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月三，杨广率大军凯旋回到长安。
离开建康时，高颖曾力求留守建康，为此费了不少心思。杨广意识到此人的野心不可轻视，早已密奏杨坚，同时自己也加紧动作，恩威并施，把手下过半的将领都纳入帐下。
他上有皇帝撑腰，中有将领支持，下有士兵爱戴，在和高颖过招的两个月里，才得以胜券在手，轻描淡写的把对方的花招一一化解。
高颖屡求不得，这才知道晋王并不是自己想象的初出茅庐之辈，而且，更不象太子那样疏爽——这个对手，深不可测！他不得不暂时收敛起对南朝花花江山的觊觎之心。
杨坚如愿以偿的吞并了南朝，从此南北统一，中华大地在历经分裂混战后，又重新归于一个中央政府之下。
朝廷对有功的将士自然是嘉奖的嘉奖，升官的升官，皆大欢喜。
连欧天和素心都加封为从六品的御医，赏白银千两。方嘉良封六品，留在晋王身边当差。
至于陈皇叔宝，本来高颖等力主以祸国殃民罪诛其全族，不过在杨广和杨素的极力周旋下，以陈国民心未定，暂不宜杀南朝旧主为由，说服了杨坚和大部分的同僚。陈叔宝得以保存性命，被封为陈公爵，继续过他的富贵日子；陈姓皇族也都无恙。
素心回到余家的第二天，南昭明就来了。
柳色青青，春绿上台阶。昭明在余家后院里见到了久别的素心，看到素心黑了瘦了很多，穿一身蓝色衣裳，在无边的春雨下冲着自己展开天人一笑。
昭明拼命找话题，絮絮叨叨的跟素心说他儿子的种种趣事，还有家里各人的种种……素心一直很好耐心的笑着，听着，不时应上一两句。最后，昭明连他和大哥昭仪追查的结果都说了，不过，他自然而然的隐去了自己父母的旧事。
素心听到李维，邱翼云的伯父，高颖三个人的名字，倒也不觉惊奇，不过，好像没南宫侯什么事儿，难道他们的情报不准确？这也好，起码不必与昭明为敌……
昭明感觉到两人越来越疏离，连素心挂在唇边的微笑都好像是一层保护色。由于她只字不提，所以他也无从猜想在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而自己……自己在这段日子都作了些什么？她回来是不是已经觉察了？种种猜测如同只小虫在蚕食着他的心，吞噬着他的快乐。
这时，淑芳从内屋出来，清脆的说：“素心，姑爷，进来喝杯热茶吧？”
素心回眸应道“噢，好的，就来。”，转头之际，昭明躲闪的眼神令她一阵茫然。
一日，嘉良在素心每日必经之路张望，见到素心自朱红色的宫门走出来，忙上前拦住她，拉了她一起去晋王在长安的府邸。说是晋王在家里备下酒菜，等他们一起去聚聚。
王府内，静悄悄的，窗明几净。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人不紧不慢的在干活儿。
杨广和他们酒过三巡，才似乎无意地说：“嘉良，我快要回江都了，你的家人打算迁到江都么？”
嘉良道：“……我已经让人回洛阳征求父母的意见了，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
自从上次父母家人被陈凤启拿来要挟自己，嘉良一直心有不安，这次随晋王到江都，他一心想把家人都迁到江都，以便照应。就是不知道在洛阳根深脉广的父亲和兄弟们肯不肯……
素心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连杨广问她话都没听清，杨广笑道：“嘉良，方才来的路上是不是碰到美女了？”
嘉良无辜的摇头：“没有啊……王爷何处此言？”
杨广指指素心，道：“你看，有人到现在还没回魂呢！嘿，素新，看中谁家的姑娘了？别忘了，你可是有皇后撑腰的，想娶媳妇儿，快说啊！”
素心啼笑皆非，道：“两位大哥，你们在商量正经事，怎么把火烧到我头上来了？”
嘉良笑：“呵呵，王爷正在问你呢，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江都啊！他今天已经向皇上提了，皇上说了，只要你们愿意……”
素心眼前发黑，什么？去江都？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有点迷糊，连怎样从王府回家都记不清了，很久以后，她都只记得回到家，推开房门，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曾见到很奇怪的一幕：仿佛一个酷似南昭明的人和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拥抱在一起，却被推开的门惊散了……
她还依稀记得，那个穿淡绿衫子的女孩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杯茶，大方自若地让自己坐下来一起喝口热茶袪袪湿气——让她总觉得方才见到的不过是幻觉。
三个人在屋里喝着茶，气氛有点尴尬。昭明很明显在回避些什么，而淑芳就努力打破僵局，素心脑子里乱糟糟的。昭明和淑芳之间的暧昧……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下意识地打量这个女孩儿：她不露痕迹的精心点缀过，年轻的脸上充满生机，粉红色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水波盈盈，说不上天香国色，但也自有碧玉般的晶莹，让人心生怜爱。
