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
封玲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不禁一愣——自从去年的那次午餐后，她与郑家豪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偶尔他和她会在微信上寒暄几句，春节时郑家豪告诉她，自己已经没什么写作的热情，转而开始为大学毕业找工作做准备了。
“果然，能靠写作混出名堂来的人是少之又少的，拿奖出书又如何，我终究无法成为像陆博老师那般的人。”那时的郑家豪，语气中是满满的自嘲。在春节的氛围中竟显得有些落寞。
封玲下意识地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才道，“……嗯，找工作挺好的。陆博也不可能写一辈子的……他……他现在都开始开网约车了。”
“哦，是吗？”郑家豪感受到了封玲的温柔，问她，“所以，哪怕他已经在开网约车了，可你们还是在一起，对吗？”
“……嗯……这和他在做什么工作没有关系。”封玲笑了笑。
郑家豪沉默片刻，似是把什么想说的话又吞回肚子，换了种轻松的语气道，“真好，封玲，祝你春节快乐。”
一句‘春节快乐’后又是许久没有联系。
而此刻的封玲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郑家豪’三个字，她隐隐觉得这通意外来电一定和杨帆导演有关，于是她深呼吸一番，微笑着接了起来，“嗨，郑家豪。”
“嗨封玲，好久不见了。”郑家豪也在笑，但听着却不怎么高兴。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封玲握着手机过马路，“啊对了，我应该先恭喜你。”
“你听说了？”
“当然，你忘了，我是陆博的责编。杨帆转而去联系你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封玲抿嘴笑着。
但正如封玲一开始所察觉到的，郑家豪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他甚至发出了一阵自嘲的苦笑，那语气比春节时的那通电话更加落寞。
“封玲……”良久，他才继续道，“其实我今天打给你，主要还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没错，杨帆导演来找我了，我们谈得很顺利，明天就要签合同。我……今晚能请你吃个饭吗？”
封玲顿了顿，“抱歉，我要去陆博那儿。”
“所以，你们依旧在一起？”
“嗯。”
“说实在的，我真羡慕陆博老师。”他语气低落，全然没了当初那个拿奖出书，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纵然之后他并没有一飞冲天，但这个状态，哪里是刚被导演相中签约的模样？
封玲赶路的脚步渐渐缓下——不对劲儿啊，郑家豪整个人都怪怪的。
于是她在街边站定，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问他，“郑家豪……郑家豪，你没事儿吧？如果你打电话过来是想约我吃饭，那我真的不方便……可如果你打来，是有话要对我说的话，我可以慢慢听你说，也可以给你出主意。”
她柔声细语，不禁让他心口一荡。郑家豪的脑海中勾勒出许久不见的封玲的眉眼，他问她，“陆博不在你身边？”
“不在。”封玲笑了，“我刚下班，人在街上呢。”
郑家豪沉默片刻，才从心底里把想说的话挖出来，一点一点地摊开在她面前，
“封玲，你知道吗，当杨帆导演联系上我，并说他相中了我的作品，想要签约电影版权时，我整个人快乐得都要飞上天了……我本以为自己的写作生涯只是一场梦，本以为自己的写作实力不过如此，本以为我永远无法成为像陆博那么耀眼的人……但是杨帆导演却对我说——陆博的作品很棒，但却是我的作品更打动他……”
封玲静静地聆听着，感受着郑家豪语句中的汹涌。
他继续道，“我无法形容那时的感受，仿佛我这辈子所有的快乐都凝结在这一分钟里了……是啊，陆博曾经是我无法企及的目标，无论是写作还是感情上，我都输得心服口服……可这一回，却是我实实在在地赢过了他！有这么一个人特意找到我，告诉我，陆博的作品很棒，但却是我的作品更打动他……封玲，你能理解我那时的感受吗？”
“我能理解，这不是很好吗？”封玲连忙道。
“是啊，很好……如果杨帆的话只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郑家豪惨然一笑，“正当我飞在云端的时候，他接着往下说——他说在我的那篇小说中，最打动他的剧情，就是凶手每一次行凶后都会去许愿池前许愿平安，而当他最后一次行凶后，惯例地来到许愿池前想投一枚硬币，却发现硬币不见了，而正是这枚硬币遗落在现场，成为指控他的关键证据……”
“啊……”封玲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但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杨帆说，这个剧情大大刺激了他的创作欲望——硬币是凶手伪善的投射，而他的伪善最后将他正法，冥冥之中，善恶终有报……他很激动地问我，是怎么想出这个剧情的？我答不出来……封玲，我答不出来……”
他当然无言以对。因为，那个剧情根本不是他想出来的。
封玲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郑家豪陷在情绪的泥流中不可自拔，他许久没有说话，但他从云端骤然跌落的绝望还是通过手机，一丝一缕地传递给了封玲。
好半天，他才讪讪一笑，“……对不起。我都忘了我打给你，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的。不论如何，能有一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这会是我一辈子的骄傲……”
“不客气……”封玲艰难地回答。
“也谢谢你让我认清了现实……我可能真的不是写作的料。我和陆博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不论从哪个方面，我都很羡慕他……就这样，再见。”
郑家豪说完，利索地挂断了电话。而他的这句‘再见’，竟让封玲的心头闪过一丝心惊肉跳。
………………
“封玲，你怎么了？”
陆博坐在电脑前，对新作大纲进行最后的删改。好不容易先告一段落，他按下保存键，扭头望向沙发上的封玲，但见她正依在抱枕上，手中虽握着手机，眼睛却虚焦着发愣，整个人宛如神游。
他喊她，她没听见。他忍不住坐在她身边，她才惊起，“哎，你写完了？”
“差不多了。”陆博皱眉看着她，伸手抵上她的额头，“你看上去怪怪的，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可能是今天太忙，有点儿累了。”封玲笑了笑：其实她心里牵挂着郑家豪的情绪，当然这最好别让陆博知道。
