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个大晴天,高音回家神情大不一样,凌宜生看出几分苗头,说看你这气色,八成你是被提拔了?高音轻盈盈地扑到凌宜生的身上,嘟起嘴巴要他亲。凌宜生使劲吻她一下,说高科长,该怎么庆贺?高音勾着凌宜生的脖子,说你是在笑话我?凌宜生说,哪有,升了官自然要庆贺了。高音脸色一正,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做了科长?凌宜生拍拍她的脸颊,说听你念过一百遍了,总不至于你是当了局长吧?高音“扑哧”地笑出了声,随即收住笑容,说我也没想到,本以为科长都没什么指望,但这次却让我调到那里当了个局长,不过是个副的。
这一下凌宜生有些惊愕了。在他眼里,高音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当局长的料。她虽然是个成熟的女人,却还是会撒撒娇,闹闹脾气。尽管她极有心计和智慧,也还不至于就能当局长。凌宜生真没办法用外人的眼光来看高音,他对她了解的不能再了解,清楚她的性格,熟悉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凌宜生想了很久,得出一点结论,或许正是这种熟悉,反而显示着他对高音另一方面的陌生。
坐在办公室里,凌宜生开始思考是走是留的问题。对那天看到严海琳与王裕在一块的情景,不由产生一种杯弓蛇影般的担忧。一连数月,又没有丝毫动静。忍不住把这种感觉对高音说了。高音反应很平静,说机关里通常都是这样,演三国似的,每个人表面上很是帮派,实际上谁都不愿被别人掌握底细。他们的交往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你自己检点不出错误,不被他们迷惑,用不着去想那些琐事,多辛苦呀。凌宜生想不到当了局长后的高音,说出的话竟然独辟蹊径,另有一番道理,这也许就是做领导的学问。
隐隐的,凌宜生就有一种忧患感袭上来,并不是怪罪高音对自己不关心,而是仿佛自己以后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有可能要变得非常幼稚。他像一下子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会许许多多本来让他以为得心应手的事。
来高家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凌宜生泡茶、接电话以及说一些应付场面的话,几乎成了高音的秘书。“高局长”这个称呼像炸弹一样不停在耳边轰响,而凌宜生万万是不能用随便的姿态去损伤高音的脸面,他深知任何一个来找高音的人都比自己要强大。官场如商场,凌宜生一有机会就要溜逃出去,同时庆幸自己不是当局长的料,当官也真不容易。
一天在街上遇见陈章,他手上拿了鲜花和一盒礼物。凌宜生问,这是给谁送礼物,谁过生日吗?陈章不好意思说,是小可,我给她买了点东西。凌宜生被触动了一下,说小可的生日?哪一天?陈章有些诧异,说你不知道,就是明天啊。
凌宜生确实不知道小可的生日,因为她好像没跟自己说过,即使说过他也记不得了。他很佩服陈章的细心,但这种细心用在小可身上,他有些接受不了。陈章看出他的不快,怏怏地说,你一定要笑话我了,其实,我也是跟小可聊得来,她身上有一股朝气,跟她在一起我才真正感到了年轻,人生就是这般匆匆,换了你,也会去找一点属于自己的乐趣。凌宜生冷冷地说,我才不像你,朋友的侄女也去侵犯。我不希望你太靠近小可。陈章,何必呢,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凌宜生说,你以为你是好人吗?凭我们多年的交往,你竟会做这种事,我都不敢去对外面讲。陈章低垂了眼睛,思索片刻,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小可并不是你的真侄女,她只是你表兄收养的。凌宜生睁大眼睛,说你听谁说的?陈章说,小可亲口对我说的,要不然我还敢真的……
凌宜生震惊不已,同时也怒不可遏,原来小可先前的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小可为什么会对别人说出这种秘密?这种愚弄还不单单是自己被排除在与小可的亲戚关系上,面对本来可以俯视的陈章,让凌宜生感到了心理上的不平衡。凌宜生拂袖而去,当夜,吃过晚饭,他在小可做事的酒店里找到了她,第一句话就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这个秘密?小可听得糊涂,说表叔,什么事啊?凌宜生说,听陈章说,你不是我真正的侄女。小可明白过来,说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没时间。凌宜生内心冷了,原指望小可会说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个玩笑。现在这个事实从她嘴里证实,才觉得实在有些可笑。面前这个愈来愈城市化的女孩,面对这个像花朵一样置身于危险人潮里的表侄女,他在一阵阵心痛。