素心在心中叹口气，站起来道：“啊……我忘了，父亲让我这个时辰去帮他拿件东西……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昭明回应，很快就离开了那里。
她走到清松那儿，正好碰到淑芬在叠衣服。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和淑芬单独见面，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她敏锐的觉察到淑芬有些慌乱。她们寒暄了几句，始终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了……
看来这几个月，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愁眉百结，连素心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会走到街上的。骤雨初歇，凉夜更清爽，连脚下的青石板也冲洗得干干净净，微风吹来，夹杂着郊外的草青与民居里的饭菜香气，街道两边的店铺已打烊，只有门缝里窗户中透出来的灯光或明或暗地闪烁着。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哭声，一切的一切让素心恍惚在梦中一般。
“这位客官可是饿了渴了？你可找对地方呵！我们如意酒栈菜好酒香可以远近驰名的呵，尝过包你满意呵！”
忽听店小二一喊，素心一惊醒，抬头看看，已走到酒栈的门前，才发现自己整天都没什么下肚，现在正饿呢，便走进去找了张靠角的桌子坐下了。
“四个包子，半斤牛肉，再来半斤好酒！”在小二的高声答应中，素心看了看这酒栈，发现客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都是旅人打扮，一身的风尘，而在店的另一角更有一个灰袍大汉趴在桌上，似是喝醉了。
“客官，你要的酒菜来啦，慢用呵！”素心胡乱地吃了一点，便又开始胡思乱想，手中杯酒在嘴里也变得苦涩无比。
“这位朋友可是有什么心事？一杯酒竟然可以喝半个时辰，也算难能可贵了，哈哈哈哈！”突然素心听到耳边如同有人细语一般的声音，连忙左顾右盼，身边哪有什么人，全客栈只剩下她和那灰袍大汉，素心知道，今晚她遇见高人了。
“谢谢朋友关心，何不陪在下共斟一杯？”素心举杯作个四方拱礼，眼睛却紧盯着灰袍人，那人慢腾腾地站起，拖着鞋皮啪哒啪哒地摇摇晃晃走到素新对面坐下。素心看他只二十好几，脸庞仿佛斧凿刀刻，一双眼睛却贼吣兮兮，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根大马尾，身上棉袍早已洗得发白。
“这雪梨香清香爽甜，后劲颇足，须在井水中泡冷再用大碗豪饮，方可真正品尝其中的滋味，你这一杯杯地放着，糟蹋了！”
“呵呵，是吗，如此倒是我暴敛天物了。小二！给我再来十斤雪梨香，要凉，要大海碗！”回头对大汉道：“你我虽然素不相识，但今晚一会总也算是有缘，在下斗胆，想邀壮士一醉，未知壮士意下如何？”话语间，小二以把酒坛捧上，灰袍人也不客气，一手接过拍开封泥，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好酒！”说完筛了两碗，拿起其中一碗头一仰，咕咚咕咚地就喝完了。素心也学着大汉那样拼命灌下，只觉酒如一道冰凉的雪水一样从喉咙直滑到肚里，突然一个冷颤，全身就如三伏天洗了个凉水澡一般浑身无一处不冰凉舒畅，同时嘴里还留有如梨花蜜般又香又甜的味道，果然与众不同。
“哈哈哈哈！好酒好酒！果然如老哥你说的那样须得用大碗才能知道其中的滋味啊！”
灰袍大汉见素心喜欢，也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酒须痛饮，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如此你一碗我一晚，酒没了又来一坛，到后来素心实在也受不了了，结果酒大半都给灰袍人倒下了肚子，只见灰袍人喝得兴起，拿起筷子边击打海碗边，唱的是：“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歌声高亢入云，却又苍凉无比，仿佛天地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歌声一般，素心不由得痴了。
正在长歌之际，素心突然只觉眼睛一晃，在酒栈屋对面的楼顶竟然出现一个淡黄衣服的少妇，那大汉呼的一声拔地而起，边象一只大鸟一样向外飘出边转过身向素心拱手谢道：“多谢你的酒，本想与你一醉方休，可惜今晚忽有要事，只好先告辞了，后会有期！”他身型虽如在水面划行般越飘越远，但声音却仍如面对面说话一般，而那少妇却在错眼间就消失了身影。
如果不是海碗残酒还在，素心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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