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西宁林雾
先前一入手，罗南误以为手里这块牙牌是用石头制成，细看两眼，发现居然是块木头。
“上品阴沉木，这种木头很值钱……”
“啧啧。”瓦妮莎不耐烦地打断罗南的话，催促道：“先别管它值不值钱。要点紧，行不行？”
罗南应声走到石桌的另一侧。
挥手扫去石礅上的落叶，背对瓦妮莎坐下来翻转牙牌，像品鉴名贵的文物一样，细看上面已经模糊的云纹、刻字、图腾和家徽，边看边说：
“说起来，我们临水集现在使用的牙牌就是借鉴西域，形制和格式都一样。”
“这块牙牌上面是过去四百年间西域通用的古代繁体河洛文。”
“从1579年起，西域九大城邦推行简化版的河洛文，全面推广平民教育，这种笔划繁复、不方便书写识记的古代文字很快就退出了历史。”
“‘林雾’，他的名字是林雾，林是他的姓氏。”
“他出生于1523年3月3日，这个历法是北境通用的新历。”
“‘龙岩古城治下西宁镇人士’。”
“这个牙牌已经过期了。既没有注明具体的住址、身份和职业，也没有相貌特征，做假倒是挺方便。”
“不过阴沉木比金银玉器更贵重，这个代表高等贵族的家徽就可以省略很多细节。不管在西域哪座城，持有这种牙牌的都不是一般的权贵之家，做假的风险太高了。”
“图腾代表的是龙岩古城。”
“如果想知道他的确切来历，可以从这个家徽入手。”
“我对西域历史文化和地理风貌的了解很笼统，只知道龙岩古城在瀚海以西，靠近雪溟大山，属于河西走廊范围，离我们这里……我见过的地图每个都不一样，偏差很大，我要走过才知道有多远。”
“老老实实在大泱岭呆着吧，破境之前，不要惦记外面的世界。”瓦妮莎起身走到罗南面前，从他手里粗蛮地夺回牙牌，指着折叠的文牒说：“再仔细看看这个。”
罗南顺从瓦妮莎的意志，摊开通关文牒。
这本文牒的每一页不过巴掌宽，上面盖满了印签，只有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是哪个城邦发行的？”瓦妮莎问。
“龙岩古城。发行时间是1577年。”罗南回答。
“1577，快三十年了……”瓦妮莎喃喃有声，“告诉我，他去过什么地方。”
罗南把文牒合拢叠整，从右到左逆序翻看，释放出神识协助辨别、记忆、归纳，只用两息就翻到头。
“1577年到1580年，这位老前辈从龙岩古城南下，足迹遍及北境西南部的吉尼斯泰尔。上面还有南大陆贵霜帝国的印鉴，他最后去的地方就是帝都青山景阳。”
“他去过南大陆？”
“是的。”
“你接着说。”
“之后是七年空白，没有任何记录。直到1588年入夏，他出现在北海。后续整整十六年，上面都是北海的印鉴，大大小小的城镇没一个是重复的。我觉得，他可能把整个北海逛了个遍。然后，他就来了临水集，从西区铁狮门进的城。”
“来临水集之前，他在哪里落过脚？”
“北海的霜谷之音。”
“霜谷之音在通古斯河的下游，靠近疾风草原，对不对？”
“没错。”
“这么说，他没去过刚巴。他为什么不去刚巴？难道说，他走的是北海直通西域的那条茶马古道？那他又怎么拐弯跑临水集来了？只是偶然？他明明可以不露痕迹地随意出入各个城镇，却留下脚印，这也太……太不小心了吧。”
瓦妮莎的一顿自言自语让罗南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位前辈的到来似乎让您很紧张。”罗南打趣道。
“你不是也一直在打老娘的主意？”瓦妮莎啐了罗南一口，紧接着问：“看过这个文牒，你有什么想法？”
仿佛预见到瓦妮莎会有这么一问。
罗南的回复脱口而出。
“前四年，这位前辈沿着河西走廊南下，路线很凌乱，没有章法。”
“我记得在1579年夏末，西域、荒原、阿古玛、吉尼斯泰尔的人族、兽灵、木族、羽族、半身人和巨灵结成的战时同盟联军，从灵山发起反攻，击溃半人马先锋军团，一举收复十字星平原和彩虹旷野，把来自南大陆的半人马打回阿拉希。”
“这位前辈去过的地方有一部分跟当年的战线重叠，他还在白银城和青阳城呆过一段时间。我觉得他很可能参与了抗击半人马的战争。”
“他的记录在南大陆中断，间隔七年后出现在北海，这个超出我的理解。”
说到这里，罗南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盯着瓦妮莎的脸。
透过她的微表情，推测她的心思，以获取更多信息。
