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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凌宜生终于查到一些线索,由王裕经手过的那些玻璃类物品,报废数目都写得比较大,价值有几万元,凭这些想必也能麻烦一下王裕。查了几天,凌宜生突然接到王爱琴打来电话,约他去玩。凌宜生心里有数,想起那天侵犯她的情景,按捺不住而去。
见了面,王爱琴说,我父亲脾气不好,很难与人相处,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希望你别计较。凌宜生心想,不是他太目中无人,我又何必去惹他?说,我希望你劝劝他,另外找家公司做事,凭他的才干,到哪里都有发展。王爱琴说,为什么要他走?你们是上下属关系,可以相安无事的。凌宜说,你父亲爱摆老资格,我们共事迟早有冲突。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就能体会到。王爱琴皱起眉来,说怎么会这样啊,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看着王爱琴发愁的面容,凌宜生心里快乐不已,嘴里说,看你的面子,我可以不计较这件事,可是等我有难时,就只有向你求救了。王爱琴笑了,说不会的,我父亲怎么会为难你,他干几年就退休了,你还是年轻有为啊。凌宜生把手搭在她的腿上,说你不明白我,我一直都很漂泊,虽说结了婚,却是在妻子的影子下过。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我希望能有个新的开始。王爱琴说,我知道,我会谢谢你的。凌宜生手在大腿上轻抚起来,轻轻说,那你怎么谢……王爱琴打开他的手,说听说你是个画画的,慕名结识你,没想到那天被你戏弄,原来你是个这种人。凌宜生毫不在意,缩回手,摸了摸自己青光光的下巴,说我是试探你,我总以为女人是经不起诱惑的,男人很坏,也是因为女人让他坏。王爱琴盯着他,说那你肯定诱惑过很多女人?凌宜生迎着王爱琴的眼睛,王爱琴躲开他的眼神,刚要起身,被凌宜生捉住手,王爱琴低声反抗,说你不要乱来。凌宜生说,我喜欢你。咳嗽一声,抱住她的腰,手在她的脊背上抚摸。王爱琴张了嘴要叫,凌宜生已吻住她,舌头像只小鸟一样钻进她的嘴里。王爱琴一阵颤栗,拼命挣开,抽身像风似的跑掉。
高音问是否抓到王裕的把柄。凌宜生说没有,心里决定不再与高音讨论任何事。由于多了份对王爱琴特别的念头,王裕的事便搁到一边去了。严海琳看出了苗头,一天独自溜进办公室说,对王裕的事就这样算了吗?凌宜生瞟她一眼,说没有实在的证据,能拿他怎样?看他年纪也大了,顶多再干两三年,这事就算了吧。严海琳说,那些玻璃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凌宜生对她不觉厌恶起来,想到王爱琴受她的骗,连同学也要出卖,心里觉得这女人有些狠毒。之后便有意冷落她,不再提王裕的事。
这天中午,凌宜生去得早些,一推开公司打字室的门,见严海琳跟刘晓皇在沙发上搂抱在一起,俩人面赤臊红,凌宜生也慌忙退开,暗叫晦气,后悔没敲一下门。
高音听凌宜生说了此情景,捧腹大笑,说你什么不撞偏去撞这种事,公司里又有两个人要戒备于你了。凌宜生恼道,你还笑,这回不替我担心了?高音不屑地说,什么都要担心,一辈子也没法活得轻松了。凌宜生又想念起了方翠,想她那张红嘟嘟的嘴巴,洁白如玉的躯体。把方翠的那幅人体油画偷偷拿出来看,又重新画了一遍,去美院找方翠,才知她已经毕了业,正在联系工作。
那油画搁在家里,凌宜生总有些不放心,怕让高音看见了,肯定要闹一场大风波。这一天,王裕请他去喝茶,在茶庄,凌宜生看见方翠也在里边,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俩人有说有笑的,关系非常亲密。王裕问,你认识他们?凌宜生“哦”一声,说那女孩是我以前的学生。趁男人走开的功夫,凌宜生上前去和方翠招呼。见到他,方翠笑着说,你也来了这儿喝茶?凌宜生低声说,我想把画给你。方翠有些慌乱,说现要恐怕不行,等下,我的男朋友要过来。凌宜生觉得意外,说你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方翠笑着掠了一下头发说,还不是以前那个啊,我们已经合好了。
