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宵琥往事.二】
他们救过快病死的小孩,他们还抢劫过刚抢劫过路人的劫匪。
然后她眼睛亮亮的看他:“少主,当大侠的滋味挺好吧?”
他心里猛地一颤,竟有点慌乱,来不及多想,他摆出骄矜的表情一抬下巴,道:“还行吧,我还是挺想帮他们的————不过本少主就算做好事也是全凭一己所愿,免得被那些大侠的道义所累。”
末了还怕她不认同似的,追问了句:“你觉得呢?”
他知道她很重要,但他一直没觉得自己是喜欢她的。只是看她有危险他会去救场,看她和别人有说有笑他会心中不快,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是跟着她的。
现在想来大概是旁观者清,俩人当时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下的走在街上,被一个路边一个作算命先生打扮的老头儿笑眯眯的喊住。
“姑娘,测姻缘么?”老头儿问,指了指身后的幡布的几个大字【百测百灵】,“老朽可以免费为姑娘算这一卦,要是觉得准,姑娘就打赏点,不准的话,姑娘大可一走了之。”
有免费的好事,她很干脆的凑了过去,却说:“不测,这玩意儿我心里有数,反正结婚不结婚都会后悔,跟谁结婚都会后悔。你还是给我测测财运。”
老头儿慢慢摸胡子,高深莫测道:“姑娘的财运走势一向不错,且和姻缘息息相关。”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是和离后分了一半家产么?”
老头儿顿住:“……不,不是。”
她皱眉:“那就是丈夫死后得了全部家产?”
“…………”老头儿擦冷汗,“是聘礼就很多。”
她摊手:“我没爹没娘,孤家寡人,聘礼还不是带到夫家一起花?而且我还会带嫁妆过去,这些都是虚的。长得好,性格好,工作稳定还会赚钱,愿意分担家务才是硬道理,最好是有本事自保但是打不过我的那种……话说你能测别的吗?”
老头一边擦汗,不住看他。
他被看的烦了,加上心里也觉得此人没啥真本事,便道:“你会测什么就说,看我做甚?”
当时他听了她那番话,确实没啥不高兴的感觉,反倒一阵暗爽,认为莎丽这言论真是过瘾,苦练武功的人就该这么快意江湖。然后又升起点幸灾乐祸的快乐,想这以后谁要是娶她真是倒了血霉,她也是,事儿那么多,别人疯了才娶你。
然后他一边暗自发笑,一边两肋插刀般的声援她:“打不过你还可以跟我说。”
俩人都在笑。
被无视的老头儿虚弱道:“那姑娘的八字是?”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知道,你帮我测测我八字吧,我好久没过生日了。”
老头儿眼角抽了抽。
她又凑过去,神经兮兮道:“大师,你光看脸,能感觉到领先一千年的睿智目光正在凝视你吗?”
老头儿下巴的胡子都在抖。
又见他桌上有一沓裁好的宣纸,她直接抽了一张,又折又撕,最后一扯翅膀,变成了一只纸鹤。
她捏着纸鹤的尾巴骨,在老头眼前缓缓抖动平移,“大师你看,千纸鹤!”
老头儿:“……”
再一瞄,她见他桌上有个琥珀雕的老君像,又开始抓着它在毛毡的桌布上使劲摩擦,完事把撕掉的那张纸条撕的更碎:“还有静电吸纸片!”
老头儿:“…………”
她四处捣鼓:“再给你表演个水杯吸纸,你看好了……哎呦!”
宣纸迅速吸水晕染,杯口翻过来的同时,里面的水直接倒在了桌子上,旁边那叠宣纸也被打湿了边角。
这也太好笑了,他被逗的一边笑,一边把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就当赔你的纸。”
然后抢过那个纸鹤:“我的了!”
欢乐的笑声离开了这个小铺子。
“哈哈哈,你这砸场子砸的也太明显了……”
“我没有,就是单纯的演砸了!明明是这儿的纸有问题!它吸水!……”
一直走出好远,都能感觉到老头儿抽搐的目光留在他们背影上。
除夕前几日,他匆匆完成了父亲对他文章武功的检查,然后飞奔赶去客栈———毕竟到了春节那十来天他需要要在家陪伴父亲,那会儿就没法过来了。
来到院子门口,外面围了好几层小孩子,一看,原来左右两根稻草靶上扎了不少的糖葫芦,有山楂的,还有葡萄和枣子的,因为糖葫芦棍举得很高,所以小孩子们都伸着胳膊努力往上跳,小红在门口笑嘻嘻的吆喝:“老板说了,谁能拿到是谁的,每人限一个,小孩子可以找爹娘来帮忙,记住是金鞭溪客栈啊……”
宵琥走进去,门口的马车装了不少红纸包裹的年货,一根粗木棍挑了半根新鲜猪腿出来,还有几尾表面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河鱼,一看就是新捞出来的。
而炒瓜子炒花生的香气远远的飘过来,还有炖肉的香味。
他掀开客栈的棉布帘,临近年关,客栈冷清了不少,才两三个食客,吃相匆忙,身边都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他常坐的桌子那儿写对联,而她则站在后面看的眉开眼笑赞不绝口,不住夸道:“你这字写的可真好…而且这对联绝了,比我以前见过的省作文一等奖还厉害,这以后绝对要金榜题名啊……”
然后书生脸红道:“哪里哪里,姑娘谬赞了……”
宵琥很奇怪,今早他被他父王训斥荒废功课,骂他胡乱遣词造句如【此人甚狗】云云,简直已然疯魔,至于那处【东瀛多出异能人士】,更是吼他“是能人异士!你白读了十几年的书,成语竟然写的如此颠三倒四!……”
————当时他虽然生气不服,但还没有多生气,可看着这一幕,他却一时间出奇的愤怒。
这货就是一个穷酸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而已,现在踹他一脚,他都能哭到明年!