瓦妮莎低着头，用了几秒时间默记、消化罗南对文牒的解读，又问：“后面的十六年你怎么看？”
“我暂时想到两种可能。”罗南展开文牒，随意翻了翻，“花费十六年时间，地毯式地走遍北海每个角落，他不是在绘制北海的地图，就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只有北海才有，随机分布，数量非常稀少，对他很重要。”
瓦妮莎抬头看着罗南，嘴角一咧，轻蔑地说：“找东西还说得过去。绘制地图？这种事情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罗南反驳道：“请不要低估符文法师的推演能力，也不要小看地图。地图的用处大着呢。经验老到的风水师看看地图就可以推算出地下是否有矿藏、墓葬和古代遗迹。”
瓦妮莎懒得跟罗南争辩，“行啦，就这样吧。你把上面的方块字译写成我能看懂的文字，我要带回去登记。把那个牙牌也画下来，正反两面我都要。”
“请稍候。”
罗南倒也干脆，说着便将折本文牒还给瓦妮莎，起身去了后屋。
他一走，瓦妮莎长吁一口气。
跟罗南斗智，渐渐让她感到压力很大。
瓦妮莎收起双腿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卡丽娜夫人仍旧站在后厨，隔着窗户盯着她，脸上写满敌意，无声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瓦妮莎冷笑一声，背负双手，当着卡丽娜夫人的面，在院子里随意转了半圈。
很快，罗南从后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张纸。
一张写着三行钉头似的通古斯文。
一张画着牙牌。
瓦妮莎有意刺激卡丽娜夫人，并不急着离开。
她站在银杏树下，背对着罗南，像偶尔造访的远房亲戚一样拉起家常：“你家风水不错。这里位于上风口，又在山坡上，空气也比东市好，而且更安静。”
罗南笑了笑，得意地说出家史：
“六十多年前这里是一片石岗。”
“那时东市刚刚起势，后街还是边缘地带，没人看上这片荒地，让改名换姓带着祖母和襁褓中的大伯、从青石港逃亡到临水集的祖父大人捡了个大便宜。”
“祖父在这里安家后，用凿子、钉锤和十字镐，花了二三十年时间把石岗弄平整，和祖母一起，种上梨树和苹果树，圈下一块地。”
“不过后来为了筹钱让父亲和罗西塔洗尘启灵，祖父多次贱卖地产，我家的院落因此缩水一大半。这块地让我们一家三代扛过多次灾年。要是没有这块土地，我多半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瓦妮莎眉头一挑，顺着罗南的口风说笑道：“有你没你都一样。罗西塔是个强人，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把你家打造成祖庵的顶级豪门，只不过要多花几十年时间。”
提起罗西塔，罗南一脸骄傲，“我姐姐的野心不会止步于此。”
瓦妮莎沉默了片刻。
之后转过身来嫣然一笑，以罗南从未见过的、柔顺和悦的语气说：“看来我得顺应天命，尽快摆脱戴维斯。”
罗南怔了一下。
旋即面带礼貌的笑意，将手里的纸张恭谨地递给瓦妮莎。
面对瓦妮莎的示好，他的反应相当平淡。
也没有说点应景的话。
这让瓦妮莎很尴尬。
瓦妮莎尬笑一声，埋怨道：“刚刚猴急得不行，一副非要拉我入伙的架势，还用比总督府更气派的府邸引诱我。我一示好，你就摆谱。我要是进了你家的门，还不得被你当奴仆一样使唤？”
罗南摇了摇头，“您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我，我可没胆量把您当奴仆一样使唤。认识您这么久，也不知道您的确切来历，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我改主意了，我要去三脚猫会一会那位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前辈。”
瓦妮莎的表情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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