辈温瀚见过伯父,伯父能予我一处容身之所,便已感激不尽,岂敢怪罪!”毕竟是萱儿的父亲,自己还是持晚辈礼妥当一些,至于王豹,那家伙看着粗犷,实则也就二十余岁,就是自己都差点被骗了。
“只是虚长几岁,温君不必如此。”王翁抚着短须,摆手道。随即想起了什么,继而问道:“这么说来,温君可有表字?如此称呼,岂不显得生疏了。”
“说来也是,豹与你相处也有段时日了,竟然还未问起温君表字!”王豹也是坐在一旁懊恼道。
温瀚听罢也是一愣,说起来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不过随着脑中浮现出的场景,当即开口道:“在下字怀仁。”
“怀仁温怀仁怀者兼济,仁者兼爱,好字!”王翁微微颔首道。
话音刚落,美婢持壶上前倒满酒盏,王翁当即举杯道:“今日为贺怀仁之恩,老夫以上宾之礼相待,怀仁不必拘束,还请用宴!”
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天色渐晚,席间众人也是有了醉意,王家僮仆上前撤掉了案上的残羹,唯留酒水小食,乐师在一旁轻抚琴弦,弦音隔着屏风幽幽传来,倒也显得颇为雅致。
眼见众人醉酒后有些口齿不清,王翁也命僮仆将其一一搀扶了下去,温瀚看在座已余三人,也想告辞离去,只不过被已经满面通红的王豹拽着衣袖,一时间不能脱身,心中无奈,只好陪其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这点酒水对自己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毕竟早已适应过。
王翁放下茶盏,眼角瞅着温瀚,向着身旁僮仆嘱咐道:“将立德送下去休息。”
王豹拉着温瀚不愿离去,转头看是大兄下令,虽有醉意但也不敢违抗,在僮仆搀扶下蹒跚向堂外走去,临走时还向温瀚招呼着。
王翁轻笑一声,见堂中只剩温瀚,肃容道:“怀仁可有醉意?可否与老夫闲谈一番?”
“在下还未有醉意,若是伯父要求,在下断不敢拒绝。”温瀚不知对方有何用意,只好先答应道。
王翁抚着短须,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不知怀仁到底是哪家子弟?来青州又是为了何事?”
原来是要打听自己的底细,温瀚对此也是早早做了准备,关于自己那莫须有的身世,这十几日也是颇费了苦心,冒充世家大族指定是不行的,这个时代,大族之间往往都有联系,肯定瞒不过对方,若说是一普通百姓,恐怕对方也不会重视。
“在下乃并州上郡人士,数年前匈奴南下,父母皆因此而亡,族人被屠戮殆尽,在下如今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原想投奔扬州叔伯,漂泊至此,偶然间救下贵族子弟,受邀为坐上客,才有这片刻安宁。”温瀚说罢赶忙挤出几滴眼泪。
关于自己为何要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含义,只不过印象中,太原似乎有一温氏大族,往近了说指定没错,至于举目无亲,自己倒还真没说错,毕竟这个时代,自己的十八代祖宗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王翁听罢也是叹了口气:“早闻匈奴猖狂肆虐,没想到能深入到上郡,怀仁能侥幸脱身,便已经是万幸,扬州路途遥远,如今盗匪颇多,不如怀仁先为我王家宾客,待世道安宁些,再去扬州不迟。”
等的就是这句话,世道安宁?恐怕是很难了温瀚赶忙抬起头,泪水从眼角滑落,躬身长揖,颤声道:“伯父,这怎么能行?伯父如此照顾,瀚又能以何报?”
王翁赶忙上前扶起,欣慰道:“且不谈其它,仅凭你救下阿萱、阿仁,我王家都必将怀仁奉为上宾,更何况,以怀仁之学识,愿做我王家宾客,也是幸事。”
听到此话,温瀚心中也是一暖,微躬下身子,真情实意道:“多谢伯父”
“怀仁是上郡人士,可与太原温氏有何关联?”
“乃是太原温氏旁支,只不过家道中落,与本家有些生疏了。”
王翁听罢叹了口气,说起来东莱王氏其实也是琅琊王氏的旁支,自从经商之后,也与本族有了隔阂,就连此次祭祖都是屡受冷眼,自己也是颇为无奈。
抬头再看去,王翁心中亲切了不少,不自觉拿起了对族中后辈的态度,拿起茶盏问道:“说起来怀仁在席中,每问必答,不知怀仁可熟读五经?”