他宵琥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个念头刚出来,他自己就呆了。
然后他发现,不知何时,一些文章中的句子也渐渐有了形象。一日他重读前人诗歌,觉得里面那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实在很适合她。
他又觉得,这句可比什么“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肤若凝脂,颜如渥丹。”、“彼其之子,美如玉。”等等高明多了。
他开始修炼天魔功,他父王历经多年才创立出的武功心法。
天魔功每一步都非常凶险,是真正的闭关修炼,层层突破。
虽然每日闭关枯燥辛苦,但等他的武功大成,他们就可以走的更远,去到更危险更刺激的地方去游历。
他开始期待闭关结束后的生活。
————他们一起练武骑马,一起踏青游玩,春季赏花,冬季赏雪,行侠仗义,遍历名川……
然而,在他即将出关的时候,他父王不知听信了什么小人的谗言,突然决定要促成七剑合璧,借机抓住麒麟。
这个消息来的突然,听了左右随侍的汇报,他惊讶之后,对这事有了自己的打算。
————合璧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合璧的,他必须在那之前就先杀了七剑,哪怕之后再多费些功夫去找麒麟,也好过让父王陷入危险之中。当年父王和他二叔兄弟联手都败于七剑,他二叔更是被七剑所杀,前车之鉴怎能重蹈覆辙。
出关之际,名为马三娘的女人深夜赶来,向他父王禀告道:
“请教主放心,现在属下已经成功占据了金鞭溪客栈,变成了紫云剑主,只等虹瑁蓝荼前来客栈汇合,就可三剑合璧……”
“…………”
他听到了,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可能是吃她的饭吃傻了。
客栈内一片火光,烧黑的木门依旧刻着俩人昔日刻下的几条身高线。
虹瑁蓝荼他们已经逃走,他走进院子,又进了屋,屋内摆设和旧时并无变化,他还记得在哪张桌子吃了火锅,也记得厨房就在那道熏黑的帘子后,还记得她当时指着柜子最上面的几个酒坛说里面其实是空的……
火已经扑灭,他茫然四顾,心里想,原来是骗他的……那她现在是不是死了……马三娘那女人一看就知心狠手辣,定是对她下了手…可她即使活着对他也没什么区别了……随后他被一个板凳绊了一跤。
他干脆坐在地上,双手发颤,捞起那个刚刚绊倒他的、很眼熟的板凳,低头抚摸它的花纹。
心中酸楚。
明明有那么多的期盼,一睁眼,昔日那些过往,全部烟消云散。
黄石寨。
两年未见,大概是习武辛苦,也可能是身量长开,她的模样少了几分从前的稚嫩,变得愈发清丽俊爽,周身的气度也越发像一代侠女,但是那份镇定坦然中还是会有昔日嬉笑狡猾的影子。
他看到她,先是欣然,而后嗤然,最后颓然。
她果然没死,她一向聪明,果不其然。
那么,既然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彼此的身份,就算前面不敢说清楚,至少也该把态度摆出来吧?!
把菜做咸,把饭烧糊,然后冷着脸退避三舍啊!如果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他就不会一次次的过来找她了!为什么不这么做?
比起虹瑁蓝荼马三娘,他一瞬间更想杀的是她。
但是,看着她,想到她两年前陪着他的样子,他心软了。
他舍不得。
他也不瞎,她当时……其实同样是真心待他的。
命运弄人。
这一心软,就心软到现在。
他总想着,把其余七剑杀了,留她一命,也不枉他们认识一场。
毕竟她还是向着他的,百毒黑天王攻击他的时候,她出手帮了他。
所以算了,她骗他的事就别气了,毕竟现在不小心打她一下自己都心惊胆战个半天,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受了这么多气,也不差这一件了。
宵琥做了决定:干脆这样吧,如果她和七剑们在一起,就连她一起围攻,如果她落单了,就放她一马。
她肯定懂的,就看她承不承这个情了。
冰壑下,她突然问:少主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题来的太猝不及防,他心悸了,慌的手脚都要没地方放。
不是没想过,只是宵琥以前一直觉得,喜欢应该是诗词中的茶饭不思,郁郁寡欢,辗转反侧,举杯浇愁。
可跟她在一起,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啊。
这是真的喜欢吗?