陆博却狐疑地打量着她，冷不丁道，“你有心事？”
“哎……”封玲一吓，他的感觉也太敏锐了吧，还是自己真的是一张藏不住秘密的脸？
陆博于是徐徐挑眉，“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封玲摇了摇头，“……我是在琢磨，还有多少投稿邮件没有回复，最近太忙了。”
陆博又看了她许久，十秒钟？或者更久。看得封玲只觉得鸡皮疙瘩一点点爬上了背脊，她差点儿就要举手投降老实交代了，但陆博却挪开了眼神，坐回到笔记本电脑前。
他淡淡道，“如果你今天很累的话，就先回去吧，不必刻意陪着我。”
“哎？”封玲怔了怔：她能回去了？她鲜有能这么早从陆博家回去的情况，往日里陆博写完了，总会搂着她不是聊聊天，就是看会儿电影，或者干脆亲昵一番。可眼下，他居然放自己回家？
“回去吧，”陆博漠然瞥了她一眼，“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留下来也没意思。我可不想搂着个只会发呆的人偶娃娃。”
封玲一时不知所措，她有些茫然地拿起包走到门口。陆博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不禁叹了口气——
封玲的异常太明显了，她真是长了一张藏不住心事的脸蛋。
陆博并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可联想到昨晚孟司城的电话，莫非和郑家豪的那篇故事有关？难道是郑家豪抢了他的电影签约后，得意洋洋地来找封玲了？他是对封玲说了什么，才让她成了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于是陆博的手摆在键盘上，却因为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而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他挫败地想着：真不该让她走，真该把她按在沙发上好好盘问一番，他真是太讨厌她那副有心事瞒着他的模样了！
思绪正一团乱麻之际，门铃声却响了起来。陆博怔了怔，起身去开门，却见封玲站在门口，没好气地瞪着他，
“陆博，我刚刚反应过来，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赶我走？”
陆博默不作声。封玲就噘着嘴又走进门，自顾自地换鞋后往沙发上一坐，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身边道，“过来。”
她鲜少这么主动，显得何其可爱。陆博不禁乖乖听话地坐在她身边，封玲的眼神闪了闪，终究长叹一口气道，
“陆博，我是不是长了一张藏不住心事的脸？还有你，如果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我最受不了你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
她语气凶狠，人却万分柔软，不仅往陆博怀里靠了靠，手掌还撑在他的胸口，小猫爪般地挠呀挠。陆博的心顿时就化了，口气也软了下来——天呢，封玲真是越来越懂该如何拿捏他了！
他说，“我阴阳怪气？难道不是你倒打一耙？我是你男朋友，你有什么心事非得瞒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样……”这样，很伤人。
封玲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工作……因为，每次提到这三个字，你总会发脾气。”
“哪三个字？”陆博虽问着，但已了然于心。
于是他俩几乎异口同声道，“郑家豪。”
封玲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博无奈地搂着她，也实话实说道，“昨晚孟司城和我打了个电话，说杨帆导演相中了郑家豪的作品，那篇小说你去年和我提过，是你帮郑家豪修改的，他还为此送了你一条项链。然后今天，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所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封玲听他说起自己的口头禅，觉得逗趣地笑起来。可看见陆博沉了嘴角，她立刻又正儿八经道，“没错，就是这件事。”
“所以，他来找过你了？”陆博语气沉沉，“他和你说什么了？炫耀他成功取代我，成为了杨帆的宠儿？还是说你俩珠帘合璧，天下无敌，所以让你再考虑考虑，给他个机会做你备胎？”
“喂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呀！”眼见着陆博又要开启‘醋王’模式，封玲真是好气又好笑，“你虽然猜中了与郑家豪有关，但其他的一概没猜中！陆大作家，你也有全部猜错的一天啊……其实，是这样的……”
她幽幽长叹一声，随即把今天郑家豪的那通电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陆博听——当然，一些暧昧的话语还是略过了。
陆博凝神听着，当他听完了原委，神色从‘醋王’上线，渐渐演变成了惊讶，甚至同情。封玲说完了，他沉默了许久才道，
“所以，你担心他？”
“嗯。”封玲点了点头，愁道，“他最后那句‘再见’的口气，总让我觉得……他不会去自寻短见吧？”
“不至于，他都说了明天就要和杨帆签合同了，也说了这辈子能有一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是骄傲，他怎么也不至于去寻短见。”陆博虽这么说，但眉宇间不禁也挂起了担忧：同为作家，他能理解郑家豪从天堂跌落淤泥的痛苦，他甚至觉得……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写作了……”陆博道，见封玲神色紧张，他连忙又宽慰，“当然，这不是你的错，绝不是。”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只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么放任不管。”封玲望着他，“陆博，我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起码确认下，他不会做傻事。”
陆博考虑片刻，才道，“好吧，就在我身边打。用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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