这一夜,凌宜生失眠了,想到楚楚动人和自己有过万丈激情的方翠,现在和另外的男人也会做那种事了,心里便极不是滋味。
腊月二十九,公司分了红,王裕与公司同事分别到高家拜访。凌宜生留下了王裕吃饭,喝过几杯酒后,凌宜生说,明年,公司打算再设一家分公司,我决定让你去负责。王裕激动地站起来敬酒,说你肯赏识我,明年我包你赚十万块。这个数字让凌宜生暗暗吃惊,却也心动。公司盈利再大,个人年终分红也不过几千块钱。看王裕的家境,处处体现出他那非凡智商所带来的价值。王裕走后,凌宜生对高音说,这个人我只有拉拢他来,等明年赚些钱,我也给小迟买架钢琴。高音说,你就这么信任他了?凌宜生坦然地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至少他应该会感激我给他这个机会,世上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我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
夜里,凌宜生情绪大动,抱着高音说,给我生一个吧。高音说,还生啊?小迟不好吗?凌宜生说,不是他不好,毕竟他不是我亲生,我想要你再生一个。高音问,你不喜欢他?凌宜生嚷道,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想你再生一个,那才是属于我的孩子。高音半天没声音,一会儿就哭了起来。凌宜生不明白她哭什么,说只是再生一个,家里多一个小孩有什么不好,也更热闹,小迟也有个伴。高音说,我怕你会冷落了小迟。凌宜生没好气地说,我还怕你冷落了我呢。高音说,让我好好想想。推开他,翻过身去睡。
过了年,凌宜生带小迟去叔叔家拜年,听到凌燕花说有了身孕。凌宜生看着一边活蹦乱跳的小迟,很有些感触,站在阳台上一阵怅然,内心感觉自己不是那种能够成为暴发户的人,那发财的计划,顿时淡成了一缕轻烟。
小迟叫爸爸已不再拘束,进出叫个不停。凌宜生听得心烦,想让他别叫,又怕高音多心,偶尔就不应声,只作没听见。但脸上的表情还是被高音看见了,高音责问他说,你是不是生孩子气了,他叫你怎么不回答?凌宜生说,哪有。我答应了啊。高音说,我见你刚才没理他。你就和这孩子有隔阂?凌宜生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我真不是这样的意思。高音怨怨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个男人,气量竟这么小,还容不下一个小孩子。
几句话撩起了凌宜生的不快,嚷道,让你说几句,你倒飞扬跋扈起来,我在这里算个什么,上门女婿,继父,还是你的马仔?一天到晚就在乎你儿子的情绪,你怎么不想想我的情绪?我是个男人,跟你儿子说话也要顾忌,累不累啊。你又不给我生一个,你是生不出来了吗?高音火气也上来,说我是生不出来了又怎么样?你去找个能生的。当了个经理,学了一身什么味。凌宜生说,我也是个贱相,找这么一摊烦恼。自言自语骂着脏话,捡了几样东西夺门出去。
七八天后,凌宜生也没回高家。高音有些慌了,到处打电话,都说不知道。到公司里去,王裕说,可能是回了老家吧。他跟我提过一次,说有时间要去看看老家的大姑。
凌宜生确实回去了老家,老家在赤土村,原本是个枯焦的地方,两年前一群浙江人来这里安营扎寨,挖出了金矿,赤土村的人眼红了,一窝蜂也涌上山去,在山上钻眼打洞,把那些山弄得千疮百孔。后来浙江人走了,赤土村的经济也被刺激起来,商店,酒家一股脑儿冒的到处都是。凌宜生走崎岖不平的山路中,遇到一个牵牛的小孩,把他唤过来问借牛骑。孩童说,你是去谁家?凌宜生说出大姑的名字,孩童“哦”了一声,说认得,叫他上了牛背。凌宜生两腿一放松,放眼山川,苍翠葱郁,空气清爽怡人,感觉舒畅无比。孩童牵着牛绳在前面慢慢走,凌宜生真想掏出笔来画一画这些美丽的景色。