他只是觉得,有她陪着会很开心。
可那样的喜欢就是喜欢吗?
宵琥很小的时候,母亲的侍女们常常会逗他说话,“少爷长大后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呢?”
他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高兴?会满意?会觉得有她陪伴再别无所求?
年幼的宵琥斩钉截铁的道:“要像母后一样美丽温柔善良聪明坚强贤惠细心体贴对我好……”
时隔多年,这个问题又被他捡起来了。
‘要像母后一样’的话虽然不全是童言无忌,但也得考虑一下实际。用莎丽本人的话讲———她有一天客栈就快打烊,看见还有一个客人闷头喝酒,就搬了个板凳跟那个借酒浇愁的姑娘唠家常。
说了一会儿,她弄懂了事情原委,便豪气十足的道:“理想型不是你这样的又有什么关系?理想型是玉蟾宫宫主又不代表一定能娶到玉蟾宫宫主,我理想型还是花京院呢!……”
把那姑娘忽悠的精神大振热血沸腾的离开后,又扭头看他:“你咋还不走?要住店啊?住店十两!”
她一向喜欢嘴上逞能找快-感,所以他习惯性的忍了。
尽管想象中的是那种琴瑟和鸣,红袖添香,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但是脑海中代入了一下蓝荼的脸———这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女,江湖上所有男子的憧憬对象,最好最完美的———可莫名的,心头竟然有些抵触。
如果娶了理想型,到头来还是她的吸引力比较大,那可真是南辕北辙,滑天下之大稽……
想到这个思路也许有漏洞,于是他又开始反证。
反证就是————莎丽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他才会高兴?会认可?会大老远带着贺礼和红包开开心心前来观礼?
“……………………”
之前想要一掌打死那个对联书生的心情又回来了。
他不服————那混账凭什么啊?他还没……
还没什么,宵琥不敢往下细想,但心中基本有了决断。
所以,要是没有七剑这码事……他本应该和她在一起的。只要她吵架时不把他打出血,多哄哄他,最好再听话一点,在外人面前尊重他一点,他一定对她更好……
“如果我们不是敌人就好了。”他失落无比。
伞坊,悬崖,细雨,
他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多了晕血的毛病。
那一幕如慢动作地在他脑海中徘徊————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胳膊一样,紫云剑轻飘飘的一划,鲜血大量涌出。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头晕眼花,他强忍着眩晕感想要拦住她,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缓回来,偏偏手下还极没眼力见的过来问“少主,还要不要放箭?”,他脑海顿时顺着这句话浮现了画面,想要呕吐的恶心感再度袭上心头。
他极其恼火,怒气冲冲的迁怒:“你瞎啊?人都掉水里了还放什么箭!”
同时心里一直无力:他可是魔教的少主,见血发晕,以后岂不是有他受的……
明明小时候不晕血的……不对,以前也有过……
好不容易从悬崖边爬上来的五行忍者心惊胆战的过来跟他跪地请罪,他盯着他们几个的伤口看了几秒,这回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他上次对血有一种强烈的、心慌气短的恐惧是多久前的事了?
是十岁的时候,母亲的血。
如果她右手真的废了,如果她右手真的废了……
他冷静了下,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手腕冷硬掌控四方的少主:“给我派人去搜,注意不要惊动他们,发现踪迹速速汇报给我!”
她学武学的那么费劲,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剑法啊……
虽然不能使剑也就不会再和他为敌了,但是……
宵琥想起来,教中有一种疗伤圣药,名为断续生肌膏,据说对于外伤效果十分显著。
此药的药材难寻,药方也是绝-密,就算堂主级别的也接触不到。
但具体是怎么样的愈合效果他没有亲身体会过,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希望真的有用。
一边坐在地上翻箱倒柜,一边恶狠狠的想,我对你可真好,你自己划的自己,我还得给你找药!
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他更加来气:要跳你直接跳啊!我就那么一说,还能真砍了你右手不然就弄死你吗?这下好了,以后你连碗都端不起来了,还要记恨我………
只是,在把药带给她前,他琢磨了下,又拿出了一瓶千里追踪香,将药水倒出一些混合在药膏里。
千里追踪香是魔教早年用于追踪目标和追杀叛徒的药物,只要在人身上刺出伤口,涂抹上追踪香,就会留存三个月乃至半年的独特香气,初闻虽香,但一天后味道就会融入血肉,变得极为幽微,不会引人警觉,只有专门饲养的嗅香蜂才能闻到。
不能做的太明显,只能兑在药膏里融入伤口,用量自然也不会太大,但维持一个月想必是可以的。
万一如果她的右手真的不能再使剑————虽说右手不行还有左手,但从她的性格来看,直接把紫云剑让出来然后撂挑子归隐的可能性更大————真若如此,也不至于从此找不到人。
如果她右手愈合恢复如初,继续留在七剑之中……
那就不能怪他算计他们,有追踪香在,七剑再如何东躲西藏,他们的动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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