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风雪猎猎, 少女的声音，一出喉咙便被风带走。
这一声‘余青苕，你不该追来’, 挟着纷杂的思绪，涌向沙舟心头。
无数有关余青苕的记忆，在这一刻涌现沙舟脑海，她半阖着眼睛，极力压抑着那不属于她的情绪。
余青苕于原沙舟而言亦师亦母，失忆的原沙舟雏鸟睁眼, 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她温婉似水，软声细语地安抚彷徨无助的原主，记忆丢失之故, 原主懵懂无知, 是她手把手引领原主适应新的世界……
甭管其中到底掺杂了些什么阴谋, 但原主半生凄凉中，脸上为数不多的笑，都是她给予的。哪怕原主最后记忆解封，知道余青苕对她好, 别有目的，但对余青苕的恨也只有寥寥些许。
因为那个时候, 余青苕已经死了。
她死前有一段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幡然醒悟, 一双绝美的眸子总是带着淡淡忧愁, 看着原主走神, 偶尔还会欲言又止。
魂魄入太极鼎，记忆解封，原主以前不明白的东西, 明白了……
对余青苕，原主心中更多的是不能释怀。
那种被最敬爱的长辈，推向深渊的绝望太蚀心。她的人生面目全非，心中记挂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实的，原主累了……
最终，她选择将余青苕从记忆中抛弃掉。
原主对余青苕的纠结，沙舟虽能感觉到，却不赞同。
余青苕对她的好，掺杂了太多算计，还有立场……
立场不同，便没什么旧情可讲。命都被人算计没了，还去纠结这些……也不知该不该说原主太傻。
沙舟对余青苕这声‘不该来’，是真认为她不应该追来。
她不是原主，她是真会动手杀她。
若不见，她可以将余青苕抛到脑后，但若相见，她找不出不杀她的理由……
“小舟能这么说，记忆果然已经苏醒了，可曾怨我。”余青苕撑着头，星辰般明亮的眸子，坦然落在对面雪峰的少女身上。
少女通身都溢着寂寥，但这种情绪，只持续到她开口便瓦解冰消。
朔风将少女额间乌发吹拂，肆意飞扬，再睁眼，那双清丽乌瞳，再无一丝余青苕熟悉的色彩。
“谈不上怨与不怨，毕竟从一开始，咱们之间就不是纯粹的师徒。”
沙舟从原主过往的记忆抽回神。
将那些不属于她的情绪压到心底最深处，直视着对面的女子。
“沙舟，你我师徒六七年，抛开立场因素，我对你如何。”余青苕丹唇抿笑，若有所指的问。
沙舟：“很好。”
余青苕水眸轻阖，“对呀，很好。虽然在某些事上，我有私心，但却不能否认，这些年我对你很好。”
沙舟抬眸，乌黑眸子寒光迸射：“余青苕，我与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心里清楚，有话你直说。”
“沙舟，看在这几年我待你不错的份上，将伊重楼的一魂二魄给我。”
余青苕掀目，看向干净利落的少女，直道来意。
“伊重楼？”
沙舟眉梢轻蹙，倒没想到，余青苕找上她，竟是为了伊重楼的一魂二魄。
沙舟冷默看半晌，目光端倪着她：“余青苕，值得吗？”
余青苕不语。
“堂堂魔罗宫的大师姐，为了一个男人，杀害自己的授业恩师，叛出魔门。为了这男人宗门的一个计划，甚至可以配合到，忍痛将他送给别的女人，如今，更是为这个贱男人，踏入了你最不愿回到的地方。余青苕，你不傻，也不笨，伊重楼爱不爱你，你比谁都清楚，为了这么一个贱男人，值得吗？”沙舟声音犀利，声声直戳余青苕的心口。
沙舟对余青苕的过往，是从莫叹光嘴里知道的。莫叹光提到余青苕，每次都咬牙切齿。
沙舟的话，宛若一把锥子，戳在软榻上女人的心口上，余青苕笑容再也挂不住，一点一点敛下了去。
轻薄云纱，从软榻上倾飞而出，警告似的，猛地往沙舟脚下打了去。
就在她动手刹那，一道蕴了飙风的剑意，在断离身边倏地生起。
瑰丽的冰蓝长剑，霸道地将她甩过来的云纱，寸寸绞断。
断离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几百年不曾见过的大师姐，深沉的眼底，暗隐危险风暴。
握剑的手，紧紧攥住剑柄，平静面容酝酿着杀机。
他的杀意不浓不淡，余青苕察觉到萦绕四周的杀气，目光往断离身上淡淡看了一眼，见是个陌生面孔，便又落到了沙舟身上。
“小丫头，你年纪还小，不懂情丝绕心头的好。”她似是没有杀沙舟的意思，被沙舟这般顶撞，恼完后，便又恢复成那个一笑一颦皆动人心魂的模样。