“咳咳只是浅读”
温瀚一张脸顿时为难了起来,自己也只是看了一些注解,说熟读那肯定谈不上,若是对方要考验自己,恐怕也是要出丑了。
王翁看着对方只当是谦虚,含笑问道:“那老夫可要考教考教怀仁了,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也,怀仁对此句可有见解?”
温瀚皱巴着脸,低头思索片刻后,难为道:“咳咳,这个阴阳二气交感,万物皆因此通达就如当今的君臣一般,上下交感,志向一致,故天下才能泰平。”断断续续说完,温瀚踌躇地看向对方,也幸亏自己记忆中隐约好像看到过这段,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
“君臣君臣天下泰平”王翁皱着眉头嘴中嘟囔道。虽然理解尚浅,倒也没说错,刚想开口再问,耳边却传来对方急切的声音。
“伯父,如今天色已晚,瀚也是有了些困意,不如改日瀚再陪伯父畅谈!”温瀚故作困意道。好家伙,如果再问下去,指不定就要被说教一番了。
王翁听罢,仰天望去,皎月当空,也不好再问,刚欲送其离去,忽然闪过一丝念头,不自觉道:“怀仁可知太平道?”
温瀚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细细打量了对方神情后,踌躇道:“略知一二,不知伯父为何问起太平道?”
王翁此时有些发愣,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就说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小辈,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既已问起,自己倒也想听听对方有何见解
王翁观察着对方,轻声问道:“最近散落在各州各郡的太平道徒近日鸠集,行动匪夷,似有反意,老夫对此也有所担忧,不知怀仁对太平道了解多少?”
风怏怏的,有气无力地吹拂着屋中火苗,短暂沉默后,温瀚长长舒了口气,皱着眉头沉声道:“如果瀚说太平道必反,伯父会做些什么?”
王翁有些愕然,自己是得到了朝廷消息,才会有所怀疑,此子因何断定太平道必反?抱着疑问,他不禁问道:“怀仁何出此言?”
温瀚直视着对方目光,淡淡说道:“这十余年来,天灾人祸,接二连三,各州郡流民有增无减,国困民穷,而各州郡的官府衙门在干什么?不仅不赈灾,还与地方大族勾结,吸食民血,而黄巾正是由民组成,如今声势已起,百姓愤恨,太平道何顾不反?”
王翁还未听罢就已经站起身子,张着嘴想要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道:“太平道若反,必定祸及数州,依怀仁之见,我王家又该如何独善其身?”
“大势所趋之下无人能幸免!”
王翁听到这句话沉默了许久,这正是自己所担忧的事情,轻笑一声,再次抬头看去,眼神中多了些赏识,对方能一语点破,实属能人,更何况年岁如此。
“怀仁所说,着实让老夫清醒了不少,如今天色已晚,老夫也不聒噪了,日后怀仁就安心呆在我王家,若有所需,我王家尽会满足。”王翁负手含笑道。此等能人若留在王家,对王家必有益处。
温瀚摇了摇头,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下,揖手沉声道:“如今乱世将临,瀚不愿被大势裹挟而去,若是伯父不嫌,瀚请愿警设守备,缮五兵,习战射,以防太平道作乱,备不时之需。”
东汉末年,地方豪强往往都有一定数量的家兵部曲,在这乱世之中,弱者若不积蓄力量,迟早会被湮灭,温瀚知道自己的要求对方恐怕很难答应,但是退而求次,只要能触及到一定的权利范畴,对于现在的自己就是有利的。
王翁听罢愣了愣,看着对方有些好奇,难不成此人对军略也有所建树,不过若是将家兵交予外姓,恐有人不惬,思索片刻后,王翁缓缓抬头直言道:“怀仁不愿清闲,老夫也理解,老夫也不愿搪塞怀仁,如今族中部曲即便交予你,恐怕也很难调遣,若是怀仁愿意屈就的话,老夫这倒是有个差事,如怀仁所说,太平道将反,老夫也正好想要修缮一处坞壁,怀仁不妨从我王家佃户中招些人手,至于钱粮的话,我王家自会提供”说罢含笑看向对方。
温瀚听罢有些吃惊地抬起头,不过随即反应了过来,心中笑骂了一句老狐狸,这样的话这支部曲即便训练出来也是隶属于王家,自己也只是有名义上的指挥权,对方这是稳赚不赔,不过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已经够了。
“瀚愿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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