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太子杨勇,头戴镶有拇指大的明珠的太子冠,身穿杏黄四爪龙袍,袍裾及袖口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晨光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益发衬得人品出众,潇洒华贵。
次子晋王杨广,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黑色的袍子上绣着青龙出海,烈风中只见衣带飘扬,人却纹丝不动,显得深沉内敛,眉宇间的威严隐隐流动。
三子秦王杨俊,白冠白衣,人如标枪般站的笔直,丹凤眼,黑眸红唇,无论怎样看都气度非凡。
四子蜀王杨秀和幺儿汉王杨谅虽身量未长足,但也已经具备了肩宽腰细长腿的骨架,一脉相承的面目如画,神采飞扬。
礼炮后,司礼官宣布仪式告一段落。杨坚大袖一挥,高声道:“天朝臣民,普天同乐!”
于是,举国欢腾。长安城内舞龙舞狮,锣鼓声声,爆竹四处响起,男女老少穿上新衣,高高兴兴的迎接新年。
大殿前也请来了民间高手,为君臣们献艺。精彩的歌舞,驱走冬日的寒冷;龙腾虎跃的舞狮配上节奏很强的锣鼓,令人感到生机勃勃;还有震天响西北大鼓,咚咚咚的让人豪情顿生。
昭明身为起居舍人之一,主要的任务就是记录朝政。就算是新年,大多数的官员都可以赋闲数日,但是只要朝中有重大庆典,他都必须和同僚分班轮流把朝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事详细记录在案。他们通常用外行人看不懂的快速记录法把所见所闻草草的写在纸上,然后等到下一班来轮值,才回到中书省的文房里把所记录下来的东西整理成可以载入史册的文字。
像今天,他就要由一名宦官在旁笔墨侍候着,在寒风中把整个过程写下来。
别人在欣赏表演,他却在努力详细地记载眼前的一切。
为了避免出现疏忽,重要时刻当值的舍人一般都有两名,各自记录下来后再一起添减润色,以求万无一失。今儿也不例外,和昭明一起当值的还有冯子腾。
好不容易等到表演完结,杨坚赐斋宴于所有皇族及部分高官权贵。不够资格的低级官员自行出宫。来接班的另外两个舍人到了。
昭明和自家大哥昭仪遥遥对望一眼,不为人察觉的笑了笑,昭仪在留下的行列里。
一个错眼,看到杨广含笑的目光,笑容里似乎大有深意。
回到南府,在书房里看到素心正躲在角落看书。
昭明的藏书以历史方面的书籍为主,当中有很多是从没流入民间的手抄本,或者是前朝的官方资料,大部分继承自父亲南宫侯,其他的来自各种途径。
他一直不喜欢任何人走进他的书房,通伯是可以逗留的最久的人,但也只限于议事。因为他觉得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藏书,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让人看。
奇怪的是,素心走进他的书房,翻阅他的藏书,他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隐隐约约的希望她能多来,能更多的和他一起阅读,点评……
他也是这几天才发现很渴望可以和她做更多的精神上的沟通。
昭明终于整理完了记录,昭明活动一下手腕,抬起头,才发现不见了素心。他想了想,站起来走到暖榻那边,果然看到素心卷了被子,正聚精会神的在读手中的一本手抄本。
他蹭过去,问:“在看什么?那样入神。”
她挪进去一点,闷闷的说:“你说,北魏那野蛮的传统——立太子,杀其母。是不是和汉朝那个刘彻?有点关系?”
昭明知道她说的是汉朝的第七任皇帝刘彻,刘彻立他的儿子刘弗陵为太子时,先把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赐死,预防她将来以皇太后的身份干预朝政。
而北魏皇朝把这种做法明定为一种制度。每当选立太子,年轻的母亲就被毒杀,哭声响彻皇宫内外。
他坐下,说:“是啊,是有关系。的确是残忍的很。刘彻杀钩弋不过是偶然事件,可是到了北魏朝却成了制度……他们认为太子之母在太子登基后,必然会成为新皇帝的心腹大患。因为,只有聪明睿智的女人才能养育出心怀天下的真龙天子,而出于养育之恩,这聪明的女人就会影响皇帝的决策……这等于削弱了皇帝的绝对权力,为了维护皇权,在立太子的同时就除此后患!”
素心望着他说:“他们就不怕那失去母亲的孩子登基后,找那些害死自己母亲的人算帐?”
“太子从小就被教育,帝位和母亲只能选一样,他们遵从这规则。而且也深以为有道理,到他为自己选太子时也一样会理所当然的把这规则继续下去……”
素心扔开手中发黄的书卷,道:“这样的制度,居然可以一代代的传下去……”
她觉得毛骨悚然,说:“皇权可以令人兄弟相残,我可以明白,皇室里的孩子都是分开养育的,兄弟之间只有勾心斗角,长大了自然没有什么手足情。可是,连母子之情都可以被泯灭……”她打个冷战,空洞的望着昭明喃喃道:“在权力的漩涡里,没有手足情,没有夫妻情,没有母子情,朋友之间的义气更是奢望……”
昭明握住她的手,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震动。宫廷政变从来都是血腥的,惨无人道的,南家几代为官,经历了无数的腥风血浪,也清楚地了解很多细节。他早就认同了那套“一将功成万骨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规则。
在官场,什么“忠,恕,仁,义”,那都是幌子,真正忠恕仁义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官场生存。他很明了,他只是不懂这个来自民间的女子为何会这样的……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身体一片冰凉,看到她的心寸寸成灰……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忍不住抖抖她的手,轻轻问:“素心?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那些事儿离我们远着呢。”
素心垂下眼帘,过了一阵子才说:“嗯,我……忽然觉得四顾茫然,觉得世间上……没有什么是可以信得过的。”
昭明沉默了。
两个人无言相对,素心情知自己刚才失态了,索性顺水推舟,迟疑着说:“吴浩田……我可以在你面前提起他????”
昭明眼中亮光闪过,道:“只要你愿意,但如果令你不快,不说也无妨。”
“他……年少时常和人街头斗殴,曾伤重难治,是父亲,师兄和我,费尽心力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父亲看他筋骨强壮,就荐了他到一间朋友开的武馆习武;后来他从军,从一个小卒一刀一枪的做到今天的参将之位。听他说经常替上头背黑锅,还总是受打压,受气……也许,他觉得太累了吧,才想到要走捷径的。”素心低声说道。
昭明只好说:“人各有志,这不怪他。但是,迁怒于岳父和妻子,就肯定不对了。”
“当年父亲和师兄们都劝我要忍,都说念在多年的交情上也应该去不和他计较,继续一起举案齐眉。”她眼底一片清冷,望着他说:“我试过的,我也知道他这人心地其实不坏,就是功利心太急了些。我呆在他家的院子里,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太阳下去。他所谋求的太多太难了,永无止境……”
“你们男人,一旦跳进了名利这条江里,就一定要拼了命往对岸游,无论什么挡住他,拉住他的手脚,他都一定会消灭这些障碍,要不然,就会被冲走或者淹死,不是吗?哦,不光是男人,女人也一样的,就像胡太后。”素心道。“没有人想过吗?欲海难填,那对岸,总是在往后移的……”
天色开始暗了,昭明认真的说:“我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别多想了。”已经人在水里了,还可以选择么?牵一发则动全身,全家人,甚至全族人的身家性命,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这样做。
春节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昭明一家过着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显得风平浪静。除出一个人,那就是素心。人前谁也看不出端倪,人后她会心不在焉,神驰万里,心力交瘁。
她的思绪,总是不收控制地飞回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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