这边这对曾经的师徒，剑拔驽张，那边雪峰上一人三尸的战斗，也在余青苕出现后被迫停止了下来。
时间太短，这一场，没有分出胜负。
殷南棹听余青苕叫沙舟徒弟，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没了再战的兴致。另三个就更别说了，他们可知道余青苕和自己小徒弟、徒孙的恩怨，也没心思再战，一人三尸都不想打，那自然就打不下去。
四人站在远处，时刻防范着余青苕，生怕沙舟着了她的道。
殷南棹对余青苕不算陌生，这个女人数百年前，乃是魔罗宫的大师姐，一身修为极为出色。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心机颇深的，不过后来她勾结外人，使得上代魔尊走火入魔，被逐出了魔罗宫，自那之后她便在魔门双州失了音讯。
啧啧，自己看中的徒弟，身上麻烦真多。
前有靖德双宗，后又来个余青苕……这么多麻烦，小潼那张乌鸦嘴怕还说对了，他可能真扛不动。
不行，回头得去找找阴煞石，师父曾说过，阴煞石能提升自家那三具尸傀的实力，把尸傀给弄凶点，到时候应该能增加些威慑。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的，把伊重楼的一魂二魄给我，你与双宗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再不会插手。”余青苕不愿和沙舟揪扯过往。
年少痴狂，谁不曾有。
茫茫人海中，少年摘落面具，清风朗月的一声，姑娘可需帮忙，入了耳，炽了心……
好也罢，坏也罢，她就认定这个人。
没有什么值与不值，在她背叛师父，以九魅若海引诱师父走火入魔时，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想要伊重楼的一魂二魄，可以，告诉我九魅若海有何诡异，与魔尊断离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我便将他的魂魄还给你。”沙舟半阖着眸子，似是而非的道。
归还是不可能归还的，那一魂二魄，在她接受完整记忆后，便被她掐灭了。
“你倒是挺机灵的，竟察觉到九魅若海有问题。”余青苕诧异，没想到沙舟会问这个问题。
一侧的断离，听到沙舟问话，墨瞳愈发幽暗，半阖的眸子，谁也探不到他眼底的神色。
“我若不警醒，怕是会被你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九魅若海能吸断离功力，我若在雷劫下，吸了断离的功力，断离必死无疑。你们一石二鸟的计划很完美，用魔尊一身功力来喂养我，让我快速强大，同时又能除去断离这个心头大患。但再好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我没入你们的局，断离只是失踪，不是死，你们如此坑害他，待到他回归，你说，他会报复你们吗？”
沙舟的话，让余青苕的眼神，认真起来。
她盯着沙舟端详了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真是看走了眼，这才几个月时间，你竟能以这么少的线索，剥开所有真相，你的记忆，怕是很早就恢复了吧，装了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
“没错，他们的计划的确如你所言这般。你也别把这些事都算我头上，我啊，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应伊重楼请求，在适当的时候，将你带回虞云洞，再将那部出自魔罗宫的九魅若海改一改，把这部功法发挥到极致，让你能在某种气机牵引之下，夺取断离一身功力而已。”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与你之间，的确所你所言，从一开始便不是纯粹的师徒，这师徒名份，也不过是算计中的一环罢了。”
沙舟不语，卷翘眼睫挡住眼底所有神色。
她在心里发问：原沙舟，听到了吗，这个女人不值你顾念旧情，她对你的好，全都是虚伪的……你该放下了。
每每遇上相关的人或物，心底就会产生一些她不能控制的情绪，沙舟很确定，原主是存在的。
