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姜丝转过身，便看见身后蹒跚而来的一对中年夫妻。
看身形二人的年纪并不大，然而走到跟前却发现男人已两鬓斑白，眼中写满了疲惫。紧靠在身旁的女人形销骨立，若不是男人伸手挎着，只怕是一阵风便能将其吹倒。
女人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洋芋头，囡囡爱吃的。”
闻言，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声音变得轻缓，哄小孩似的说道：“你早告诉我，哪还用得着你去买啊？”
女人垂着头重复着前一句话，任由丈夫带着往楼前走去。
姜丝看着从身前路过的夫妻二人，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个男人脸上。
男人的鼻梁很高，鼻头处微微往前勾出了一个弧度，是极为典型的鹰钩鼻。姜丝忽然觉得这个鼻子有些眼熟，她回过头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屠研，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屠研的鼻子和男人的鼻子看起来简直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屠研的目光从刚才就扎在这对夫妻身上，连姜丝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这三人的关系不一般。
待两人顺着楼梯上了楼，姜丝才说道：“屠研，你没有什么要跟他们说的么？”
这一日的相处下来，姜丝发现屠研是一个性格十分复杂的女生。她既脆弱又坚强，既大方地表现出内心的贪婪又有些独属于小女生的执拗。
她似乎既不擅长处理亲情中的关系。
屠研摇摇头：“不了，我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况且就算是说了，也不会减少我心里的遗憾，何必多此一举呢。”
女生一如既往的冷淡，情绪似乎已经不会起伏了。姜丝抿唇点点头，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看着楼梯口处不断明灭的灯光。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窗口飘出香辣的土豆丝味，衬得这万家灯火多了丝烟火气息。姜丝闻着鼻尖的味道心思一动，她抱着胳膊问道：“屠研，你想吃洋芋么？”
屠研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会做？”
姜丝汗然：“你以为我开着一家小饭馆是做什么的？”
屠研沉吟片刻后眼中的诧异更深，“我以为你只是个爱管闲事的鬼差。”
姜丝：“”她其实是一个有梦想的厨子呢。
回灵丹的药效已过，姜丝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小饭馆中，
还不等姜丝站稳，孟三便扑了过来，面目狰狞地喊道：“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快快快，那只鸽子又来了。”
姜丝：“这么快？”
孟三补充道：“不仅快，还多。老板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多？
姜丝一头雾水地往屋里走去，接着便看见躺在收银台上喘着粗气的鸽子君。
只见信鸽嘴中銜着两枚黑底金纹的信封，一双乌豆眼直愣愣地盯着逐渐靠近的姜丝。
这阵仗姜丝还真的没见识过，她看着鸽喙中的信封迟迟不肯下手。
良久，姜丝沉默地从袖口掏出手机，输了一串号码播了出去。
等待片刻后，电话通了。
“喂，是冥界劳动局么，嗯对，我是姜丝。”
“是这样，我这边接到了两只任务信封，你们可以帮我核实一下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么？”
“我现在还没有拆封，嗯对，麻烦了。”
姜丝的耳边贴着手机静静地等待了片刻，随后电话里出传来温柔的女声，“姜小姐，经过核实，您的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呢，还请平常心对待，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这边就挂了。”
听着耳边的“嘟嘟”声，姜丝很想骂一句操蛋。
姜丝木着脸取下鸽喙中的信封，随即揣进怀里。
一旁的孟三目瞪口呆：“老板，不看看么？”
姜丝皮笑肉不笑：“看了影响心情。”
信鸽“咕咕”两声，随即开口道：“食客将于三日后午间到达，此为食客心中所念。”
姜丝抬眼，心中诧异，这一回竟是给出了明确的时间
也罢，如此她也不会慌慌忙忙，心中也多了分底气。
和屠研招呼了一声，姜丝便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洋芋也叫土豆，是极为常见的根茎类食物，经过简单的烹饪便可食用，而姜丝这回打算做的菜，名为“老奶洋芋”。
姜丝挑拣了几只看起来颇合眼缘的土豆，清洗干净后削皮切成块状，接着便在锅中添了水，上了蒸笼。
蒸熟后取出压碎，保留适当的颗粒来丰富口感，接着起油将葱花炒香，加入提前压碎的咸鸭蛋，小火翻炒后顺势倒入土豆泥，放少许水，最终拌入新鲜的葱碎便可出锅。