小可慢慢地说了一个故事,但是凌宜生已没有心思去听。他也不知是怎么离开小可的,他现在觉得小可连嘴巴和耳朵都充满了诡谲。他在街头溜达了一天,什么也没买,很久才回到高家。见客厅桌上放了一只鲜艳的大礼盒,奇怪地问,你也不是生日,谁送的这个?高音神秘地笑笑,说是我给别人买的。凌宜生说,也没听说你有这么好的朋友,看这盒子,又不像是送给当官的。
显然,高音目前是局长,再给上面的人送礼,绝不会玩出这种情调。高音说,明天不是小可的生日吗?我买了个木偶给她玩。凌宜生很意外,说你还记得她的生日,我可谁的生日都记不得。高音说,我也是翻看记事本偶然知道的,我就猜你记不住,虽说小可有点玩得太野,却也是我们的亲戚,她一个人在外面不知过得好不好了。凌宜生心想,你要是知道小可是个冒牌的亲戚,肯定会把这只木偶丢到垃圾箱里去。凌宜生又想,高音会买这只木偶,完全是照顾自己的面子,她已经有许多事情要做,至于这只木偶怎样送给小可,由谁来送,她大概是不会过问的。
第二天的天气不好,下着细雨,凌宜生很早就打电话到小可的住处祝她生日快乐。小可开心地说,表叔这么记得啊。凌宜生揶揄说,陈章都记得,我能忘记吗?小可不语了,停顿一会,说不提他好吗?凌宜生说,他要是欺负你的话……小可“哎呀”一句,说表叔,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事。凌宜生不知再说什么了,很久才说,那好,不管怎样,我还是你的表叔。小可说,那当然,你永远都是我的表叔,中午我想请你和婶子吃饭。凌宜生推辞说,不必了,你婶子很忙,我给你买了只木偶,其实是你婶子买的,她也记得你的生日,让我向你问好。
晚饭高音没在家吃,一辆轿车把她接到了一家厂子里去。凌宜生也无心吃饭,抱了装木偶的盒子,骑上摩托车往小可的住处去。小可已经另外租了单人宿舍。到那里时,见陈章已先来,那束鲜花就插在一只玻璃杯里。俩人碰面,都不很自然。小可取了瓶葡萄酒,让他们俩喝,凌宜生说,我不喝这个,换瓶白酒给我。陈章说,白酒太烈了,你一来又要喝醉,醉了可没人扶你回去。凌宜生说,你就不能扶我回去吗?陈章大笑,端了酒杯去倒酒,与凌宜生对饮起来。只不过一个喝甜酒,一个喝白酒。小可静静看着俩人,独自在玩那只木偶。不多时,凌宜生喝得脸色紫红,加上没吃饭,胃里一阵搅痛,醉意就蹿上来。陈章很清醒,喝过几杯,提出要先走,掏出一只金戒指给小可。小可不收,陈章说,是不是你表叔在这里,不好接?小可没说话,拿起那束鲜花,闻了闻,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陈章看看凌宜生,把戒指塞在小可手里说,给我一些时间。凌宜生并没有去听俩人的说话,靠在桌子上似要睡去。送走陈章,小可轻轻喊道,表叔,你还能骑车回去吗?凌宜生抬头说,我是没吃饭,胃有点痛,你这里有方便面吗?小可说,我去下面的店里买。
小可匆忙出去,不一会买了两大盒方便面回来。凌宜生问,你没吃吗?小可说,我吃过了。凌宜生说,那你买这么多干吗?我又不是牛。小可给凌宜生泡好一盒,凌宜生吃着面,说你手艺还真好。小可说,调料都是现成的,哪个也会泡。凌宜生说,对了,我是真有些醉了。低头飞快吃面,吃完面打了几个饱嗝,又要喝酒,被小可用手挡住。小可说,表叔,你像有心事,喝了这么多酒,是不能开车子了。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我去朋友那里住。凌宜生舌头僵硬,慢慢地说,我以前是很能喝的,现在怎么不行了?又打了一个嗝,眼睛愈发朦胧起来。小可扶着凌宜生躺在她的床上,正要出去。凌宜生喊道,小可,你别走。小可哄孩子似的说,表叔,你醉了,睡会儿吧,我去收拾东西。凌宜生说,你是要去和陈章说话吗?小可说,表叔,你真醉了,陈章不是早走了吗?凌宜生脑子又沉又迷糊,虽然自认为是酒醉心明,但手脚步却不听使唤。他盯着小可丰满的胸部,直觉得浑身发热,不由拉着小可的手去亲,嘴里喊着,方翠!
小可满脸疑惑,抽出手,在凌宜生的左右脸颊上轻轻拍了几下说,表叔,你不认得我是谁了吗?真不认得我了?凌宜生被拍得晃了晃脑袋,睁大些眼睛说,你不是方翠吗,你是小可?小可大声嚷道,对呀,我是小可,不是方翠。凌宜生清醒一些,说你也不是以前的小可了,我还要给你改个名字。小可坐得近了些,靠在凌宜生肩膀,轻轻地说,叔,不要再改了,我喜欢这个名字。现在我已经有很多朋友,他们都知道我叫小可,我要用这个名字永远在这个城市生活。
半夜里凌宜生醒了过来,他仔细打量自己睡着的床、房间以及小可的一些衣物。整个房间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他想不起小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纳闷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要是叫别人知道,肯定对小可不好。心里一惊,酒意尽去,欠起身想了一想又睡下,这半夜里能去哪儿?反正睡也睡了,明天早点走,谁也不惊动。
这一睡,到十点多才醒来。凌宜生赶紧去了公司。刚到办公室,就接到高音电话,凌宜生以为她又要问昨晚睡的事,却不料高音只说她今天也不在家吃饭。凌宜生那点内疚又变成烦躁,这种日子刚刚开始,以后还将长期这样下去。在高音的官衔下,他已黯然失色,注定要成为一个沾女人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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