不远处的田里站了一个人,凌宜生朝他挥挥手,那人跑过来问,你是不是宜生表哥?凌宜生并不认识他,这人有四十多岁,胡子拉碴,一脸皱纹。他扳住凌宜生肩膀说,我是细芽子,你不记得了?这个名字凌宜生有些熟悉,是姑姑的儿子,凌宜生还是小的时候与他一起玩过。凌宜生说,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认出我?细芽子说,今早门前树上的喜鹊叫,妈说有贵客来。这不,我就在这里等,想不到是你。凌宜生随细芽子进了村子,问起这里变化。细芽子说现在村里没有人愿意种田了,年轻的都到外面去打工,有的就在山上打金。凌宜生放眼群山,树木稀稀落落,问,这些山就有金吗?细芽子说,这些山可没有,还得翻过岭走几里路,那边的山都是石头山。凌宜生问,政府不会干涉?细芽子说,以前来过斟测员,因为这里不好集中开采,只好不管了。
到了姑姑家,一进厅堂的大门,就看见摆着两副棺材,布满了灰尘,颜色不知是深红还是黑色。乡下的习俗,很多老人在世里的时候,都会为自己做好棺材或墓地,据说这样可以添岁增寿。姑姑已近八十岁,见了凌宜生,依稀认得,吩咐细芽子去杀鸡,并说,你已经有十六年没来了。
细芽子是姑姑的独子,因小时候身体瘦弱,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凌宜生对细芽子说,我记得上回来时,你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娃,现在嫁了没有?细芽子说,还没呢,给她说过三四个,她都不愿意。一会儿,一个姑娘挑水回来,生得健康秀气,两只眼睛特别黑亮。细芽子嚷道,快来见你表叔。姑娘羞涩地一笑,进屋换了一双鞋,来到凌宜生面前说,表叔好。凌宜生笑着说,都这么大了,真不敢认了。姑娘闪着眼睛说,我可认得表叔,跟以前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现在更胖了,有了官相。凌宜生笑道,我哪里当了什么官,不过是一个老百姓,每天上上班后就到处逛逛,还不如你们自由。姑娘说,城里还会不好玩吗?我可做梦都想进城。凌宜生说,那你就嫁到城里去吧。姑娘咯咯笑着,说谁会要我哇。
姑娘陪同凌宜生到山峰顶端看风景。山上有的树还没长出叶子来,有的树都砍去留下光秃秃的一片。倒是见一个个整齐的方块树洞已挖好,姑娘说是准备栽柚子树的。山下田里的秧苗已长出,可能各家栽种的时间不同,叶子碧绿的颜色也深浅不一,风一吹,便像一面面巨型绿旗子,波滚翻动。游过一整天,凌宜生画了一叠写生稿。
夜里,姑娘开始用一些宽宽的绿草编东西,说是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凌宜生见她一双手来回翻飞,一只只小鸟、小虫活脱脱出来。他看得入痴,拿起几根草学着编,编出了一只草蜢,松松散散,一点都不精致。心里想自己老了时也要到乡下来生活。
凌宜生问姑娘,你想到城市里去吗?姑娘说,想啊,我一直就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凌宜生说,你要是愿意,明天我带你去益州。姑娘被说动,眼睛露出渴望的神色。凌宜生又说,不仅带你去,还帮你找事情做。姑娘有些不相信,说表叔真带我去?凌宜生说,当然,我骗你做啥。
姑娘欢呼雀跃,在外面树上捅下几个樟梨给凌宜生吃,说表叔太好了。凌宜生说,就怕你奶奶不同意。姑娘说,我能去城里,她还巴不得呢。
商议妥当,凌宜生向姑姑说起。姑姑果然很乐意,细芽子却急了,说她去还不如我去。你在城里吃得开,帮我找个发财的路子。凌宜生笑了笑,说你连普通话都讲不清楚,你去干什么啊。
去的前一天晚上,凌宜生把姑娘叫过来,说我都记不得你叫什么名字。姑娘说,我名字叫赵二莲。凌宜生问,二莲,怎么叫二莲?姑娘说,姐姐叫大莲,我就叫二莲了。凌宜生乐了,说要是你妈再生几个女的,那不是要叫三莲、四莲了?姑娘笑而不答。凌宜生说,既然想在城里呆,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凌宜生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细想了一阵,说就叫小可,赵小可。姑娘很是开心,说这名字很好听。凌宜生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叫你小可了?姑娘说,好,表叔。凌宜生便叫一声,小可。姑娘笑了笑,应道,哎。