鲜香的味道弥漫在饭馆之中，孟三伸头往里看去，看着姜丝盛出满满一碗的金黄色不明物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老板，好香啊。”孟三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姜丝端着碗走了出来，路过孟三的时候低声说道：“锅里还有，想吃自己去盛。”
闻言，孟三顿时乐了，屁颠颠地滚了进去。
“给，尝尝合不合胃口。”姜丝放下碗，抽出一根筷子递给屠研。
屠研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老奶洋芋，眼睛亮了亮，“你还真做了？”说着接过姜丝手中的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嘴里。
细腻香浓的洋芋混着葱花的清香，和炒熟的蛋黄混杂在一起，在舌尖迸发出复合的口感，屠研尝了一口后就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不好吃么？”姜丝问道，厨艺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可看屠研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屠研抬起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很好吃。”
屠研哽咽了一瞬，继续说道：“只是姐姐你做的洋芋实在是太美味了，我反倒舍不得随你下黄泉了。”
生前从未在意这些口腹之欲，死后孤身游魂在人间游荡七年之久，却在停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日体会到了久违的人情味。
屠研一时不知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答应过我的。”姜丝意有所指。
“自然。”屠研低声应道，继续吃起了洋芋。
门外已漆黑一片，路上三三两两的灯光照亮了前路，姜丝携引魂铜铃，与屠研并肩而行。
一路无话。
送走了屠研，姜丝的心中却怅然若失，她站在望乡台附近，盯着平静无波的忘川出神。
她突然想起了在鬼市中魑居仙的一番话，他说自己还留有“人味”，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似乎是有道理的。
她总是一而再再二三地心软。
无论是满足程堂柱的遗愿还是纵容屠研的任性，她好像在逐渐向“人”靠拢，而不是成为一个铁面无私的鬼差。
她自从丢了性命入了冥界，便忘却了前世的记忆，连孟婆见了自己都连连摇头称自己从未见过不喝汤就失忆的鬼。
她忽然，对前世的记忆产生了好奇。
姜丝顺着望乡台一路来到孟婆亭，看着熙熙攘攘排着队的亡灵依次接过孟婆汤。
有的鬼似乎是放不下前尘往事，面色痛苦地捧着汤碗软着腿跌坐一旁哀嚎不已，遇此情形，监视的鬼差便挥动着手中的铁链狠狠地抽打着，催促着他们喝下孟婆汤，只有极少数是带着解脱的兴奋一饮而尽的。
其中可窥见众生百态。
姜丝径直走向队伍的最前端，看着巨大铁锅后蒙着黑色面纱的孟婆。
孟婆分出一只手拿着长长的汤勺，百无聊赖地搅动着锅中清澈的汤水，时而舀出一勺放进碗里，等待着被一旁的鬼差递给前来领汤的亡灵。由于队伍太能磨蹭，孟婆的工作倒变得十分悠闲。
“姜厨，许久不见。”孟婆抬起头，半截黑色面纱之上露出一双极妩媚的眼睛，就连声音都带着娇嗔，听得姜丝骨头都酥了。
早就听闻孟婆姿容卓越，姜丝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便自愧弗如，心想：这光是露出了双眼睛都这么蛊惑人心了，这面纱之下该是何种的绝色？
这么想着，姜丝说道：“孟阴使，你可知，失忆的人当如何找回记忆？”
姜丝自知这番话时属有些无理取闹了，作为一位熬制孟婆汤，令亡灵忘却前尘往事的鬼差，问她找回记忆的方法，简直是踢馆来的。
不料孟婆闻言却“扑哧”一笑，似乎是心情极好。笑了半晌后在姜丝不解的目光下婉转说道：“我当是什么事，见你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我还以为你是想不开向我讨汤喝呢。”
姜丝看着面前一锅沸腾的孟婆汤，忍不住问道：“你这汤……你自己尝过么？”
这个问题就好比毒蛇会不会被毒蛇的毒毒死，电鳗会不会被电鳗的电电死。
凡人喝了孟婆汤便断情绝爱，前尘旧事一并忘却，方便重入轮回，而孟婆天天与孟婆汤打交道，也不知有没有尝过。
“自然是尝过。”孟婆笑吟吟地说道，接着拿过一旁的孟婆汤向姜丝递了过来，“来，你也尝尝？”
汤底清澈，表面却泛着金光，看起来莫名的诱人。
姜丝不解：“我也可以喝？”
孟婆笑而不答。
姜丝心想自己身为鬼差一直行善积德，应该不会被人坑骗，便接了汤碗，犹疑片刻后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这汤……”姜丝咂咂嘴，接着又抿了一口。
“这汤……”姜丝又抿了一口。
……
“这汤究竟是什么味儿啊？”一碗下肚，姜丝的眉头逐渐拧成了麻花，她根本尝不出孟婆汤的味道。
看着面前支着下巴的孟婆，姜丝忽然反应过来，她这是被戏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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