只是存在于，她找不到的地方。
沙舟就觉得，原主纠结于余青苕的师徒情份，全是因为余青苕死得太早，并且死前，还对原主生了悔意，就是这一丝悔意，让原让无法彻底去恨她，回溯时间，回到最初之时，还在纠结着这些。
沙舟要亲手打破余青召留给原主的印象。
只有打破了，原主这些烦人的情绪，才会彻底消失。
果不其然，沙舟心底的问声，也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一股悲怆之意直冲灵台，紧接着，心底深处一股淡淡的释然，倏地浸满心房。
这道释然，最终将差点把沙舟淹没的悲怆冲淡。
沙舟只感心头一松，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脱去束缚，开始疯狂冲撞灵府。
灵府内，一声咔嚓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以液体形态而存于灵府的灵气，随着这道响声落下，开始沸腾起来。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差点没把沙舟冲得失魂。
“堪不破，终成障。”
识海中，一道袅袅女音虚弱地传开。
这声音一响起，凡是与沙舟有契约的尸体和人，都听到了，这其中就包括断离。
断离本冷着眸子，分析着沙舟口中所道，九魅若海能吸断掉他半身功力的事，冷不丁耳边就响起了这道女声。
听是听到了，但沙舟识海中住的老家伙有点多，断离敛下心神，就被一道强大的气机，封锁了五感。
“沙舟，抱歉，这么久才与你相见。”
“多谢你助我解脱，当日他们锁我记忆，用的是以情锁识的手法，我虽回溯了时间，这具身体依旧能锁我灵识。”
“拉你入泥沼是我之过。太极鼎中，我灵族上百残灵日日受神坛孽火炽身，凄苦万分，我在太极鼎中，祈祷天地，终得天地垂怜唤来了你，我知你有消灭与洗尽神坛孽火之能，我以灵族最后之力，开启天地通神之路，你的修练之路有神灵相护，必能一路通畅，只求你修为大成，能让太极鼎归位，让我灵族上百残灵，魂归故乡。”
沙舟听到这道充斥整个识海的声音，并不意外她会出现。
从莫叹光那里，拿到她的魂丝后，她就一直怀疑她还在，却一直探不到她身在何处，倒不想今儿余青苕的出现，竟让她冲破某种桎梏现身了。
沙舟敛下心声，问：“放下了？”
“灭族之恨，族民百年孽火之苦，又岂是能放下的，但我无能为力，只望族民魂归故里。”
沙舟：“那余青苕呢？”
缥缥缈缈的声音，沉默稍许，才道：“不过是想抓住那一丝，最真实的东西罢了。她，也是可怜人。”
“你比她更可怜，罢了，际遇不同，心境不同，你既已现身那便离开吧，这具身体以后只归我。”
沙舟真看不懂这个人。
一生纠缠最深的是伊重楼，然而，真正将她束缚住的，却成了余青苕。
最真实的东西，什么是真实，是余青苕给予她的关怀，还是她最后幡然醒悟后的那一丝悔意？
“多谢。”女音在脑中回荡，一股庞大的力量，随着她声音落下，赫得贯穿沙舟整个灵府。
与此同时，靖德州神坛之地。
平净了许久的神坛，再一次出现震荡。
太极鼎中，万道霞光以蜂拥之势，快速奔出太极鼎。这一次，神坛结界似乎已经没办法桎梏这些霞光。
霞光一出，不给看护神坛的修士一丝出手的机会，就似受了什么牵引般，穿透结界，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天而上，最后消弭在天空。
“不好，灵光散了。”
刚察觉结界震荡，就见万道霞光散去的水筝泷神情一紧，一缕火种猛得一下落下太极鼎，这火种一落下，就噗嗤炸开，形成了熊熊大火。
火种燃烧，强大的吸力形成了个旋涡，从太极鼎中飙升而出，似是想将散去的灵光，再吸回来般。
然而，这么强的飙风，却楞生生一丝灵光都没有吸纳到。
“罢了，散便散，太极鼎里残灵上百，应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夜长梦多，恐生意外，献祭不能再拖，传讯给双宗，让他们快些将灵族之女带来神坛。”
又恢复了鹤发童颜的苍柏，盯着天空消散的灵光，沉声道。
水筝泷气哼一声，往天空中抛出两道小灵剑。两柄灵剑，一东一南，飞向了不同的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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