凌宜生掏出钢笔在本子下角端端正正写上“小可”二字。
次日天稍亮,小可就一脸兴奋地唤醒了凌宜生,表叔,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我变成了城里人。凌宜生说,你只当是去玩,别想那么多。城里不过房子多一点,没什么特别的。
凌宜生尽量不给她太多想法。心里寻思,刚和高音吵过架,又把小可带去,不知她会怎么看。考虑着是去高家,还是让陈章另找个地方安排。凌宜生突然恍惚起来,不明白自己这种“英雄主义”的意义何在,是不是有些虚荣。但小可已决定带出来了,终归是自己的亲戚,让她在城里生存,总比待在乡下要好。有时一个小小的转折,就能改变人的一生。想到这些,凌宜生又觉得几分伟大,与高音的那些争吵也不在乎了。
两人坐车到了益州,凌宜生决定还是先把小可带到高家。没想的高音见了小可,竟出奇的热情,说我一直盼望小迟能有个姐姐,这下好了,真的如了我的心愿。凌宜生脸上升起晴朗,心里有几分得意,向高音投过去感激的目光。高音对保姆说,你比她熟悉这里,有空给她指指路。保姆却极不高兴,小可的来,让她充满了一肚子忌妒。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但保姆和表侄女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小可与保姆住了一块,闲了五六天,便想去逛街。保姆常去买菜,但只是偷偷一个人去。小可只好自己出了门,留心着路牌上的字。到了闹市区,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弄得头昏眼乱,小可认不得哪边是来时的路。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表叔要骂死了。乱闯一阵,看到橱窗玻璃里的皮鞋,便进了商店绕了一圈,指了一双粉红色的皮鞋叫售货员拿给她看。女售货员拿起鞋子边的纸片给她看,上面写着:三百八十元。
小可羞愧起来,走出商店后想,那鞋子真漂亮,以后一定要买一双。出了闹市区,在一个鞋摊处,小可看着几堆崭新的皮鞋,拿了一双问价钱,卖鞋的说,今天大亏本了,六十块钱一双。小可掂了掂鞋的分量,觉得很轻,怕是假货。卖鞋的以为她嫌贵,说你要真想买,五十块给你。小可掰着皮鞋的后跟,稍一用劲,没想到一下子把它掰脱下来。卖鞋的抓住小可的手嚷道,你弄坏我的鞋,你要赔。小可急着说,你这是假货。它自己脱开的。卖鞋的不依,硬要她赔,两人拉拉扯扯引得许多人看热闹。小可差点要哭起来,掏出五十元钱给了卖鞋的。卖鞋的才放开了她。
这时,人群中出来一个男人,说,老板,别欺负人家女孩子,把钱还给她。卖鞋的说,哎,我可没欺负她啊,她弄坏我的鞋,当然要赔了。男人拿起脱跟的鞋看了看,说你用胶水粘上还是能卖出去的。
旁人哄堂大笑,卖鞋的不搭理他。小可对男人说,算了,让他占点便宜,我也不是一两天在这里,以后还会见到他的。男人露出赞许的目光,说有志气。小可说,今天就当我付了五十块钱学费。神气昂扬地与男人分别,走了几步,回头叫住男人说,大哥,你能帮我个忙吗?男人说,是不是没钱坐车了?小可说,不是,我想不起回去的路了。男人乐了,问了地址,十分诧异,说你是高家什么人啊?小可说,高音是我表婶,你认识她?男人说,那么凌宜生是你表叔了?小可诧异,说对啊,你也认识他?男人笑道,我们何止认得,他屁股上有多少屎我都知道。小可说,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说,我叫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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